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火车到点的时间,待火车停靠宜成站卸掉车皮,吴导得像丧家犬似的从苹果篓里面钻出来。浑身脏兮兮的脸上黑得像挖没人,哭丧着脸说:“真他妈倒霉,列车快到淋江时碰上火车交汇,停了几个小时,当地的暴民爬上车厢抢苹果。”他气愤地用手比划着。
“有拿草帽的,有的脱衣服包,有的男人竟然脱下裤子用库管装。”
表哥说:“你傻呀,你不是押车吗?”
吴导得翻着白眼说:“我双手难搏四拳呀,我赶走这头,那头又上来了。”
“那你赶紧报警呀。”
另一个伙计说:“你怎么这么蠢,世上就没有王法吗?铁路派出所是干什么吃的?”
吴导得语无伦次地说:“我去叫铁路派出所的人,车上更抢得欢。当我喊警察来时,列车呜呜呜启动了。我急急忙忙爬上车,差点没被压死,欲哭无泪几十件苹果没有了。”
我被吴导得的一阵演说差点没气得吐血!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表哥和他的朋友表面上安慰吴导得说:“老弟你受苦了,那些意外不全怪你。“
“早听说淋江火车站附近的暴民趁货车交汇抢东西。”
我冷冷地说:“早知道有这么回事,你们两个为什么不押车?还袖手旁观!安的是什么心?”我暗暗走访了其他货主,问了问行情。稍打听到苹果批发价的情况,只是人家不敢泄露商业机密,当听到我说的情况,人家就吱笑一声,再无二话。
这次的苹果生意彻彻底底失败了,吴导得亏得一塌糊涂。我背地里问吴导得批发价是多少,他一概不知,我骂了一句:“你是吃干饭的?”他没有还口。
吴导得经过这次五雷轰顶之后,再也不敢提做生意的事了。他后悔地打着自己的脑袋:“我真傻,被表哥他们当猴耍吃苦又吃亏!”
“不到黄河不死心,这下该死心塌地去找工作,烧锅炉去!”
吴导得吃了这次哑巴亏之后,人变得又老实又本分,整天安安静静呆在家里。
这天,表姐突然来访,穿着一件春秋衫配着一步裙,老远就:“表妹,表妹。”地叫得可亲热,我见她来心里很生气:
“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丢下我,自己去吃皇粮当工人?”
“表妹,你怎么啦,是吃枪药了吗!”
“你瞧瞧,这是人呆的地方吗!”
“是我妈不好,非要我找个伴过来!”
“你妈又省心又得利,女儿女婿当工人,吃皇粮的。”
“表妹,以前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部队改工他不干,非要跑回来!”
“哎,我的命不好,他是讨债鬼,做鬼生意又欠一屁股债!”
突然吴导得从后面蹿出来:“你们两个姐妹说我什么话来着?”
表姐瞪他一眼:“瞧,你这男人一副鸡儿肠兔儿胆的,三寸胸脯一腔儿坏水。除了会欺负女人,其它没一点真本事!叫谁谁瞧得起你?你自己想想看,从结婚到现在都做到了些什么?”
吴导得兴奋的气焰顿时焉了下去,目光变得茫然散乱。表姐的话像锤子一样锤击着他,使他渐渐形秽。轰然丧失男子汉大丈夫气概,眼前飞快闪过做生意被表哥他们行骗那一幕。觉得自己真没用,吴导得在表姐面前低下了头。
“表姐,今天我跟你去打工,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让吴导得做春秋大梦去。”
吴导得吓得魂都飞了,连忙抓住我的手说:“老婆千万别走,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糊涂。我马上去宜成找工作,重操旧业,没文化我去烧锅炉。”
姐姐站在旁边偷笑:“早该治治他,是该去找工作。这地方实在太穷啦!过去我老公也是穷得光棍杆儿打凉席,他好在有志气,有文化,他高中毕业。”
“人比人得气死,货比货得扔。”我心底的怨气无法抑制。
“表妹,这都是缘,慢慢磨合磨合。”
“都是你给害的,我是咸鱼一条,难翻身了!”
表姐家里生活优越,自己拖到三十二岁才结婚,她比我大十岁,而找了个好老公。男的才26岁,两人却都是高中生,感情融洽。表姐虽不妩媚俏美,却精神焕发。她丈夫英俊潇洒,有共同语言。
我留表姐住了一个晚上,翌日清晨,东方大红,我早做好了早饭。各家门扉已启,烟囱均飘炊烟。丈夫一夜没归,刚从外面进来,碰上表姐,她满嘴泡沫:“吴导得,你确实是个口是心非的人。怎么能彻夜不归?只知道玩,那可不行,将来别后悔。”
桌上炒了小鱼,鸡蛋,杀了一只鸡,表姐难得来一趟。表姐说:“勤鱼懒肉,勤快的人在栽禾的时候捞鱼、捞虾,平时有客人来就不用买肉。吴导得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娶了个又勤快又漂亮的老婆,我是男人做梦都会笑醒!”
“没办法,吴导得枉着年龄,不着岁数总是像小孩。”
吴妈刚从小城回来,扯了一块花布,准备给量身材。听到我们斗嘴,说:“柏花,知道么,好心没好报,好柴烧烂灶。”吴妈那张古代女人脸型,眉弯鼻直,嘴小但善言。中等身材穿了件阴丹士林布蓝上衣,青色裤子,自己手里正拿着布鞋打底子。她纳的千层底可结实了,她生□□说爱动爱帮忙,她看吴导得还一个人在桌子上喝酒,便挤眉弄眼努嘴儿:“你老公是个活宝,窝窝囊囊 ,人家吴宝生做泥工又当起了包头,手抓便利,很会抓钱。家境宽宽绰绰,使得老婆穿得花里胡哨。我们村几百号人家,就是他们家里买了电视机,每晚都挤满了人。”
我看着吴导得说:“老公给我争气了,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要创一番事业,起点低不等于终点低。等老天给你运气,不如自己给自己勇气。“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话一点也不假,吴妈说:
“吴导得父母死得早,从小没人管,又没读书,的确是要好生磨合磨合。”
“哎,人穷不是为悲,可悲的是穷而无志。”我和她们谈论时需要外面波澜不惊,但内心却暗流汹涌!
吴妈又对我表姐说:“你们姐妹,真的是命!你们两个都有文化,当工人,吃皇粮。而吴导得有个工作不晓得要,偏偏跑回来。”她又盯着表姐瞧,心里想:这女人满脸皱纹,长相也一般,却生的如此好命。
表姐被吴妈瞧得脸上火辣辣的,起身告辞了。
表姐走后,吴妈说:“你表姐咋就这般好命,论长相比你差远了。柏花你比你表姐占尽优势,你比老公小几岁。俗话说宁肯男大十,不肯女大一。表姐比老公大六岁,那以后就说不准谁是谁非了。”
我脚下踩着缝纫机:“嗒嗒嗒”地响。吴妈帮我缝纽扣:“柏花,你们要去城里打工,我们以后就不习惯了,想做件衣服都很难!”
我笑着说:“吴妈,村里有几个姑娘,她们都很聪明,我会办个免费学习班。让年轻人学习学习,有一个月准成。”
吴妈高兴地跳起来:“你心真好!”
空旷的祠堂,一下子摆满了桌子,凳子,缝纫机。桃子、兰花、大兰嫂子、秀梅,都早早地守候在这里。这群女人真像一屋子青蛙:“吱吱、呱呱。”
我从附近小学借了一块黑板,买了一盒粉笔,黑板上画图案,又让案板上的布料推开细心地比划,让一个个实践。教她们如何利用废物,把家里破被子做实践材料。桃子在家带了一部分厚厚的水泥袋子,打开做实习材料,她们照葫芦画瓢。这些女人都是年轻人,思想进步,一学就会,一个月很快就结束了。
今天又是除夕,村中不时响起了鞭炮声。我和吴导得住的是大众祠堂,其中一个是从前放香炉的厢房,约30平米,厅堂通用。过年时节家家户户带着香炉阉鸡,肥肉菜果,陈列好。便燃着香点着烛,在神位前下拜,吴家大姓都对神氏虔诚敬畏。我也炒了几个菜让吴导得去拜祖先,吴导得学着村里这些老人的样儿,毕恭毕敬地敬它们。慢条斯理地进行了三跪九叩,然后一本正经地敬酒,烧纸钱、念念有词:“求父母保佑,来年找个好工作。”然后又再拜,平时他对谁都不信,唯对祖先传下来的求神神拜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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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佑能获得人寿年丰这样的捷径——才是笃信不移虔心诚意求的。
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之后,礼拜完毕。收了阉鸡、大肉、酒果,便移进厨房小桌上。此时村里人也纷纷提着篮子,携带着阉鸡大肉酒果香烛鞭炮,拖儿带孙,笑眯眯地争相拜祖来了。这时,大祠堂里又响起了鞭炮,整个大祠堂都是香烛气味,鞭炮声几乎是不断线了。
祭拜完列祖列宗,直到申未酉时,各家各户开始放鞭炮吃年夜饭了。村民们辛苦一年了,省吃俭用,唯有这顿竭尽所有,大吃大喝,鸡鸭鱼肉。
吴导得已喝得朦胧醉了,端着熬好的浆糊贴春联,贴春牛图,福字,贴灶君神位。我站在一旁笑:“这三块土坯能立吗?”
“来年一新,来年吉祥。”吴导得总算长大了,在家守夕。烤火,火光闪闪,我在火边缝纽扣,吴导得坐在凳子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