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还没说完,在宋钰眼神下将后面的话吞回肚子,无辜地睁着大眼睛将响箭抓在怀里:“好吧,既然男人靠不住,就只能让我这弱女子来英雄救美咯。”
宋钰抬头看了看树荫尽头,约莫还有百丈的时候忽然翻身,下车之前还不忘重重拍了马屁股一下,然后慢条斯理站在路中央:“都出来吧,我还有很多事。”
宋成成说得没错,只要出了树荫,这些杀手肯定不会暴露,而且马车这样一阵疾驰,修为稍差一点的都被摔在后面,哪里可能还追得上来?马车本可以停在哪里的,但宋钰相想着解决了这些人还要回去照看下宋成成,干脆就让罗雅丹二人离得更远一些。
几道气息悠然而止,却没有人露面,只是冷然地看着站在树荫下慢条斯理挽着袖口的下人。其中有一人觉着有些无聊,抬腿继续朝着快要跑出处树荫小道的马车追去。
“还是要我自己动手。”林荫道上只有一声长叹,宋钰身影就如那声叹息般消失在空中,当他身影再次回到路上的时候,脚下已经多了一个因为痛苦而扭曲挣扎的身影,宋钰低头看了看,然后抬起脚对着挣扎的人胸口重重踏下。
安静的树林只有骨骼碎裂的喀嚓声。
胸口凹陷,撒手人寰。
“你是谁?”左边的树荫下出现一个矮小的声影,那人眼中充满着不可置信的眼神,他的同伴修为如何他们最清楚,所以越是如此越不敢大意:“完骨境高手在你眼中连招架之力也没有。”
宋钰身形再次闪烁,随即从另一边的树荫下飞跌出一道人影,滚落在同伴脚下,只是这人比同伴情况更糟,人还在空中,脖子已经如折断的树枝一般软绵绵地垂了下来。那现身的人看得心惊胆战,完骨境之所以称之为完骨,是因为真元运转后浑身骨骼坚若金石,结果在这人面前,却比小鸡还脆弱。
杀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这人和那些市井平民没有区别,只是在他忽然出手的瞬间,才有真元散逸出来。
散逸出的真元却是那样的恐怖,如深谷寒潭一般散逸着凛然气息。
“恐怖如斯!”这是杀手唯一的念头,罗家那女人身边的扈从竟然是如此恐怖的高手,杀手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接下这看似简单的任务。
“你是谁?”
宋钰不答,只是缓缓朝着那人走去。
“不杀我,我告诉你给出花红的人的身份。”杀手站在原地不敢动,因为这个下人表现出来的修为绝对是他没法抗衡的,只要一转身,自己就会步上同伴的后尘。
宋钰终于开口了,只是这并不是杀手想要的答案:“我不需要知道。”
很平淡地抬手,然后扭断脖子。
和闻祝一战后,宋钰发现自己身体正在朝着一种奇妙的方向发展,他甚至能感受到虚无杵在源源不绝地将一些东西往他体内强硬地填充,而他只能被迫地接受。不过现在看来这似乎也不是坏事。
真元之下摧枯拉朽。
神念如涟漪般以宋钰为圆心朝着四周扩散,扫过两旁树林,扫过每一片叶底,发现没有漏网之鱼后宋钰才收回神念。宋成成那边大致能应付,唯一会拖住他的可能是那个完骨境杀手。
刚走两步宋钰忽然停下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自己给疏漏了,转头朝着树荫尽头望去,罗雅丹的马车早已消失,这会应该在广袤的平原上飞驰。
宋钰终于明白让自己不安的缘由。
响箭!
他没有听见响箭的声音。
※ ※ ※
“你不担心那家伙?”文静坐在宋钰先前所坐的位置,此时车帘子已经被挽起来,但她还是将嗓门提高很多,这样才能保证声音在快速行驶中不被风吹散。
罗雅丹坐到车厢门口,感受着风在耳旁呼啸的声音,让她将所有的惊慌都忘记,风从腋下穿过,卷曲袖袍,罗雅丹觉着自己一瞬间可以御风飞行,广袤无垠的旷野中,神念如收到春雨滋润的野草般疯狂生长。
罗雅丹
甚至‘看见’了被马车挡住的那条狭长林荫小道。她想了想忽然说道:“他把《碧落赋》传给你了吧?从见到你第一眼我就感觉到了你身上的气息。”
“碧落赋?”文静微微一想就猜到罗雅丹所指:“那家伙是要我背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他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原谅他,十几年的恶气就给我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可以抵消的吗?他欠我的,永远都欠我文静的。”
“你们…以前认识?”
“他好像认识我,但我记不得他了。”文静侧身,微微拉低脖子处的衣领,露出两个筷子大小的伤疤,十六年时光让伤疤已经变得黯淡不少,但落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却依旧醒目:“这是我一周岁的时候那家伙弄在我身上的,那时候他是我爹爹的学生,好像也是因为这事,爹爹没有再教他了,嗯……一定是这样的,爹爹将他扫地出门,赶出了文心大宅。”
“喔!你父亲有没有说宋钰的家庭情况,家在何处?”
“奇怪的是我后来问我爹,我爹又矢口否认宋钰是自己学生,当时我分明将他们的话听得很清楚,一定是我爹也觉得有他这么一个野蛮的弟子感到脸上无光,送我一些破口诀就指望取得爹爹和我的谅解…哼!”
“你永远不知道他送了你多么珍贵的东西。”罗雅丹微微一笑,心中又有些失落,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被大哥抢走某个玩具一般辛酸:“你为什么要跟着他跑这么远?”
文静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般马上紧张起来:“本小姐去哪里还需要为什么吗?我娘去世后,我爹被一个狐猸子给迷住了,我看着那女人就浑身不自在,跑出来后正好遇上这家伙了。想着他也可怜,就收了他做下人。死宋钰整天心不在焉的,经常还在背后偷偷盯本小姐屁股发呆,本小姐其实知道,就是要眼馋死他……”说道最后文静发现自己好像说漏嘴了什么,猛然闭嘴。
罗雅丹心中一笑,嘴在坚强,心在投降。
“这里够开阔了吧!”文静抓起响箭左右看看,没看出个什么究竟来,抓着箭杆尾部往头顶甩去。与此同时,罗雅丹忽然惊呼:“当心!”说罢猛然用力将她往车外推去。
风声、嘶鸣。
文静一瞬间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旋转,硕大的车厢在眼前翻转,轰然砸落在地上。
文静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手腕、膝盖处撞得皮开肉绽,身边跌落的还有断为两截的响箭。
远处枣红色高头大马奄奄一息卧在地上,脖子处还插着一支明晃晃的弯刀。
“死女人,你怎么样了?”文静仓惶地朝着还在地上翻滚的马车跑去,这时候也不指望对方能回答自己。
一只手从空中闪出,随后文静看见一个人从虚空中闪现出来。
那人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车厢另一边,微微抬手轻描淡写便将还在翻滚的车厢托住。
“你是什么人?”文静朝车厢里面望了一眼,文静正艰难地从车厢里爬出来,口鼻间尽是鲜血。
拦下车厢的人和文静身高不相上下,四肢细长。听见文静的呼喊,那人微微扭头,露出一张满是怪异图案的面孔。
“疫人。”文静心中有些发悚,看着这张花花绿绿的脸就好像看着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心中泛起一阵阵寒意,左右看看终于让她找到了一块石头。
“呸!本小姐连夜叉都不怕,还怕你这家伙。”文静给自己壮着胆,俯身双手抓起石头举过头顶,朝着那忽然出现的疫人快速冲去。
快与慢的概念是一个相对而论的说法。
在蜗牛眼中,乌龟的速度是快的;在兔子眼中,却又是慢的。
呼呼风声在耳畔吹动,文静觉得自己几乎快飞起来了,但那个凶巴巴的家伙距离自己却还是那么遥远。
文静想放弃,举着的石头太大,耗去她大半力气,而且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奔跑也一点不浪漫,好几次她都差点被绊倒,全凭着一口气咬牙支撑才让她坚持了下来。
“总算到面前了。”文静心里想着,毫不犹豫将手上石头朝着那人砸去:“结束了吧!”
文静刚升出砸人念头的瞬间,一只脚已迎面飞来。
这一脚很重,直将她踹飞出比先前滚下马车更远的距离。
那人再次回头,纵然是望着不断咯血的罗雅丹也毫不动容:“我的任务是将活着的你带去见某人,至于以后你是死是活便不是我关心的事。”
罗雅丹靠着歪歪斜斜的马车坐起来:“可是诺德龙翼?”
“这话没有任何意义,究竟是谁你也很快就能知道。”矮小的疫人俯下身刚要去抓罗雅丹,忽觉天地躁动,似乎有猛兽跳出丛林。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柄湛蓝飞轮脱袖而出绕着他身畔疾飞。
飞轮散逸出层层精光,将疫人裹在其中,仿佛如混沌中鸡子般稳立于地。
一点黑影从远处树林中飞出,人在百丈外便扬手斩出一道刀光。
自从藤条箱被君岳拿走后,宋钰将自己的所有家当都随身携带。
宋钰喜欢障刀,是因为这刀可劈可刺,兼具刀与剑的功效。
但他喜欢障刀还有一个原因,刀够直!
直刀是一种态度!
宋钰从来都喜欢简单而干脆的方式,因为这中方式够粗暴。
刀芒在空中一闪即逝,但裹在蓝色鸡子中的疫人脸色却前所未有的凝重,因为在看着刀光的那瞬间,仿佛有神秘的力量正被牵引着,悸动着他的灵魂。
在刀光下,他仿佛回到那脆弱无比的襁褓中。
下一刻,一溜黑光落在鸡子顶端,粗暴地斩开蓝色光幕。
刀光的主人才悠然现身山落在三丈外的草地上,脸上面具的花纹比疫人的图腾更复杂,也更吓人。
“夜叉!”疫人皱着眉头,年前夜叉与闻祝惊天动地的一战几乎成为杀手界的一场盛宴,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杀神怎么会被自己遇上。
一开口,真元乍泄。
直刀碾碎鸡子,在话音还未落下的瞬间,连带着飞轮和它主人一同劈断。
直刀有灵,回落鞘中。
天地间杀机骤停。
“你来了。”罗雅丹靠在车厢壁上,那张紫白相间的面具,黑色衣服上那红色怪异图样都太熟悉,熟悉到闭着眼睛也能想象的到,更关键的是夜叉就像幽灵一样总在她最危险的时候出现。
虚无峰上,当倪雒华生出杀机的时候,他出现了;
罗府中,柳未寒向她举起长剑,他出现了;
通海河上,当她差点死于彭亮和乌蛮的凌辱中,夜叉在远处山头拉起长弓,射出一箭;
在幽门中,面对歌舞魔的时候…
罗雅丹心中忽然想起一句话,也许应该是一首歌才对。
“……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
这是踏月节上,月娇唱出的半阙歌词,写词的人是她的扈从,那个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的扈从。
宋钰很烦躁,但还是强忍着要杀人的冲动走上去,半蹲下身查看着罗雅丹的伤。
“可惜这次,你来晚了。”
宋钰不敢贸然将真元渡入罗雅丹体内,自从将五彩莲台弄坏的那天后,他的真元已经发生了极其诡异的变化,似乎能改变生长规律,宋钰只是隐约猜到自己受到怀中虚无杵的影响。
“有我在,你不会有事!”宋钰沙哑着声音安慰着。
罗雅丹嘴角露出一丝惨笑:“这话很熟悉。”说话间摇摇晃晃地伸出手去触摸紫白相间的面具。
宋钰微微后仰,避开伸过来手。
罗雅丹却并未因此停下,依旧执着地将手抬得更高,血糊糊的脸上有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毅。
宋钰想了想还是低下了头,有些事不能永远都隐瞒着她,如果罗雅丹知道自己身份,自己也就不会和他分开,而今天这样的事也就不会出现。
阳春指,胭脂血。
罗雅丹手指搭在面具边缘上,但最终没有摘下这张面具。
她曾日 日夜夜都想知道的答案,这一刻却放弃了,只是冷然地与面具下的眼神对视:“有意思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