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十六岁那年拜入西冷最有名的驻颜师林冷门下,自此成为一名驻颜师。 驻颜之术,起于东方,以驻颜师心血为之,方可容颜艳丽,永葆青春。驻颜师是个很费心血的行当,所以少有驻颜师能够善终,而我师父林冷死时也不过四十岁。 古人云,相由心生,驻颜师生得越漂亮,她用心血铸就的容颜也就会越漂亮,所以古往今来,驻颜师少有男子。 我师父是个例外,驻颜家族里还有一个例外就是与我们毗邻而居的韩柏,韩柏不同于我,他本来就是驻颜家族里最优秀的继承人。 驻颜师能造出最艳丽的容颜,也能将容颜永远停在任何客人想停留的时间里。 从前一点上来讲,我大概就已经注定永远成不了一个好的驻颜师,因为我并不是个漂亮的女子,我平凡甚至丑陋,而从一年多前,师父将我带回西冷的那一天起,师父乃至我都成为西冷驻颜家族里的笑话。 我十六岁开始学习驻颜,其实对于一个驻颜师来说,已是很晚的年纪,但是师父总是夸奖我有天赋,可是我比谁都清楚,不管我多么用功和刻苦,就因为我现在的容貌,也不会有人请我驻颜。 师父生前总是宽慰我,死的时候也还是拉着我的手对着说:“阿赛,其实你不驻颜也是好的,你可以做些其他的,人总会有执念,有可能是执着拥有一双灵巧无比的双手,有可能是婉转动人的嗓音,这些你都可以帮他们实现,也并非驻颜这一条路可走。” 我知道师父说的,驻颜师所学的秘术,不仅可以驻颜,也可以实现一个人身上所有美好的东西,不,应当是世人觉得美好的东西。 师父死后,我开始为了生计发愁,韩柏受师父嘱托说要照顾好我,可是不承想,师父头七没过,我就被他们赶出了西冷。 那天冷雨凄迷,我坐在西冷城外的大树下,冻得瑟瑟发抖。直到韩柏持伞踏雨而来,他站在我面前,微微皱眉叫我的名字:“阿赛。” 我将头埋在臂弯间,道:“韩柏,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的驻颜师。” 韩柏道:“驻颜如此耗费心神血气,阿赛,以后就由我来驻颜,赚钱养你,你只要跟着我就好了。” 我抬头看着他,许久冷笑道:“你胡说些什么?” 韩柏端端正正站在那里,将伞撑到我的头顶,微微笑道:“我怎么是胡说呢?阿赛,你是不信我?” 我没有说话,霍然起身,劈手夺过韩柏手里的伞,挑眉道:“我若不驻颜,还有其他本事
,不会靠你养活的。” 韩柏站在那里,雨水淋湿他的衣衫,他却笑出声来,许久他的声音夹杂着雨声:“阿赛,你真是个要强的姑娘。” 我哼了一声,将他一把扯到我的伞下,上了他来时驾来的马车,他要去为一个人驻颜,我早就知道。 其实天底下平凡的人太多,却并非每一个人都能请得起驻颜师,驻颜师所要的酬劳也并非每一个人都愿意付出的,亦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付得起的。 而除却那些驻颜师已然驻过颜的客人之外,无人知道驻颜师所收取的酬劳到底是什么。 韩柏今年二十岁,他十五岁那年有过一个驻颜的客人,现在那位客人是京都皇宫里的宠妃,举世无双,韩柏也因此声名鹊起,谁都知道西冷这一辈里驻颜最厉害的是韩柏。 有时候我也会想,我或许也会驻出漂亮的容颜,只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从来没有驻过颜,也无人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个好的驻颜师,这或许才是我最大的悲哀。 驻颜耗心神血气,驻颜师一年只能驻一次颜,如若多了,那就是损害寿命。今年找韩柏驻颜的人,是早早就定下的,长安武林世家冷家的冷公子。 韩柏从未为男人驻过颜,他一直觉得世间注重容貌的,大抵都是女子。 我跟着韩柏从西冷启程去长安的那日,是三月初七,而他跟冷家约定的日子是三月十三。三月十三,长安落雨,我和韩柏如约而至,却看见冷家门前挂着白色的灯笼,已然有些破旧,看来不久前应当死过人。 韩柏坐在马车里,掀起车帘看着丧门府邸,叹道:“阿赛,看来冷家气氛应当不会太好。” 我看了他一眼,道:“我们去找冷英阁,为他驻颜,其他事与我们无关。” 我们跟门前的小厮说了身份,他引着我和韩柏一路到了后院的书房,书房并未点灯,窗户也未开,所以显得有些暗。我站在门口,适应了下屋内的光线,方才跟着韩柏走进去。 房间桌案后坐了个人,我们以为是冷英阁,韩柏开口道:“冷公子,在下韩柏,三月十三,如约而至。” 房间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那人开口,却是个女子,她的声音很好听,她缓缓地道:“我非冷英阁,而是冷英阁的夫人,柳安。” 我和韩柏都愣了愣,柳安从黑暗里走出来,我才看见她的样子,那是一张极为好看的容颜,如出水芙蓉一般娇艳。 她看见我的时候似乎也愣了愣,看了我许久,方才请我们坐下,她坐在我们对面
,一身缟素,鬓角别着一朵白色的芙蓉花,她望着我和韩柏,道:“你们是西冷来的驻颜师?” 韩柏点头:“半年前,冷公子来西冷找过我们,我们已经收过他给的报酬,现在依诺来为他驻颜。”韩柏握着茶杯,神色淡然,慢慢开口。 柳安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许久笑了一声:“我有一事不曾明了,不知道公子能否替我解答一二?” 韩柏有些疑惑,偏头看了我一眼,我想了想道:“夫人不妨说来听听。” 柳安靠着椅背,缓缓开口:“来找两位驻颜的都是怎样的人?他们是否对自己的容貌不甚满意?” 韩柏道:“当然。” 对面的女子默了默,道:“那你们可曾见过冷英阁的样子?”她的手指敲击着桌案,“我想你们大概并未见过他的样子,才会答得这样肯定。” 韩柏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半年前冷英阁找到西冷的时候,我是见过他的,只是那天他覆着面具,从头到尾我们都不曾看见过他的样子。 柳安忽然起身,慢慢转到后面的书架后,从上面拿出一卷画轴出来,她说:“不若让你们看看冷英阁的样子吧。”说完她将画轴展开,我们看见画上的人时惊了惊,因为画上的人,身形瘦长,持剑而立,迎风而站,眉眼之间带着刀锋似的冷意。 那是一个好看的人,有着这样的容貌的人为什么还要请驻颜师?我不明所以,韩柏也不明所以。 柳安道:“这就是冷英阁,这样一个人,何须找你们驻颜?” 韩柏抬眼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找我们驻颜,也不必知道为什么,现在请冷公子出来见我们吧。” 柳安收起画轴准备将它放回书架后,闻言脚步顿了顿,回头看着我们,许久叹道:“你们来晚了一步,冷英阁已经死了。” 我有些不能相信,脱口道:“怎么会?” 柳安握着画轴看了我一眼,眼里带着冷意:“姑娘是不信我?他两个月前就已经死了,两位还是请回吧。” 韩柏看了看我,许久终是拱手道:“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说完拉着我就要往外走,还未走到门口,却听柳安道:“你们刚刚说,冷英阁已经给了你们报酬,那两位可否告诉我,驻颜师所收取的报酬是什么?”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柳安依旧站在书架前,背影端正,韩柏道:“是他的一双腕子。” 柳安手中的画轴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我走出几步远,就听见书房里传出女子的笑声,那笑声比哭声还要凄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