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骨、肩胛骨多处断裂、腑脏移位。
这样的伤对于修道者来说, 不过是三五天的静养,但对于罗雅丹这样寻常人来说却需要三五个月的时间去恢复,又才有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说法,庆幸的是文静在那人一脚下竟然只是一些肌肉损伤。
宋族人过来将几人接到行辕处安置,罗雅丹胳膊腿上全是绑着固定的支架。宋钰轻声安慰着:“小姐放心在这里养伤就好,青魁山那边有我打理,不会有事。”
“你真可以?”对于宋钰的一些做买卖的想法罗雅丹是知道的,但这年头最不可靠的就是读书人的脑袋。
空谈误国、眼高手低,纸上谈兵、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无数词汇都说明了一个道理:除了那张嘴以外,读书人几乎不能干任何实质性的事。
对此罗雅丹心中更多了一个疑问:“一个书生拿着刀做杀手已经够奇葩了,现在连刀子也放下去抓账本……”
宋玉想了想,点头说道:“试试看吧!”
宋钰第一次进入罗雅丹在黄金城落脚的客栈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进入到连锁酒店了,不为别的,只因为它叫悦来客栈。
天关城有这样的一个客栈,海口城也有,而且他原来那个世界,和它同名的客栈更是多如牛毛。
悦来客栈是罗雅丹处理买卖的一处临时大宅,原本打算用几天时间将这里交易手续完成就回天关城,所以并没有太在乎价钱的高低。
从采茶人到揉团装箱,这里人都是熟手,所以并不需要主家时刻监督着。如果非得要给大荒一个定义,现在的大荒才刚摆脱奴隶社会时代,还未进入农场主时代,这时代的买卖保持着资产固有的状态,所有的生产活动都建筑在意识形态之上,家主就是一切,下面的人会将所有人和事打点好。
宋钰将客栈大宅退了,买了一处不算太闹的宅子。幸运的是房主这几天买卖遭创,急着兑换现金流,恐怕这是第一波在西亚狙击北域经济下见证大时代到来的人,尽管如此房主依然出价四万五千两现银。罗雅丹交了青魁山第一笔开采费后,已经所剩无几,钻石大厅那些卫队已经过来催过一次。
这次购置房产的钱当然是从宋伍年那里拿过来的。
宋钰理解为拿,但宋伍年却理解为是抢。
就算四十万,丢在宋族这样的大财阀中也不过是一朵可有可无的小浪花,但在宋伍年看来罗家这个扈从要银子的态度却比抢了四千万还要让他难以接受。最后宋钰不得不黑着脸说道:“宋安在天关城还差了我一张银契呢,正好这个数。我家小姐也在这里养伤,你若不信大可飞鸽传书给宋安,要是他说没有此事,我双倍偿还给你。”
看着宋钰理直气壮的模样,再想想罗雅丹确实在行辕养伤,奴才跑了主子还在,而且罗家最近确实困难,他也没必要为了几万两对罗雅丹落井下石。
对于宋钰为什么要执意在这里买一套房子罗雅丹并不很理解,不过当她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是木已成舟的事实,也只好在心里骂着一声败家子,眼下最重要的是开源节流,结果反倒欠了更多的债务,到时候还不是罗家去偿还?
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飞落在窗台上,还没停稳文静已经扑上去飞快从信鸽腿上取下一截竹筒,正要展开,竹筒又从她手指间滑落朝着罗雅丹飞去。
“难道就你会?”文静鼓着腮帮子,卷着一股神念将竹筒裹住,奋力朝着自己这边拽来。
两人稍微交锋,最后还是罗雅丹占了上风,竹筒晃晃悠悠朝着她掌心飞去:“别闹了。”
“是你在无理取闹好不好。”文静用手摸着抹额中央那块冰凉的水晶:“你比我早好几个月练那玩意,我自然比不上不。不过不用多久我就能超越你,本小姐有信心。”
罗雅丹没有说话,只是从床上微微坐起一点,靠在床靠上陷入沉思。只是眼神涣散,时而迷惘时而坚定,反复无数回,直到手中竹筒在她反复拿捏之间发出一声脆响。
裂了!
一张裹得异常平整的纸条从裂开的竹筒中翻落出来,还没等纸筒落到被单上,又被罗雅丹飞快抓起。
文静不耐烦地看着她:“你倒底是看还是不看?再说这是我爹的手迹,做女儿的看看也是无可厚非吧,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问他什么事。”
“你……能先出去一下吗!”
文静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能!”
“我不是要请求你,这是一个陈述句。”
文静终于发现罗雅丹的恐怖之处,这女人竟然比自己还要固执,在四只眼睛对视中文静终于投降了,她是一个喜欢闹腾的女子,这样沉默地玩着干瞪眼的游戏不是她强项。
在搬到行辕养伤的第二天,罗雅丹就用飞鸽传书给文眉山写了一封信,信很短也很普通,只是在落款上不再是熟悉的罗雅丹,而是影后。
这是她第一次启动这个权限,因为太多巧合的事、巧合的人名出现在她身边,当很多巧合串联在一起,就不再是巧合。
知道文眉山真实身份的寥寥无几,恰好她正是为数不多的几人之一。
宣纸最终还是被展开,白纸黑字,一笔一划清晰而准确地将文眉山的意思呈现出来。罗雅丹从最初的紧张变成激动,从激动变成愤怒,最后归于平静,所有的情绪最终化作两个简单的声音:
宋钰!
宋钰这些天忙得昏头转向,有时候回头猛地一思量,好像自己什么也没做,四处抓瞎一般。
屋外传来杂乱的脚步,这里平时很少有人过来,而且他也不喜欢有人来拜访自己,因为那意味着可能某些环节出现了变故。恰好宋钰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些冷不丁忽然出现的变故和意外,无论是什么时候。
“宋先生。”宋成成从外面走进来,手上依旧万年不变地提着那柄剑。
宋钰随手将手上一本小
抄折上记号放到桌案上,然后将目光向屋外望去,跟随宋成成一道进入院子的还有七八人,年龄低者有十七八岁,高则五十开外,有男有女。
“这是何意?”
宋成成脸上艰难地扯着一个笑容:“家族大少爷发来飞鸽传书,说罗家和宋族本是盟友,当守望相助精诚团结,大少爷还说……”
宋钰不耐烦地挥挥手:“那家伙还没当上家主呢,倒是这官腔先顺溜起来了,直接说你的来意吧。”
宋成成皱着眉头,家主是家族的核心之本,就如帝国至于陛下一般不容亵渎,结果被一个下人给直接说成‘那家伙’,宋成成第一反应就是将右手搭在剑柄上,微微前踏一步。
一步,是咫尺,也是天涯。
宋成成不会逍遥世界的绝学《咫尺天涯》,但他的剑却能让人阴阳两隔。
剑意成风,吹拂着作案上书籍、小本哗哗作响。
宋钰仿佛后知后觉,木然地看着眼前的宋族弟子:“这也是宋安让你带的话?”
一提到宋安,宋成成倒是冷静下来,剑意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大少爷说你缺人,这些人留给你停用。虽然我不知道大少爷为何独独对你另眼相看,但这些人是我宋族弟子,只要宋族屹立在大荒的一天,他们的忠诚就必然能保证。”
“我知道了。”宋钰重新坐回椅子上,朝门外那些人挥挥手:“先歇着吧,如果有人闲得慌可以把这院子打扫一下,最近太忙,打扫院子的时间不多。”
屋外那妇人嘀咕一声:“借口!山墙上那倒下的凳子已经灰尘满布,怕是上任主人走就是这模样,你不是打扫时间不多,而是压根没打扫。”
宋钰有些难为情地笑笑。而宋成成却是气得青筋怒放:“春芳嫂,你是古凤赫赫有名的巧娘,能把一台算珠拨得啪啪响,怎能去做这些仆人的活。”
被叫做春芳嫂的夫人露出憨厚一笑,站在那里不再说话。
“人既然给我了,我自然会安排。想必带过来的这些人在各方面都有不俗的表现,我自然不会埋没他们。”
宋安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银契,啪地拍在桌面上,看那股子劲怕是恨不得直接将这张银契拍进桌面嵌着:“大少爷还说可能是你借错了,他当时欠你的不是四万五,而是十万。”
“喔!“宋钰一听着钱终马上表现出自己热情好客的一面,语气缓和一大截:“堂堂一个宋族大少爷也太小气了。”
“不要拉倒。”宋安恨不得抽出剑来在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身上刺几个窟窿。
宋钰连忙双手按着银契的:“要,怎么能不要呢。就算我不在乎全世界,也不能和银子过不去吧。”
对于宋钰这市侩嘴脸,宋成成更加露出嫌恶的表情,但终究还是松开了银契,站在原地不动。
宋钰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将银契纳入怀中,好奇地抬头望着宋成成:“你还有事?”
“哪个……”宋成成脸上露出几分屈辱:“大少爷还说了,要我也留在这边。”
“喔,没看出来你也是能独挡一面的人才啊,还这么年轻。你会记账?”
宋成成摇头。
“难道是熟悉各种物价,懂得采购?”
宋成成摇头。
“你会什么?”
“会杀人。”
宋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除了在宋族行辕见着几个坐镇的老人外,在和宋族接触中,尽是年轻一辈的弟子,虽然这些不会是宋族的核心所在,但也看出来宋安打造自己核心班底的姿态,而不是正常情况下的青黄相接,略微一算就知道宋安日子并不好过。年龄化、圈层化分明是矛盾对立的最直观体现,而且他也大致明白宋安的意图。
宋钰再一次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重新梳理自己的工作计划,宋族拉过来一拨人虽然是好办事,但对于很多已经既定的事却要重新安排。
宋安的银子比烧红的铁还要烫手。
“宋……先生。”宋成成一时间还有些不太习惯,这一声喊得极其别扭:“诺德龙翼过来了,在前厅候着。”
宋钰喔了一声,停下手上的笔,又将纸上墨迹吹干,一切都慢条斯理地完成后才走出书房:“咱们府上第一位造访的贵客啊,得好生招待。”
宋成成心中鄙夷到极点,一个扈从忽然得了家族权柄,以往谦恭的模样瞬间荡然无存,连走路的脚步都带着一股子**味,他在心里想着:“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小人得志。”
宋钰人还未到,呵呵笑声先一步传来:“诺德家主造访,宋钰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诺德龙翼端坐在正上方的主人席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跨进门槛的宋钰:“罗雅丹呢,叫一个下人出来招呼我,算怎么回事?” ωwш •тt kān •¢o
宋成成站在门边上,冷眼旁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只要宋钰不是在眼前被人打死,他都可以置之不理。而且黄金城有不成文的规定,可以耍心机耍阴谋,但独独不能动刀子见血,否则便是与莽王铁卫以及百万疫人为敌,就算是剑宗宗主亲临,也得按照来魂丘的规矩来。
宋钰瞟了一眼本该是他座的椅子:“诺德先生既然能找到这里,难道会不知道大小姐的事?前些天大小姐遭了一点意外,现在在休养身体,这里的事暂时由宋钰负责。”
诺德龙翼斜着眼瞟过来:“你负责,你能负起责任吗?我与天舒老哥相交之时,我还不是位高权重的家主,他也正意气风发游历天下,所以实在不忍心看着像你这样宵小之徒动用一些不正当手段上位,将大好罗家搅得乌烟瘴气。”
宋钰只是陪着笑:“诺德先生是有责任心的人,这点令宋钰汗颜惭愧,不过有些话还是不能乱说的。宋钰跟随在小姐身边虽然时日不长,但还算行得端正,可能因为先生一句话,宋钰却要遭千夫所指。”
“你来黄金城,第二天
罗家侄女就遭了意外,而你一转身成了这里的主事之人,若说其中没有猫腻,谁信?”
“这样说来,诺德先生是知道小姐遭袭的事,又何必在我一进门的时候嚷着要见大小姐?”宋钰回头朝身后站在的宋成成问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杀威棒,当头喝!”
“对,就这意思。”宋钰笑嘻嘻的点着头:“还是诺德家主慧眼如炬,我自以为将这事做得天衣无缝,结果还是没瞒过你。不但如此,我还一直垂涎于小姐美色,等小姐养好伤后,我还打算找个机会做一些霸王硬上弓的事,到时候生米做成熟饭,直接接手罗家家财,真可谓财色双收。”
诺德龙翼哪里见着过这样毫不掩饰的丑陋之人,坐在高高椅子上,用手指着宋钰:“无耻!”
宋钰笑嘻嘻地将脸凑过去:“可是…你能拿我怎样?”
身后传来噗嗤的一声轻笑,宋成成立即又重新板起脸。
“诺德家主这会一定在心里将我恨得碎尸万段,祈祷着我最好别离开这座城,只要出去,随便花点钱找杀手将我分尸了喂狼,反正现在新茶开始抽芽,我出城的机会很多。”宋钰再上前一步,手已经撑在诺德龙翼旁边的桌子上:“其实我也恰好有这样的想法,要是让你安安稳稳离开来魂丘,岂非是让真金白银从我眼皮下溜走。”
最开始,宋成成还觉得这个罗家下人有几分血性,可听到后面就越发觉着有些不对,以诺德龙翼的财势,连罗家这样的底蕴也是随意拿捏,要拍死一个扈从还不是和打呵欠一样轻松。关键是这扈从还嫌自己活得够长,竟然还反过来威胁对方。
诺德龙翼反倒不气了:“是谁给了你勇气说出这些话的?”
“我自己”宋钰侧头往桌面上一吹,显露出两行独具宋钰风格的小字。
“你看我这字写得如何?”
诺德龙翼眼神中透露出无穷惊讶和不解,越是端详着宋钰越是让他陷入更深的不解和疑惑,半响才如梦初醒,机械地点着头:“不错!”
“值多少?”
连宋成成也察觉到诺德龙翼的异样,只是他不明白两人之间怎么忽然就一本正经谈起买卖了。因为宋钰视线遮挡,他只能大约猜到宋钰似乎在桌面上写了字在向诺德龙翼询价,只是从头到尾宋钰也没有提过笔,什么时候写的,写的又是什么他就更不得而知了,只能从诺德龙翼的神态上推测似乎真写了不错的东西。
“看来诺德家主不是风雅之人,不懂行情。我在天关城给一个歌女写过词,当时乐坊大姐头给了我二百两银子润笔。大小姐时常教导我们这些下人,诚信是商家立世之本。我也不欺你,你也给二百之数吧!”
“休得欺人太甚。”诺德龙翼方方正正的脸上一旦动怒,倒有几分威势,可惜他遇着一个可以吃亏,可以耍流氓,也可以厚脸皮,但就是心眼肥大的家伙,对他瞪眉竖眼毫不在乎。
“这一生,从来没人夸过我字,你是第一个。所以这笔买卖对我来说意义非同小可,偏偏我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宋钰手在桌面轻轻拍了两下:“小成啊,将这桌面拆下来送到一相逢,告诉诺德家的人,这是诺德家主亲口点头夸赞的字。二百两,不多一分,也不少一两…”
“…至于诺德家主嘛,我和他一见投缘恨相见恨晚,在我这蜗居喝点小酒。等你拿着银子回来,差不多也是酒足饭饱的时候,家主自然会回去。”
“我什么时候又成小成了?”宋成成心中一凛,他听出来了,宋钰这是要强留诺德龙翼敲竹杠,心中骂着这家伙就会多事,但在家族中挣扎这些年也明白一个道理,内部矛盾永远不能展露给外面知道,所以也只有咬着牙上前。一旦诺德龙翼有动作,他抢先一步出手,至于能不能拦住就只听天命了,反正只要动了手诺德龙翼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莽王的禁令,就算剑宗强者来了也得遵从。
诺德龙翼满脸怒容,从椅子上长身而起。
凛冽真元如翻江之水般随着他的站立而沸腾,桌面上搁置的茶具如颤抖般发出急促而短小的咯咯之声。
宋成成迈出的脚步忽然停在空中,脚下仿佛有无形的阶梯,任凭他如何运转真元就是不能将这一步踏出来。他知道诺德龙翼修为可能在自己之上,这一点在几天前的青魁亭中已经察觉到,但出乎意料的是诺德龙翼修为竟然高出他很多,能布气成钢,至少是在天冲境。
怪物。
宋钰笑嘻嘻伸手搭在诺德龙翼肩膀上:“我都说了咱们相见恨晚,你又何必要急着回去。”这动作在宋成成眼中无疑是找死,结果跌破眼球的是诺德龙翼在那手掌下又重新坐回椅子上,不但坐了回去,连满屋充斥着的磅礴真元也刹那间销声匿迹。
宋成成像看神迹一样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切。
刚才这瞬间太快,似乎发生了很多事,但又有很多他一时间无法接受,只是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个扈从的背影。
“罗家居然还有藏龙卧虎之人,你是宋族的人?”
“宋姓在北域是大姓,不是每一个姓宋的都得是宋族人。”宋钰微微侧身让开被自己挡住的桌子,朝宋成成一偏头示意他过来取桌子。
诺德龙翼因为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音:“老夫好心登门看望,却被你如此戏弄。今日我认栽,你要好好活着,别夭折了才好。”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丢在桌面上,拂袖而去。
“谢诺德家主打赏,有空常来!”宋钰笑嘻嘻地将银票左右细看,票根戳章处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然后才小心翼翼将银票收回怀里。
宋成成好奇地上前半步,看着桌面。
桌面刻着两行歪歪扭扭的字:
秋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这破字值二百两银子?
宋成成下意识嘀咕了一句:“真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