宁波府,古称明州。
明洪武年间,取“海定则波宁”之意,改称为宁波。
陈闲对于这座城市印象不深,只知道后世宁波作为重要的港口城市而闻名于海内外,也因为他的重要性,被作为通商与丧权辱国的砝码一提再提。
大明时期的宁波,实际上并不甚大,但在这个时代尚且有极为重要的地理重要性。
作为最晚施行海禁的沿海城市,宁波目前仍是走私、海运最是鱼龙混杂的地界。
陈闲对此早有耳闻。
其中甚至有官方势力的影子掺杂其中。
以至于海盗们对此地同样忌惮万分。
同样的,作为水师前哨的宁波水寨,同样也是一支不可小觑的海上势力。
陈闲心下盘算,自是知晓,宁波这一关并不好过,他取了一张地图在上面涂涂画画。
他认真规划了目标的运输与逃逸路线,其实在他的记忆之中,这条路线已经在脑海之中反复捉摸了不知多少次,故而没有花费多少心力,已是将路线解明,他将其中几处点出,加深颜色,而后根据不同职能,又标明了信息。
最后他将这张海图付之一炬,缓缓阖上了眼。
这样的行为在这半年之内,已经做过无数次,烧成灰的海图,甚至有数百张之多,这是一场巨大的阴谋。
也是一场截胡。
堪比虎口夺食,其后所遭到的反噬极为凶猛,一个不留神便可能让整个濠镜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但要快速扩张势力,这般铤而走险,已经是必要之事。
而且,他便是看不惯某些人嚣张跋扈的嘴脸,自然要一把将他们拽下马才好。
不过他也知道没有那般容易。
他布置在杭州府的棋子也会在年底彻底发作,这病灶本就是为了给杭州城这个早已纷乱的局面添置上一把火,烧得越旺越好,只是究竟能烧到多少东西,可就要听天由命了。
不多时,几个冥人前来禀告道:“濠镜岛上尚且太平,只是前几日魏先生处理了几个不遵命令的土人,谢头目则歼灭了一支前来寻衅的海盗。”
陈闲听着这些冥人将收到的信息林林总总,事无巨细地告知于他,不由得也伸了个懒腰。
魏东河终究是做了他自己都不怎么想做的事情。
杀人立威,且将屠刀举起,砍在了自己人的身上。
倒不是陈闲优柔寡断,只是这个时代,弱肉强食,动辄杀人的实在不符合他一个现代人的认知。
只是入乡随俗都觉得有几分荒谬绝伦。
但至少通过这么一次事件,陈氏海盗彻底掌握住了岛上近两千人的信任与恐惧。
“一本万利的买卖。”陈闲手指轻轻敲击着木桌,而后低声说道:“陆精这颗脑袋,连同船上一百三十四条人命,一大笔黄金,买的还是很值的。
不过留得尾巴,倒是有趣。”他的眼底漏出一缕凶厉的气息,但转瞬之间,又不见了踪迹。
他倒是不由得想起那个雨夜来。
他于前往杭州府的途中,见到了陆精的使者。
那是一个有着披散头发的男人,一个下雨的漫长黑夜,雨落时分,显得有几分阴冷不明。
他们所在的是一处小酒馆,不远处便是客栈。
这里是某个不知名的小镇,陈闲喝着小酒,看着这个男人入了席,而后他笑着问道:“不知道陆头领这笔生意做,还是不做?”
“只要钱足够合适,我们大人没有不做的生意。”他说话有几分快速,而且也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两人须臾间已是将事情谈妥,定了下来。
陈闲让冥人将押金交出。
那人微微颔首,只在走之前,低声问道:“少东家,如此做事有何缘由?”
陈闲只是玩弄着手中的折扇,而后笑着说道:“我有钱,我乐意。”
那人似是觉得遇到了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摇着头,叹着气消失在了雨夜之中,只余下陈闲一人冷眼旁观。
每一个布局必须要有深意。
每个布局都只能对而不能错。
他悠悠然地在棋盘上落了子,他一手执红棋,一手握黑棋,在他的手底下,两方势力捉对厮杀,好不热闹。
“少东家,濠镜方面的船队除却押后的两支船,与冥人一支,均抵达目的地。”
“传令下去,除却必要,务必隐藏,这一阵子极为艰苦,但便是刨树皮吃,亦或是死都不可暴露行踪。其余时候,便宜行事。”
陈闲口中的便宜行事便是可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意思。
对于陈闲而言,这已是最大底线的纵容。
也说明濠镜已经无法对这些隐藏实力提供任何帮助,在这个时刻,只有靠自己才能维持生计。
在这样的极端条件下,能够对陈闲保持忠贞不二的也只剩下这些陈闲手头真正意义上的亲信了。
他拨弄着棋子,低声说道:“可千万别叫我失望呐。”
马车启程,几个冥人则骑着马跟从在后,不时能够看到几个自远方而来的行脚客,远处是连片的田地,只是时值冬日,均是荒无人烟,几座小村落里,时不时能够看到人影一闪而过,不见踪迹。
在这个时代,大部分的百姓仍旧过着贫瘠的生活,连年的灾害与上层的倒行逆施,与盲目的土地兼并,都在加速这个过程。
陈闲不知为何对此地颇为同情,甚至他想到了自己的念头,在多年之后,他能否完成自己的梦想,虽是不置于改变如此的局面,至少要让整个天下人不至于忍冻挨饿?
就连他心底都没有底。
有人在朝野之上翻云覆雨,也有人在海上蹈海翻江。
只是一切的狂舞,世上的百姓总是颠沛流离。
濠镜只有一座。
法外之地,理想之国,无法向外扩张。
违反常理之事,毕竟只能在老天爷的眼皮子底下偷安一方。
这世上便是如此,只要有人便有不均,世上一切丰饶与富贵的背后,总有人贫瘠至此,愚昧欲狂。
这是天地之间的规律。
理想之中的国祚,只有宗教意义上的天堂可以达成。
只是,这些百姓真的需要吗?
只有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