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辞职谋划

“吴导得以为他加固了他的防御工事, 现在正躺在床上想入非非。一边看电视一边吹口哨,心里乐得就像捡了个金元宝。他哪里把我当妻子,只不过是个佣人而已, 别忘了我已经树立了信心和勇气。在我心里早就想好了如何脱身, 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其实吴导得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 他要打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我听了刘天明的话, 心里忧虑起来, 吴导得没拿到钱会不会真的去找他堂弟,黑帮上的人来复仇。我突然为自己的想法害怕了,我扯了扯刘天明的衣服:

“我走了, 吴导得找他堂弟和黑帮怎么办?”

“没关系,我是谁?不是被吓大的。”他憋了八年的孤独, 现在这时候把感情放开, 哪里收得回。只要一句话, 要扫清障碍,给低劣的问题一个高尚的回答。

“吴导得半天云里吹唢呐, 九州十府都闻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柏花你走吧,这不是你的错,他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再说我也不打算呆多久, 用不了几天货场清理完, 我就立即来找你, 无论是天涯海角。”

“好吧, 现在是决定取舍的时候了, 顺便到东州找我儿子去。”

爱情对于我两来说都是宝贵的,失而复得, 必须抓住机会,决不让它从我们的指间流失。

站长办公室亮着灯,站长坐在办公室看文件,我走了进去。

“柏花,有事吗?”他知道平时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我要辞职,恕我唐突,账目我都已经写好了,请站长签字。”

我把和吴导得闹僵了详细情况告诉站长,站长感到有点无可奈何:“你老公的确是个粗暴野蛮的男人,可是食堂这摊子又要去请人,做得好好的,说走就走真是……”

“谢谢站长这几年的关照,小人没齿难忘。”

我从办公室出来,来到货场上,刘天明对吴导得的所作所为感到义愤填膺。但与此同时,他更热切地支持我行动计划,当一个人心中有两个男人不同的激情在同时呐喊时。任何人,即使是他本人,也不是能够清楚地分辨出来这两个声音的不同,也无法肯定地说,究竟是哪个声音在她心中占据的分量多。

此时我来不及多花时间计划,把翌日启程胜败未卜的重要使命亟待完成。所以我和刘天明而言,那个夜晚分外宝贵。一起商议当天晚上的行动计划,我们各自提出遇到困难及解决的办法,一起揣度万一可能发生的不幸意外,然后两人再次议了一遍,计划中的每一个步骤,好像在叙述某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一样。

我和刘天明一夜未眠,离别愁,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很快远处有鸡叫声,此时一弯明月在黎明前悄悄隐去了。星星眨了眨眼睛,深色的天空变得黑黝黝寂静,好像受到了极大的压抑,又像是处在死亡的威胁下。大地陷入了恐慌,沉没于黑暗。这时启明星作为光明的使者出现了,它闪动着小巧明亮的身躯,无畏地冲向黑暗,为了给人们带来信心和光明,在短短时间里迸发出生命的火花。

刘天明紧紧握着我的手想说什么,可是嗓子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他的手握得很紧,像拥抱火堆那样热。如同接触到他的身体,彼此心中透过门缝的光明,变成了仁慈,美丽和真理。纯洁的行动在沉静中发生,这样的爱被坦露着,四周静悄悄的唯有爱情的道路它是神奇的而重要的,我们处在暂时的黑暗之中,夜就要结束。

这里有最早的班车通往宜成,五点钟我就上了早班车,刘天明送我上了车之后返回他的货场。周边的人神不知鬼不觉,我没有被无边的黑暗所吓倒。这时东方吐出了晨光,光明降临了人间,我已经越过了吴导得的封锁钱。次日平安地到达了广州东莞。

吴导得刚从麻将馆回来,双手揉揉双眼,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他直冲食堂,吃了一惊,食堂铁门紧锁:“人到哪里去了?”

球场上好多车站职工都在耻笑:“老吴,你老婆去哪里了?怎么不做饭了?”

吴导得呆立了半晌,竟像被人们泼了几盆冷水,从头上浇到脚下。激得浑身发抖,又像是打摆子一般,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老婆从来都是被自己驯得服服帖帖,今天怎么会背道而驰?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站长刚从值班室出来,看见吴导得在那发呆,早已明白几分。

“站长,我老婆怎么没有做饭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自己连个老婆都保护不了,干什么吃的?”

吴导得低下了头,腿一直在发抖,四周轻视的目光射得他睁不开双眼,自己酝酿的计策和满心的估算都落了空。

回到宿舍,他心中涌起了可怕的念头,他不敢去找刘天明理论,他想到的是妻子应该回娘家去了。于是他从王婆婆住的一楼楼梯间推出了自己的摩托车,一边推一边念叨:“他妈的,老子一定要炸掉她娘家人的房子,打断她的腿。”

王婆婆瞧见他自言自语知道大事不好了,于是拦着他的摩托车说:“吴导得呀,你年纪一大把,真是滚水拌面粉——老糊涂,平时你是怎样对老婆的。这时候才想起还有个妻子,赌博不是个好事,十个赌九个输,现在连老婆都输掉了。”

吴导得的脸唰地红了,像喝醉酒似的充血,鼻翼扇了扇,眼泪终于掉下来了:“我要去她娘家要人去。”

吴导得疯了似的骑着摩托车走了,他完全失去了理智,更忘了往日丈母娘对他的关心和教导。带着满腹的怒气,气冲冲到丈母娘家:“快把柏花交出来,否则我就用□□炸掉你们家的房子。”

“是谁这么大的口气?谁招你惹你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从厨房里出来,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平时是最看重的工人阶级,今天咋成了这副嘴脸。

“柏花怎么啦?她不是在小火车站打两份工,怎么你向娘家要人,我还要向你要人呢。天哪!你把我女儿怎么样了哇?”老人听说女儿不见了,便呼天抢地嚎啕大哭:“我的儿,你极尽苦力地打两份工,如今你在哪呀,孩子呀你千万不能有事。”

“她与人私奔,快把人给我交出来。”

“你真是关公放屁——不知脸红。好心没好报,好柴烧烂灶。”

吴导得还是那一句话:

“把柏花交出来,否则我明天就带堂弟来炸掉你家的房子。”

“吴导得你知道疯狂乱吼乱叫,恐怕是你三天三夜在麻将桌上打瞌睡吧。”

“来吧!无法无天了,这十几年把你当上宾供着,你倒有脸向娘家要人?我妹妹有个好歹拿你试问。”

哥哥、嫂嫂下班回来看见吴导得像疯狗一样咬人:

“吴导得你绣花枕头,妹妹嫁给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嫂嫂指着他的鼻子。

吴导得傻愣愣地蹲在地上,在这迟钝而若有所失的目光里,对我哥哥嫂嫂的一席话没有丝毫反应。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只是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安,曾经应该有着一种怎样的感情和情谊!而如今,却又成了这样。全都是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就好像瞅着一个从来都不认识的人,就像在盯着一个怪物!他双手反摸后脑:我究竟做了什么?那迟钝的眼睛突然睁大,像一只惊弓之鸟。没想到自己抱着木炭亲嘴——碰了一鼻子灰。

老人一边哭一边自责:“是我害了她,凄风苦雨十几年,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家里被你这个败家子消磨殆尽。让你做面条搞了五年还背一身债回来,又嫖又赌。你总是做梦想当皇帝,快活一时是一时。可怜我的女儿都是我造的孽呀,我好糊涂哇。”

围观的人们早谈论着吴导得,都用冰冷的眼光看他,只有这时候,他才隐隐约约地感到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人们似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使他浑身如落了一身麦芒一样难受。

没人给他解围,也没人给他写好忏悔的稿子照本宣科地念,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是他一个人,也只能由他一个人来解决。这是他自找的,挨了一顿臭骂之后灰溜溜地走了。大风吹倒梧桐树,自由旁人说短长。

吴导得回家后,又去刘天明租住的地方,像一个乞丐一样来到他的门前。两只眼睛鬼鬼祟祟地四下窥探,脸上的神色也给人一种说不清楚的神秘和恐惧感。几个小孩跑过来问他找谁?他支支吾吾地回答,在迈开双腿离开时,他又佯装走错了门,从一扇通向楼梯的房门入内,并匆匆地扫了一眼。几个小孩赶紧叫住他:“嗨!嗨!嗨!你上哪里去?出来,从这儿去。”出于不得已,他从小孩所指的房门退出来,装作顺从的样子,显然同他脸上冷酷的神情不相吻合。

他难道寻仇?可明知自己不是对手。哦,他莫非是想探个究竟,看是否刘天明还在这里。而结果什么也没看到,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他叫自己堂弟来,他知道于事无补,但又害怕得要命。他自己的神情比往常更为阴沉,农夫们见他也不敢轻易跟他打招呼。转了大半天,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郭卫东略带不怀好意地嘲弄他:“老吴,搓麻将去吧?”

吴导得此时此刻只是觉得十分气恼,同时更为自己的软弱深感羞愧,好像是犯下了弥天大罪似的。

郭卫东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嘴角上挂着一丝女干笑:“假如你敢娶寡妇的话,我愿意替你说媒。真见鬼,难道你改变了主意?”郭卫东一牵引,院子里的三姑六婆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开了。吴导得暂且忘却了内心的痛苦,甚至不敢在众人面前喊冤叫屈,因为自己有错在先。王婆婆八十多岁的人了,但精神抖擞,思路清晰,一点儿也不显老态龙钟。她说的话节奏不紧不慢,声调也不高不低,但话里有话,很有分量。

“吴导得,不是我说你,你总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整天爬围墙夜不归宿。过去我说过你,总是爆炒鹅卵石,油盐不进。一个这么贤惠的妻子,打着灯笼也难找。平时你野蛮粗暴,动不动拳脚相加。现在好了你老婆吃了秤砣铁了心,离开你了。呆子之患深于浪子,以致终无转机。”王婆婆说出了心里想说的话,摇摇头走开了。

“我真傻,原认为她给我弄两万块钱就离开这里,回老家开个杂货铺去。”吴导得蹲在草地上。

“你想钱想疯了?谁不是靠勤劳致富?郭卫东上班兼养猪,小何上班养螃蟹,小易上班兼养鸡。你倒好上班兼打牌,指望天上掉馅饼啊。荒唐!”老员工周师傅说。

“他娘的,老子见到了她非打断她的腿不可。”吴导得说。

“你呀,真是该先检讨一下自己吧,改邪归正才是最好的出路。”王婆婆回头耐心劝导他。

郭卫东笑着说:“吴导得把寡妇娶进门,还是去做上门女婿?”郭卫东不屑地挖苦他。

吴导得尽管自己穷困潦倒失魂落魄,他都无暇顾及外面的女人。他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他天天到刘天明租房的地方窥探起来,探清房屋格局,他叫来了堂弟等人等着抓人。他们几个私下埋伏起来,然而吴导得的行动无法躲过房东女人的全神贯注地观察,还有警惕的眼睛。她觉察到吴导得正在探寻什么,她凭借自己的警觉性,不时地探听消息,把了解的点点滴滴的情况积累起来,努力揣摩他们讲话的含义和隐晦字眼,终于弄明白了吴导得的妻子真的和刘天明两个人相约终生走了。

“你呀,活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愤愤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也懊恼吴导得怎么这么对妻子。

此时吴导得的堂弟带着一顶帽子,遮住了额头,手上摆弄着一根粗大的棍子,除此以外没有带别的武器,这家伙纹丝不动站在屋里拐弯处。紧贴另一边的是另一个人,也带着棍子。

吴导得跟着房东进去屋里,见屋里空无一人,只有几件衣服和一些日用品。看起来很寒酸,不是什么大款。他想到如果抓到刘天明,要打断他几根骨头。但是看这个情况,很有可能他们两都已经走了。吴导得此时才有一种失去什么的感觉。

他们四个人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倒是周围的邻居知道了怎么回事:“打不如补救呀!”都是这么说。

堂弟他们忍不住呆在这里的乏味,吴导得终于放弃了行动计划。他说:“谢谢你们!刘天明不会回来了,算了,结束吧。这些钱你们拿去打车回去吧,要是有什么事再过来帮衬一下。好不。”

堂弟们都说:“好的。”

吴导得这次行动计划破坏了,反而使他平静下来,丢掉了几个冤枉钱打发那几个喽啰,自己听了别人的劝到附近乡下参加了农民组织的西乐队,后来全身心投入。

我刚离家的那天,拖着旅行包在宜成长途汽车站,买了上午11点的车票。候车时心里忐忑不安,担心吴导得连饭都没有吃,怎么办,可又怕得要命。不离开他,又没完没了地逼你,天上真的掉馅饼吗?我一上午焦虑不安,时不时朝外张望,又怕他追杀而来……

这是十月天,看似天气很凉爽,但我由于内心恐慌,内衣早已汗湿,脑海里一幕幕酸甜苦辣的场景出现在我眼前,心头有一丝丝淡淡的失落感。耳边有个声音劝阻我,在拉我的手,扯我的衣角:别折腾了,何苦自讨苦吃?

吴导得平时也就是太缺乏沟通,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真的不愿意再见到了。想通了之后,我不慌了。我很情愿离开他去过其他生活,那声音也消失了。

长途汽车来到东莞,车上全是宜成人,刚一下车都分散了,我下车被拉到一辆中巴车,车上一个身材瘦削、皮肤黝黑,还长有一撮山羊胡子的男人,拿把刀在车厢里喊:“都把钱拿出来,一个人二百块钱。”

我觉得奇怪了,不问你去哪咋都一律交200块钱呢?这其中一定有诈。我轻轻问坐在身边的一个农民工:“请问你到哪里下车。”他说:“去高成镇。”

我说:“他们怎么能一律收200块钱呢?”

那个农民工说:“我也不知道。”

我:“哦”了一声。——原来他们也是第一次来东莞,我心里想糟了,我们一定是上了黑车了。哎!出门半招难啊!

“顶嘴的不快点交钱的就不许下车。”

我看整个车厢的人没有反抗也没有吭声,我也沉默了。尽管不服,但还是不声不响地掏出了200块钱。当我把钱捏得紧紧的有点舍不得的样子,那个收钱的瘦个男人使劲从我手中一抽,差点扯掉了一只角。车上除了男人还有女人,甚至小孩。他们有四五个人,不知道什么来头。个个乘客眼巴巴地望着他们不敢吭声,但人人心知肚明是个圈套。

“朋友们,你们到这里下车,要去哪里自己找路找车吧。”

人们都乖乖地下了车,大家开始喧哗,有抱怨的,有挖苦的,也有大声骂人的。当时我准备一下车去看车牌号码,傻眼了,车子根本没有牌子。难道这伙人这么疯狂。

这时天气还算不错,一个喘着粗气地乘客胡乱咒骂:

“我草他娘的祖宗八代,这些黑社会的人不得好死。”

“我们还是看看哪里有车坐吧,结伴一起好一点。”我的话像一道指令,于是大家开始观察。

我知道有个高成镇这个地方有很多厂,于是我来到高成。大家都说高成有一个很大的鞋厂,叫红原,说正在招工呢。

我一边走,一边想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考虑着该采取什么样的适当行动,走了一段路看看广告栏贴的招工广告,正在此时迎面走来两个汉子,他们体格强壮,头上还烫着红红的头发,态度粗暴。看出来了他们就是黑社会的打手,他看见我望了他们一眼,便走过来威胁地说:“假如不想暴尸街头,就得知趣。”之后两个人骑着摩托车走了。

这一路我很紧张和焦虑,突然身后蹿出几个女人,声称是某职介所的:

“喂,大姐看你是找工作的吧,刚好我手里有很多信息,有某公司招仓库保管员,就像你这样勤劳成熟的女性。月薪有3000元,包吃包住,还有工作服。”

“3000元?”这个数字对我来说是个天大的数字,我在小火车站做饭和守夜都只有500块,这不是在做梦吧?

这几个女人看出了我的心事,就劝劝,推推:

“去看看吧,到了那就知道了,我们是亮牌经营的。”一会儿转过大街来到一个小巷,那里果然有个200多平米的房间,它墙上挂了几块各种执照。

应该毫无疑问吧?那里还有很多农民工排队了呢。

“每人交500元介绍费,还有一份合同自己填好。”

一会儿轮到我了,我也掏出500元现金交了,并拿了一张合同书。里面的人说:“等会叫摩的师傅送你去某公司。”

职介所的女人出来在门口叫了一辆摩托车,并在摩托司机耳边耳语一番,我坐上了出租摩托,心里一阵陶醉:啊,是老天看我可怜吧,我找到一份这么好的工作了。仓库保管员,工资有3000元。这是白日做梦吧,梦还没醒?司机带我兜了几圈,他根本想把我撇在荒郊野外。

“师傅,你带我去哪?这里怎么连厂都没有。”

摩托司机心软了,把车子停下来说:“大姐,你上当了,其实他们是皮包公司,根本没有什么地方招工。但你相信我,只是挣她们一点油钱,我也是卖苦力出身的,实在看你是个可怜的女人,不忍心再往无人烟的地方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