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辞心…… 黑暗中,师父的声音听起来满含忧虑。 此行凶险,若有差池,连为师也救不了你,你好自为之吧。 随后一切都归于寂静。 其实我何尝不知道这么做的不妥之处,但如今情势危急--九嶷山自年初以来就一直吐火不止,若三个月内再不举行祭火之礼,火龙苏醒破山而出,恐怕整个东昊国西部都要成为一片焦土。 而既为东昊祭师中的一员,受万民供养,我又岂能坐视此事发生? 但唯有以青鲲胆为祭物,起八佾之舞,才能重新令火龙陷入沉眠。只是青鲲百年方才一现,如今世上唯一的青鲲胆藏于大燕屈氏一族,而大燕与我东昊从来势同水火,若是正途求取,绝没有到手的道理。 所以只得兵行险招…… 这名为景红绰的女子是现任屈氏族长屈言的妻子,十日前不知为何投水溺亡,我布于屈府外的报声灵将此事告知于我后,我便当机立断驱灵识离体,没入这景红绰的躯壳之中。 这女子也是古怪,死都死了,却还有一魂一魄留在体内,我虽能令这残魂剩魄陷入沉眠,却仍旧无法对这具身体操控自如。 此时师父知晓了此事,他心知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便扮作郎中来到屈府,借口医治昏迷的女主人,将一块灵玉挂到了景红绰胸前。 我以玉为寄体,力量大增,到今日已能得心应手地使用这具身躯。 也该是醒来的时候了--我要以最短的时间找出被屈氏深藏的青鲲胆,否则不光是东昊生灵涂炭,我自身灵识离体太久,也会渐渐湮灭于无形。 该醒了…… 啪! 忽然,一声轻响,额上微凉。 “夫人,老夫人和众位姨娘都在等着。” 醒来不过半日,便有长辈那里遣来的侍婢恭恭敬敬地相请,我当即下榻更衣,随她出了门。 屈氏是大燕人才辈出的望族,所以作为嫡系的祖屋,这处位于怀州的大宅无论布局之精妙,或建设之工巧,都足见主人家的家世显赫。 这就是大燕国世家的派头,我尾随在那个侍婢身后,进了一处精致富丽的院落,她走快几步先去打了竹帘:“夫人请。” 我一步跨入,但见几个妇人正在里头谈话,一见我所有人顿时都安静下来,看向主座上那个珠环翠绕的中年美妇。 她是前任族长的续弦,屈言名义上的母亲--有这个名分,有些事她自然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插手。 我学着大燕的礼仪请了安之后,她便示意我上前,我过去她身边一落座,就被她拉住了手:“有件事,我想怎么也要你答应了才好……” 她风韵犹存的脸上满是为难的表情,道是日前怀州太守托人上门做媒,想将一个庶出的女儿许给屈言为妾。
“这事真是让我为难得很,我知晓你与屈言素日和顺,只是你们成婚都三年了还……族中长辈们背后闲话也多。” 我的“婆婆”边说边叹气,我立刻就听明白了。 不就是要纳妾?也值得这样拐弯抹角的,这些大燕人就是这么麻烦。 正要满口答应,却听门口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母亲。” ———————————————————————————— 是屈言来了,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却见他径直过来一把将我拉到身后:“孩儿已经回绝了太守的美意,母亲不必烦扰了。至于子嗣之事,我与红绰素来恩爱,迟早会有的。” 那美妇人脸上立刻红一阵白一阵的。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屈氏立宅之时请高人在地基中刻过驱灵的法阵,是以我的报声灵只能在府外活动,却查探不出这府内的暗潮汹涌。 而如今身在旋涡之中,除了伺机而动,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屈言拉着我在回廊中穿行,走过几个院子后,他忽然放开了手。“母亲找你,为何不叫人报我知晓?” 他冷冷地看着我,语气也是森寒的,倒像是在审问犯人。 这是哪门子的“素来恩爱”?我在心底咋舌,又想也对,真要恩爱这景红绰还寻死干吗? 我想了想,却想不出合适的托词来,只得装模作样地扶了扶额头:“我……忘了。” 他的脸色顿时更黑了一些,随即目光一闪,露出些狐疑的神色来:“忘了?” “我头疼得很,忘了又有什么奇怪!”我装作恼火,干脆扶着额头在一旁的美人靠坐下,屈言默然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谁叫你如此冲动,少卿的死讯不过是传言,还未证实你就急得投湖,所幸
无事,万一有个闪失,我如何向他交代?” 这是在说什么?怎么又冒出个少卿来?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扬了扬眉:“你不会连少卿也忘了吧?” 听他这语气我知道自己应该记得,但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这个“少卿”究竟是什么人,若说记得,三言两语就要露出马脚…… “看来那郎中说的是真的。”忽然屈言无奈地说,“他说你坠湖时伤了额头,醒来后可能有些记忆不清。” 我摸着左额结痂的地方,心道还是师父疼我,连后路都为我想好了。 “罢了,一时想不起也没关系,日后我会慢慢讲给你听。”他拉起我的手,向我所住的院落走去。 回到房里后屈言就走了,他是一族之长,事务繁忙是当然的,我试着向身边的侍女套话,但除了关于屈氏一族的家长里短七大姑八大姨争宠心机的废话之外,没有丝毫关于“少卿”的内容。 也没有关于青鲲胆的消息。 真是…… 唯一可算作收获的,就是我终于弄明白了屈言和景红绰之间的情形--成婚三载,屈言却从未真正在她房中过夜,这件事一族上下都知道,但任凭谁提起,屈言都说他们是恩爱夫妻。 也是怪,大燕的世家子弟都这么奇怪吗? 我猜其中的内情大概和那个“少卿”有关,但这样事情就又进了死胡同。 除了屈言,似乎没有其他人能说明关于“少卿”的事了。 所幸这天晚上用晚饭的时候,屈言就告诉了我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事实上用晚饭时他进到屋里,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大约是因为他平日不怎么来的缘故?我倒是不在意,只是觉得桌上一半的碟子已经空了有点不好意思。 说起来在东昊,云门的祭师们受万民供养自然饿不着我们,但师父不喜欢吃甜食所以饭菜里也就很少有。 再说了,东昊与大燕风土不同,很多东西口味不一样,比如蜜煎丸子里的花蜜就显然是这里的更香…… 屈言的目光从桌上扫过,一脸若有所思:“今天这道蜜煎丸子,厨房换了紫云英蜜做的,可喜欢?” “喜欢。”我脱口而出。他笑了笑,叫人再上一桌,然后在我对面坐下,等下人布完菜,就把所有人挥退了。 随后他又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我们两个和少卿是一起长大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