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使所有参加者高尚无畏。”——14世纪法国诗人让·佛罗莎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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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距离多远!”旗标下的李必达看着对面亚兹达冒出的滚滚烟尘,对旁边的法奥比纳斯问到。
法奥比纳斯举手,几名经验老到的昔兰尼人军团前佣兵在山坡上不同方位有手测了下,回到说“先锋队大概距离十个弗隆。”
“现在布阵来得及吗,我在询问你,你是昔兰尼人军团的指挥官。”李必达对法奥比纳斯问出第二个问题。对方耸耸肩,表示就算我军团训练有素,大部分都是十五年军龄以上的老兵,但是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布成紧密的迎战阵型,时间还是稍显不足的。
李必达便简捷地要求阿尔普带着三十名卫队,有麦德捷人,有卢西塔尼亚人,也有来自萨丁尼亚的奴兵,一起跟着自己,携带所有的旗标,还有那辆炫目马车,急速朝着河岸方向驰去,并对法奥比纳斯交待,“我是完全信任你们军团的,所以我亲自去引开敌人赢得时间,随后我会绕到后面的峡谷,重新回到此处——考虑到你们都是佣兵,我不好意思让你们打无报酬的战役,所以现在有很短的时间提出要求,法奥比纳斯将军!”
“我军团只需要在未来的昔兰尼配给土地与房屋。”法奥比纳斯站在李必达的马头前,晃荡着手喊到。
李必达点点头,“你必须保障我存活下去,才能得到想得的。”说完便夹着猫头鹰的肚子,冲下了山坡,阿尔普举着面盾牌,背负十余支梭镖,紧跟其后。
目送总司令官阁下跑出半个弗隆距离后,法奥比纳斯便仔细观察了眼界里哈希迪信徒来袭的队形,这是典型的伸展两翼包抄的阵型,于是便对精于使用萨利沙长矛的手下历战选锋官克雷塔斯快速地下达了布阵命令。
哈希迪信徒突出的左翼,恰是大卫·安吉特所在的指挥位置,他将骑兵都集中在这个方位,亲自带头,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拂着,咬着牙握着腰部的佩刀刀柄,一手拉着缰绳,对着左右不断地发布修正方向的指令,亚兹达要塞所有的五百名骑兵都在此了,当前方的骑兵大喊着发现敌方将官的旗标时,安吉特稍微透着烟尘和马匹的缝隙,对着前面大约四个弗隆(这儿全是草原,目测是比较方便的)处,李必达乌斯的阿蒙旗标、外带黄金马车正在急速朝河岸奔驰,他稍微犹豫了下,杀死或者生俘对方主帅的愿望占据了心中的高地。
因为如果以歼灭这位罗马将军带来的部队为要务的话,而导致李必达脱逃的话,安吉特是觉得得不偿失的,毕竟罗马征讨军占据了人数、物资和器械的优势,而他们的核心就是这位好大喜功又狡诈勇敢的将军,只有抓住了他,哈希迪教派才真正有翻身的机会。
“发出讯号!”大卫·安吉特对着游动中的李必达乌斯目测了一小会儿,就对旁边一同疾驰的军号手打着手势,那军号手自马鞍下的小背囊里取出红色的旗帜,荡在手里,而后亚兹达的塔楼看到了红旗,便也在顶端迅速升起面红色的大旗。
见到此讯号,河岸边的长草里,顿时立起两三百名手持锐利长矛的哈希迪伏兵,看来大卫·安吉特早有准备,他们拦住了李必达所经的方向,开始对着这将军的随从猛刺猛戳,最前面的三五名来自西班牙蛮族的骑兵没来得及防护,有的在飞奔的马上被刺翻了下来,有的坠马被围来的哈希迪人持剑杀死,倒是猫头鹰最有灵性,驮着主人微微折返了个方向,擦着这伙伏兵而过,继续狂奔。结果哈希迪人瞄准李必达,纷纷扔出手中的投枪,大约有七八支接踵对着李必达的身躯飞来。
“阿尔普!”正喊着,阿尔普飞身而来,用盾牌挡下了其中的三支,其余的也没了准头,嗖嗖嗖地落在李必达周围不足五个罗马尺的方位,吓得猫头鹰有所延误,因为她对闪着寒光的凶器有本能地排斥,必须要原地转转,才能辨明新的奔逃方向。
这时,阿尔普将盾牌插在泥地里,双手左右开弓,将十来支梭镖飞也似的掷了出去,毫无虚发,后面赶来的麦德捷卫队也拈弓搭箭,和下马的西班牙剑士一起,阻射住了伏兵的步伐,四处都是刀刃的反光,和喊杀声——而李必达对后面的奴兵扈从喊了声,把黄金马车扔在原地,我们朝既定的方位继续走!
听话的扈从,把将黄金马车扔在了草丛里,这时整个哈希迪的骑兵,乃至左翼其余兵马,都在安吉特的带领下穷追而至,但不少信徒看到罗马将军遗弃的马车,上面镶满了黄金、绿松石,挂着的箭箙与弓弭,都是丝绸与象牙所制,便猛扑上去猛砍猛挖,只有大卫·安吉特提着马一跃而过,带着几十名精锐随从,继续追击着李必达。
“混蛋,李必达乌斯,如果你还是位希望在战场上博得荣耀的真正勇士,就回过头来,看着我,我们面对面地作战!”后面骑着黑色骏马的安吉特,对着四百罗马尺开外伏鞍狂奔的李必达挑衅着喊道。
谁想这位似乎根本不把荣耀放在心头,只是回头惊恐地看了看追兵,而后把身子伏得更低,并且逃跑的步伐迈得更大了!不过李必达胯下的猫头鹰毕竟是匹母马,在爆发力上稍逊安吉特来自米底的波斯混血公马(当时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优异的马产地了)一筹,李必达身后的奴兵扈从纷纷回身死战,企图为总司令官挽救时间,双方沿着河岸搅杀起来,但大卫·安吉特丝毫不为所动,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必达!
三十个罗马尺内,李必达终于无奈地回头,而后对着狂扑来的大卫·安吉特连续扔出两根标枪,都被对方侧身躲过,接着安吉特的身影在马鞍上腾起,飞身将李必达扑下马来,而后两人抱着落下,在地面上翻滚扭打在一起。
安吉特再度把李必达压在身下,随后直接抽出佩刀,对着李必达柔软的脖子,这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无甲胄防护的地方,直直刺来,李必达暴喝着弹起,直接一记头槌,再一记蹬腿,将对方击翻在对面。随即发起反击,将安吉特摁在身下,安吉特口鼻流血,但是手中佩刀灵活如蛇般调了个弯儿,又抵着李必达的腋下飞来,看来这位是好好锻炼过亚述弯刀的战技的,李必达侧了侧身躯,弯刀自他的腰部一带一拉,鲜血飞溅出来,他的魂顿时都快在痛楚里迸散,好在鎏金铠甲的弧度还不错,抵消了弯刀的大部分杀伤力,不然他的内脏和肠子铁定就出来了。
就在李必达侧身一瞬间,在下面的安吉特在侧卧,而后飞起一记肘击,对方的牙齿飞出,口带血沫歪倒在一边。
安吉特爬起,重新握好刀柄,而后看到捂着脸的李必达,弓着腰正在地上痛苦地背对着自己爬着。安吉特便咬咬牙,将弯刀小小地转换了下握法,便大步流星地走上去,拉住李必达头盔上的蓝色羽翎,准备将弯刀横在他脖子上,直接一抹,结束这场角斗。
但转眼间李必达就将头盔脱下,回身一砸,恰好砸在安吉特正面脑门上,打得他踉跄了几步,但还是极快地调整了姿势,再度用刀对着对方劈去——他很自信,李必达在坠马时,身边是没有武器的,那把斯巴塔砍剑还悬在坐骑的马鞍上。
不过他不知道,对方还有个致命的武器,那就是色雷斯斗拳,只见李必达微微一闪,而后勾拳翻转而上,打到了安吉特平伸出去的右臂腋下位置,骨头的脆响起来,安吉特的弯刀也坠入沙尘,本人直直噗通跪在地上,痛得无法伸直躯干,“想好对妻儿最后说些什么了吗!”李必达用手擒住安吉特的脖子,准备用力将其拧断时,他身后一阵马匹嘶叫的声音,几个安吉特的随从举着刀剑对他乱砍而来。
这种情况,李必达只能翻了下身子,跃出了圈外,一阵风尘吹来,搁在了他与安吉特之间,罗马人的将军看到猫头鹰正在往自己方向跑来,就对着安吉特喊到“为什么拒绝和我罢战和议,我提出了多么优厚的条件!”
“杀了他!”安吉特身后一骑身影冲出,原来真是之前的逃兵攸美尼斯,他挺着长矛,对着李必达猛冲过来,要将昔日的上级贯穿刺死,李必达歪过身子,双手快速握住矛尖,而后转身一拉,在于马匹同方向朝下一摁,攸美尼斯的坐骑顿时前翻跪下,主人则被掼出六个罗马尺开外。这时,猫头鹰奔来,李必达翻身上马,抽出砍剑,先是一个马蹄将还没起身的攸美尼斯背脊生生踩断,而后将斯巴塔轻轻一挥,攸美尼斯的脑袋直接飞离了腔子,就像颗被弩炮射出的石弹般。
最后,李必达回头长长地看了被人搀扶的安吉特一眼,绝尘而去。
“别管我,再追。”安吉特痛得汗珠雨下,但还是不断地对身边人发出命令,但此刻这个命令已经无法实现——布好阵的法奥比纳斯,带着所有的罗马兵马冲了过来,法奥比纳斯看来确实是个老练的军人,他也把所有的精锐都配置在两翼,咬住了哈希迪人的右翼,而后让克雷塔斯带着三百名来自马其顿的兵士,列成菱形的突击之阵,宛如座移动的矛尖森林,无坚不摧地撕裂了哈希迪人明显稀薄(因追击李必达而拉长了队形)的左翼,贯穿而过。
河川上,两艘武装大船,在萨博的指挥下,也靠近了河岸,不断地对哈希迪人的后队人马发射石弹,驱散他们回亚兹达,再加上大卫·安吉特未能指挥全军,最终对敌方主帅的突袭,只能饮恨而终。
按照李必达的说法,“我从奴隶到现在,就证明了命运是倾向我的,我有西比尔预言书的历程未来。”
坐在要塞内的安吉特静静地看着,校场角落柱廊草地上,混着阳光一起飞舞的蒲公英,虽然天气越来越热,但他却感到一丝薄凉,没和罗马的敌人议和,他从来都不曾后悔过,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为什么这位叫李必达乌斯的家伙,会采取这么决绝的封锁方法,“也许我的妻儿,是活不过这个冬季的,大家都会死去,都会化为昔兰尼城外高地的荒茔。”
大约在次日,亚兹达的南部,罗马人的围城营垒已经筑就,而北部又有三个步兵大队抵达增援,李必达直属的人马已经开始立营了。河川上,巨大的罗马武装大船横亘其间,就连要塞的弩炮也奈何不了它们。
李必达第三次派来了使节,还是那位叫萨博凯穆斯的年轻人,“我们的总司令官毫无避讳,他认为一旦亚兹达要塞进入你死我活的攻坚阶段,对双方优秀的兵士都是场残酷巨大的牺牲,他再度重申,所有的议和条件还是不变的。”
这一回,大卫·安吉特亲自给萨博斟了杯酒水,“这是三天来我第一次喝酒,三天饮一次的酒,好比黄金。”萨博没有拒绝,接下来喝干。
随后安吉特坐下,从莎草纸盒子里抽出了笔,用左手在一卷上认真地写满了文字,而后又是一卷,交给了萨博,“这是我命令亚兹达以北,直到昔兰尼加城所有要塞投降的文书命令,我只能做到这一步。”接着他顿了下,看着萨博笑了,“但亚兹达要塞不会投降,还是先让李必达乌斯将军把这儿打下来好了。”
“这次来,总司令官其实已经明了阁下的决意,所以他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就是在攻打昔兰尼加城时,会使用最大的条件,将阁下的妻儿换出,妥善地加以保护与安置,他们将继续很好地活下去,总司令官以他的名誉保证。”
安吉特眼睛微微红润,随后以种轻松的语调说道,“这样我们双方都了无牵挂,就让亚兹达上空的鹰,来见证两军将士的勇敢吧!”
对亚兹达的围攻是持久而苦难的。
这座山地要塞共有三层,沿着河岸是一层外墙,拥有装备精良的驻军,和与罗马人拥有相同威力的飞弹投射器,山腰上是第二层,只有正面北门和侧面东门两处入口,此层堡垒控制着最宝贵的水源,一处在天然巨型岩石上开凿的蓄水池。最上层是片小而坚固的卫城堡垒,座落在一千罗马尺上的顶峰,从里面射出的弓箭和投石能杀伤方圆数十斯塔狄亚的范围。
而且大卫·安吉特棋先一招,他在突袭北门出现的李必达时,又让一支兵马突然占领了南面的某处高地,并且延长构筑了道城墙,与第三层外墙链接在一起,对高地下扎营的十三军团构成了严重威胁——罗马人本是包围外墙的,反过来却遭到城内的围攻,闹得十分狼狈。
镇守西山舰队要塞的佩特涅乌斯果断地派出大船,运送了相当多的攻城器械给十三军团,海布里达便让整个军团列成了五个营地,中间用木栅连接,并日夜用弩炮、骑兵炮和野驴集中狂轰高地上哈希迪人的围墙,终于在三日后打开缺口,而后海布里达押着一千多名埃西欧人,亲自垒土作成平缓的斜坡,随后四个百人队并列杀了上去,这才攻占了侧翼的高地,上面驻防的四百名哈希迪信徒只有两人被俘,其余全部力战而死。
同时,在北门的李必达所部,也沿着亚兹达的城墙构筑了四个相连的营地,将抛石机对准了城墙,不停地砸着。
随着时间的延长,亚兹达要塞内的粮食给养发生了困难,大卫·安吉特决心收缩兵力到第二道城墙,同时李必达派出传令,坐着大船绕着亚兹达,很不容易通知到了所有营地的主官,前往舰队要塞集中,召开联席会议,临行前李必达将营地防务交给法奥比纳斯,随后在舰队要塞的房屋里,他做出了新的人事安排:舰队要塞留盖博等少量步兵,外带些许船只固守。塞拉匹斯军团一半前去加强十三军团,一半乘坐大船突袭亚兹达外墙的两个盖有小型堡垒的岛屿,再从那里攻入水门,在同一时刻十三军团猛攻南部外墙,争取各部协同,夺取第三道外墙,逼近核心城堡。
三月晦日,最先是大船上的塞拉匹斯军团对两处对峙的岛屿发起猛袭,大船的甲板简直比岛屿上的塔楼还要高耸,在被轰得摇摇欲坠的城门前,无数狂化的哈希迪信徒冲出,泅水扑向飘荡在水上的大船,赛尔哈命令所有兵士在甲板上挂起火把,用弓箭几乎将他们全部射杀,尸体和血泊弥漫了整个水湾,而后大船船首喷出高温火焰,烧毁了外墙的水门栅栏,一个夜晚刻后,塞拉匹斯军团率先突破外墙,但是却发觉没遭到城内守军的反攻,大约凌晨放明后,十三军团也沿着精心垒成了攻城斜坡,纷纷武装翻越了外墙,进入与塞拉匹斯军团合流。
当佩特涅乌斯将军看到两道城墙内空荡荡的场景,便对海布里达与赛尔哈说:“真正的攻城战才刚刚开始,命令军奴与埃西欧人将城外的抛石机、弩炮还有羊头锤,外加木材和铁钉全部运进来!”
而此刻,李必达的北面支队一直保持着安宁的姿态,只是在得知十三军团与塞拉匹斯军团攻占外墙后,将营地移前,拆毁了所有的墙壁砖石,作成新的攻城营垒,这时李必达才发现其中有一段根本是土砖假冒的,不由得又是讶异又是悔恨。
待到总司令官与安东尼、佩特涅乌斯观测到亚兹达的第二道城墙时,他们觉得苦难真的要来临了,这段山体完全是由裸露在地表的白色或黑色的锐利岩石构成的,找不到高大的树木,也没有什么地方供遮蔽。“挖碎岩石,而后再搭起木头框架,作成攻城台。”李必达咬咬牙,他知道这个工程的艰苦性和残酷性,但既然亚兹达拒绝投降,那也只得如此了。
步兵队护卫着弩炮与投石器,不断地对二道城墙上的守军对射,富余下来的所有人员,不管是兵士还是军官,都开始变为苦力,盯着飞舞的石弹,在二道墙的西侧,以一千二百罗马尺为基准长度,先对着城墙搭建起楼梯形状的木头框架,为防止哈希迪人纵火体系,在框架上钉上密集的铁钉与桩子,并且包覆了铁皮,而后兵士开始在木头框架上填充碎石,并且混合了不少火山灰加以凝固,先垒起一层,随后又是一层……
几乎每天都会围绕着保护和破坏攻城塔,发生小规模惨烈的战斗,鲜血浸透了各处岩石,但哈希迪人因为后勤里外断绝,而罗马军队则能通过托斯通河源源不断,从加拉曼贴司王国运来给养。所以,哈希迪人固守第二道墙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最终,在六月底,罗马人的攻城台大功告成,长一千二百罗马尺,高达四百罗马尺!在上面列满了弩炮与蝎子弩,并且在台地地基有处缺口,专门安放了巨大的羊头锤,下面有轮子和简易的木轨。工程期延续了三个月,攻城日却仅有两天不到——城垛很快被集中发射的石弹打坏,步兵们沿着攻城台上搭上的踏板,以及临时垒积起的土堤,蚂蚁般爬上攻占了城墙与塔楼,城门也被羊头锤撞毁,随后被放火烧毁。
但不屈不饶的大卫·安吉特很快沿着卫城城门的狭窄通道处,横着垒起道墙,继续顽强抵御罗马人的冲击。
暴雨来临了,天地间昏黄的风暴呼啸而来,双方都在亚兹达山上飞奔如旷野马驹的流云飞雨里不变咫尺,李必达前锋所新造好的攻城塔和竖琴车几乎全部被吹毁,积雨大涨,兵士们都蜷缩在斗篷下,立在稍高的地带躲雨,而安吉特的临时城墙也在浸水后,纷纷发生坍塌。
风云惨景里,大卫·安吉特将残余的要塞保卫者召集在卫城神庙前,对他们说,今年的赎罪日提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