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拜火大典

太阳神庙,烈火熊熊。

今日是楼兰国王的拜教大典,灵泉长老特意穿了一身火红的长老袍,整个人看上去精神抖擞,倒有几分像娶媳妇儿的新郎官,他手里捧着一本极为厚实的烫金硬壳大书,静静地站在广场的圣火台上面,双手有些颤抖。

十多年了。经过了十多年的努力他终于如愿以偿,活了一百五十二岁,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该享受的享受了,该追求的也都已经追求了,这世上,能让他如此激动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传教便是这为数不多的事情之一。

我辈已谙大道,奈何世人正苦!

这几十年以来,他们走遍了千山万水,为的只是一个目的:传教。他们相信,自己这一生所信仰的东西是多么的崇高,而这些崇高的东西可以给世人带来无边的福祉。为了传教,他已经做了许多本不乐意的事情,如今终于成功了,自己很快就可以给楼兰国带来无边的光明。

今天的大典在太阳神庙举行,姑师、龟兹、精绝、羌若等近一些国家都派了使者过来祝贺,更有一批拜火教的教徒从各地赶了过来,太阳神庙处地楼兰北部,北部和西部是城中最繁华的地区,周围的百姓也都在广场之上聚集起来,有的商人趁着这个机会在广场周围摆开了货物来卖,有皮货、丝绸、绢布、贝壳、葡萄酒之类的东西。

在楼兰境内,官民的界限并没有那么严格,在大汉境内,一个小老百姓可以一辈子也见不着千石以上的大官儿,但在楼兰,百姓必定是见过国王的。这圣火广场百姓们是可以随意走动的,只是到了圣火台这些极为重要的地方才有限制。

国王的仪仗队已经到了广场,国王和王后在卫队的护卫之下也来了,国王显得十分威严,可是王后却穿得十分随便,显然没怎么在意这个大典。星圣女和灵泉长者在圣火台上见了国王前来并不下台相迎,只是令一个执火郎带人去。

国王只是和那执火郎略微地说了几句话便去会见各国来的使者,王后甚至没有和拜火教的人说上一句话,眼尖的使者便看了出来,敢情这拜火教在楼兰并不待见。这些使者之中,姑师、龟兹来的使者本身就是拜火教的教徒,对楼兰国的行为十分不满。但精绝国的使者却暗自发笑。

在这些西域国中,有的国度以拜火教为国教,拜火教的权势极大,有的拜了王候,有的是统领兵权,有的位居高寡,而且各国之间多以拜火教这条线索才联系在一起,楼兰也正是因为迫于外交形势,才不得已拜了教,以便和西域众国交往。拜火教正是因为这样才逐渐坐大,在大夏国里,甚至可以废国王改朝制。

龟兹使者和国王说了一阵,阴沉着脸色用当地的楼兰土语道:“国王陛下,听说就在昨夜,匈奴使者遭到了攻击,不知国王知道此事与否?”国王心时面本来就有些忐忑不安,人虽然是汉人杀的,但毕竟是在楼兰境内。

匈奴使者刚来之时便要求捉拿汉人使者,国王不敢得罪汉朝,所以没有答应,匈奴方面一直逼得紧,他这个国王也当得十分窝囊。当时耿虎这个国舅爷也来给他下了命令,这汉使绝对不可以动,而且也要求捉拿匈奴使者,他堂堂一个国王,被逼得里外不是人,整天忙着两边调和,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没想到,两边的使者自己耐不住先动了手,这样他倒是落了个干净,但人却是在自己地盘上面杀的,这擦屁股的事情还得他去做,而且他如何不知,这其中有王后的份儿。王后是他的王后,要是让匈奴人知道,自己的国家只怕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此时龟兹使者一提起,国王心里面便炸开了锅,知道这使者必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更要命的是,龟兹国投靠了匈奴,相当于匈奴的耳目,这无异是匈奴人在质问。国王是曾留质匈奴的质子,对匈奴有着极大的恐惧,虽然这些年匈奴被打跑了,汉朝在原匈奴地界建立敦煌、张掖、酒泉、威武四郡,可是他内心里面对匈奴的畏惧却从来都没有减少过,特别是匈奴人的战马强弓,让人至今还心有余悸。

“孤王也是刚得到消息,正派了人加紧盘查。我楼兰国与匈奴一向交好,出了这种事情孤王定然会仔细追查此事。”楼兰是个小国家,国王也就差不多算个县令,所以并没有太多的威严,此时心中发虚,这一国之君的形象也全没有了,暗自擦了把额头的虚汗,盼着不要让匈奴找上麻烦。

王后见国王被这个使者逼得急了,冷哼一声,道:“使者可知日前在楼兰境内还发生了一件事情?”

“哦?”龟兹使教师不知是真不知,还是故意作作姿态,道:“贵国境内一向清平,还会有什么事情?”王后扬声道:“就在日前,匈奴使者狙杀了几名出使大宛国的汉使,又有一名使者在昨夜去逝,大汉使者此时正在料理丧事,想来中午时分会到。”说到这里,王后顿了一下,道:“听说,几年前在龟兹境内有一支汉人使团被杀,等会儿汉使到了,说不得还要向使者打听打听。”

龟兹使者脸色略微一变,讪讪笑道:“有这回事么?在下可记不清了,这几年精绝国和咱们有点儿过节,打了几年的仗,我龟兹境内也不太平,实在不知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干的。”

精绝使者霍然而起,责问道:“使者不要信口雌黄,谁都知道我精绝国与汉朝通好,这等不愉快的事情,自然是不会做。”龟兹使者阴冷笑道:“本使何时说是你精绝人干的,汉人使团所带财物价值连城,使者不要忘了,这山贼土匪流氓强盗,哪一路都干这一营生。”

精绝使者大着嗓门儿道:“只怕还有匈奴的爪子吧?”

国王听精绝人敢如此称呼匈奴使者,心头不由猛然一惊,既而又暗叹不已。精绝国地处昆仑山地界,地域广阔,国富民强,而且与匈奴千山万水相隔,又与汉朝相去甚远,没有这两个大国的威胁,也不怕两国威胁,而自己楼兰,小国寡民,地处大国之侧,不管是哪个国家的使者要通过,他都要忙着招呼,当真是不甚其烦,而且两边的大国都得罪不起,一个不小心,里外不是人……

想到这儿,只是感叹时势比人强,国王和众人坐得隔了一段距离,对王后小声道:“王后可知精绝国是否拜过教?”王后笑道:“陛下忘啦,精绝女王自己就是一教之主呢。”国王哦了一声,道:“孤王糊涂,精绝女王就是瞳教之主,会巫术,当然不会拜别的教了。”

王后道:“不错,这拜火教在西域权势太大,陛下总是不愿让他牵制自己,听说在西极一个国家,拜火教还曾打过战,废除过国王。”国王叹道:“若非因为匈奴的原因,孤又如何会拜这个教。”王后眼中闪过一丝的笑意,道:“陛下何不学精绝女王的?”国王一愣,道:“王后你说什么?”王后道:“精绝女王能名正言顺地拒绝拜火教,正是因为精绝国已经立瞳教为国教,若是陛下能也立一个国教,那么拜火教又能怎么样呢?”

国王愕然道:“我楼兰国哪里有别的教派?”王后道:“楼兰没有,可以到外面去请嘛。”国王发现今日的王后有些奇怪,这些奇思妙想她以前是想不出来的,狐疑道:“去请?”王后道:“楼兰境内没有别的教派,但是精绝有,大汉朝也有。只要国王去请,这等好事情任谁都会来的。”国王听了有些兴奋,毕竟,没有哪个国王想拜一个可以废国王的教会。

王后道:“陛下大可去请瞳教进楼兰,只是……精绝女王是瞳教之主,若是陛下拜瞳教,就低了精绝女王一等,这样对陛下的威名有损。”国王颔首道:“王后所言甚是,孤不能坠了楼兰的国威。”王后道:“那么,陛下何不去请大汉朝的道教入楼兰?”

国王面有讶色,道:“王后说什么?”

王后道:“陛下不愿拜拜火教,原因是因为拜火教干涉皇权,而且勾结匈奴和西域众国,迟早会凌架到陛下之上,这对陛下很不利,可是若找一个不干涉皇权,又与这些西域国家互不干涉的教派呢?这样既可以名正言顺地拒绝拜火教,又没有招狼赶虎之忧。”国王道:“那样孤王自然可以高枕无忧。”王后道:“陛下所想,与大汉天子所想相同。”

国王听到大汉天子的名声,脸色陡然间变得十分严肃,他心里面虽然怕匈奴人,但这些年以来,汉朝打败匈奴,攻打过楼兰、姑师,远征了大宛,他这个国王也是在父皇被汉人抓了之后他才归国继位的,而汉人攻打楼兰,竟只用了七百人!

他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一段历史,但是也知道了汉人的厉害。在匈奴境内他吃遍了苦头,对匈奴人全无感情,对汉人也同样是没有好感,但政治就是政治,是容不得私人感情的,他是投靠匈奴还是投靠大汉,全得用时势来说话。

此时听到王后说起自己和大汉天子所言相同,不禁问道:“大汉天子如何想?”王后道:“大汉天子拜道教为国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道家之人对权力不争夺,他们讲究个人修养,所以可以延年益寿,长生续命,得道飞升。”国王来了兴趣,暂时将使者们凉在一边,让他们自己聊,问起了王后道家的事情。

王后给国王讲起了道家的事情,像什么三官、四御、四值功曹、六丁六甲、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这些国王并不能一下子就理解,毕竟文化的差异太大了,倒是什么白日飞升,羽化成仙的事情,国王虽然不懂,却很有兴趣。

听罢,国王叹道:“大汉天子能得道家,实乃天赐,王后可有办法请来道家方士?纵使不能拜教,求得一二良方也可。”王后道:“此事不得,陛下正好有此机缘。如今的大汉使者便是道家之人,而且拜火教在大汉传教被赶了回来,可见拜火教在汉朝那里也不受欢迎,若是陛下相请,汉朝的使者定然会来。”

国王哦了一声,道:“如此重要之事,王后如何不早些言及,只是此时还来得及么?”王后暗叫惭愧,这办法正是傅介子告诉她的,就连刚才那些道家的天罡、地煞之类的事情,她也是临时背的,如何早日言及。

就在这时,一执火郎轻飘飘地走过来,对国王微微欠身行了个礼,道:“陛下,正午时分已到,该行大典了。”国王哦了一声,道:“这么快?再等一会儿,还有许多使者没有到呢。”龟兹使者道:“陛下,正午是拜太阳神的时候,误了时辰,是对太阳神的不敬,会带来惩罚的。”

这时众拜火教徒纷纷向太阳神祈祷起来,嘴里面唠叨着教义,声音直冲云霄,顶礼膜拜的姿势一致,比之楼兰的军队,还要整齐一些。众拜火教徒行完大礼,齐声道:“请陛下祈福。”说的竟是楼兰语,国王知是有人先前预备好的,这些拜火教徒,有许多人并不懂得楼兰的语言。

国王被赶鸭子上架,眼中闪过一丝的愤怒,不得已慢慢走上了圣火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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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有些急了,国王虽然对道家心动,但毕竟只是这短短一刻,要打败拜火教数年的影响,仅凭自己几句话是办不到的,可是大汉使者怎么还没有来?

灵泉长者自今日起使是楼兰的大明尊了,按照火教的规则,他得沐浴更衣,不得沾惹尘世的肮脏,必须寸步不让地在圣火坛祈祷三日,所以这拜教的一切杂事便由星圣女来主持了。

拜教是一个极为复杂的过程,首先是净体净言,在正午时分祭拜火神阿胡拉•马兹达,然后是祭水神阿娜希妲,再集依次是六位从神,而且每个神一天之内得拜三次,所以这拜火大典大三日之内是无法完成的。星圣女担心夜长梦多,擅自作主将大典压在了一日之内,只是拜了阿胡拉和水神,而至于另外的六位从神么,对不住,姑奶奶今儿个就先不侍候你老人家了。

国王到底还是拿出了一国之君的气度来,大步走上圣火坛,对星圣女道:“圣女,可以开始了吗?”星圣女听旁边的人一转译,用波斯古语道:“请祭品!”执火郎应下,带人摆起了牛头、马头之类的祭品,不同的神有不同的祭品,这六位虽然没有受人祭拜,但好歹也算个神,星圣女还是将他们喂饱了,像植物神的祭品则是一种叫作“豪麻”的植物,肉厚多汁,可以酿酒。

众拜火教徒嘴里面又开始叨唠着经文,拜起了阿胡拉,而对于国王,他们却并不怎么上心。

国王见了微微有气,在这众多使者的面前,拜火教竟然不给他一分半点的面子,这让他这个国王怎么说也有些憋屈,这拜火教还没打入楼兰便是如此,若真让他们得了实权又会怎样?国王不由瞟了王后一眼,他和王后二十年的夫妻,心中的忧愁,只要一个眼神,对方便能明白。

王后对拜火教本来没有什么过节,至于什么文化差异,她也管不着,之所以反对拜火教入楼兰,初衷便是为了国王着想,这二十多年的感情培养,夫妻之间伉俪情深,已经不再是两国之间的政治婚姻这么简单,她也明白国王的心思,所以在楼兰对匈奴和大汉的取向上,她也没有强加干涉,此时国王的心思她再是清楚不过,当下暗自派人出去请大汉使者前来。

这时,星圣女已经将一切都打点好了,圣火坛上面的烈火更盛了,拜火教徒打开太阳神庙的各个卡子,楼兰城中的百姓足有上万人来到了太阳神庙,本来显得极为广阔的圣火场此时却拥挤不堪。各国来的使者也都请到了圣火坛的前面坐下,灵泉长者开始宣读拜火教的教义,讲厚行、厚生、祭火、祭水之说,讲拜火教的礼仪和天葬……

这时,太阳神庙外突然间飘来了滚滚浓烟,不少人开始议论纷纷。在拜火教教义之中,水、火、土三者是极其神圣的东西,用水清洗污秽是不能接受的,用火焚烧不洁之物是不能原谅的,人死不能下葬,须放在天葬台上任由飞禽啄食,剩下的骸骨另装在石壶之中,称之为“天葬”。就连圣火坛燃烧的烈火也是从地下引来的神火(即天然气),这种火没有烟气,是最为圣洁之火,所以拜火教在有神火的地方才修建太阳神庙。

此时有人公然在外面放火,而且浓烟滚滚,这分别是在有意挑衅了。灵泉长者正在宣读教义和信仰,教义还没有读完,外面便有人在做相左的事情,这不是在打了自己的嘴巴吗?有不少好事之人就开始起哄了。

这浓滚之中还带着焦味,一闻便知是在烧什么不洁之物。星圣女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她一生信教,对这些东西看得比世人要重了许多,当下起身下台,带着卫队出去查看。王后向国王使了个眼色,也匆匆忙忙地赶了出去,一则主持局面,二则有心看看热闹。

太阳神庙之外,汉人使团围着一处熊熊燃烧的大火,遂成的尸体已经全都被火焰吞噬,滚滚的浓烟顺着风飘向太阳神庙里面。傅介子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而霍仪则像霜打的茄子,没精打采的。星圣女见是傅介子一行,脸色顿时又是一变,本来有些轻浮的眸子立时变得深遂起来,脸上的怒意也都收敛了进去。王后性子较直,在宫廷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虽然也学会了政治权谋,但本性却没有怎么变,见了傅介子也有些错愕,道:“使者,这是怎么回事?”

傅介子冷冷地扫了星圣女一眼,道:“期门郎遂大人已于昨晚逝世,这异国他乡的,在下只能将其火化,然后带回大汉去。”星圣女双手敛在背后,一脸平静地看着傅介子,好像这事与她没什么关系一般,而旁边的一个执火郎却忍不住了,嗡声嗡气地道:“使者,你在我教神庙之前亵渎圣火,到底什么意思?”傅介子道:“此乃我大汉习俗,与你火教有何干?”执火郎气极,道:“这里是神庙,不是汉朝。”傅介子道:“这里是楼兰地界,楼兰国习汉化已久,早已有火化习俗,难道火教一入楼兰,便要以客压主,逼着楼兰国改风易俗不成?”

星圣女见话头不对,忙令传译道:“使者言重了。十里不能风,百里不同俗,我波斯与汉朝相距万里,难免有些不同,还请使者见谅。”傅介子见星圣女此时言语上对自己客气了许多,想来是对自己有些顾忌了,当下也不多说,静静地等着遂成的尸首烧完冷烬。

等尸体烧完,傅介子心头一阵难过,遂成是汉帝亲点的使臣,还刚开始任务,他便不明不白地死了,这万斤重担落在自己一人身上,看来,这西域之前,前途多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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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成在临行前曾言道,自己就是把这把老骨头留在西域,也要完成任务,不料竟一语成谶,当真把老骨头留在了西域道上。傅介子心头一阵感慨,令人将骨灰撒在这楼兰地界。星圣女的脸色陡然间变了一下,脸上的怒气再也掩饰不住,这倒是出乎傅介子的意料之外。

执火郎更是气得指着洒骨灰的汉人军士喝道:“你们敢亵渎土地?”傅介子经他这一喝才想起来,在拜火教中,土和水也与火一样,是圣洁之物,人死之后是污秽之体,按其教义,是不得入土的,自己令人将骨灰洒在土里面,无意之中又犯了其教义。

傅介子正想法设法地激怒星圣女,不料歪打正着,自己无心成有心之事,随即道:“人死入土为安,天经地义之事,火教有意为难,本使倒想论上一论。”说着喝令使团入内。

国王得知大汉使者来了,忙从圣火坛上面下来,灵泉长者大呼不可,说什么不敬,国王也顾不得理会。傅介子按朝制之礼拜见国王,再和众位使者会面。

有了汉使朝见,国王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拜教之事搁置一旁,令传译道:“听人说起,使者是道家之人,可有此事?”傅介子眼睛微微瞄了王后一眼,道:“确有此事,今日朝见国王陛下,大汉天子嘱咐有三件事情。”国王道:“请讲。”

“一者,大汉朝要灭匈奴,只是时日的问题,我汉帝想问陛下,不知在这件事情之上,陛下会如何做?”国王脸色一正,道:“我楼兰与大汉朝向来通好,汉朝皇帝要做的事情,孤王自然不会反对。只是楼兰国小民寡,只求自保,不敢涉身大国之间的争伐。”

傅介子见各国的使者都在这里,所以能问能答的东西并不多,所以这事情也就搁在这里,不能多问了,反而道:“第二件事情么,我汉朝拜道家为国教,汉帝藉道家经典修身治国,宜处颇多,曾言:道者,天下之道。是放诸四海皆可的大道,若是楼兰国王有意,汉帝则派道家仙长来楼兰传经论道。一切以民间形式传教,不涉及两国朝政邦交。”

此言一出,圣火坛立时炸开了锅,在这拜炎教拜教之时,大汉的使者突然来横踹一脚,这是想干什么?

国王本来已经和王后谈过,借道家来拒绝拜火教,可是事情到了紧要关头,他又犹豫起来,这招狼赶虎之忧,实在不是一句“不涉及朝政邦交”免除的。王后道:“陛下,此时正是火教的大典,若是拜汉人的教派,那么置火教于何处?”她虽然反着说,但拜火教的人和各国的使者也都听得出来,这是在催国王处理火教的事情。

国王沉吟不语。

楼兰朝中的大臣也是意见不齐,议论纷纷。龟兹使者道:“国王陛下,汉朝皇帝此举大有深意,陛下可知,在汉朝,此举叫作‘引狼入室’,汉朝使者虽说不涉及朝政,但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陛下敢说其中没有阴谋吗?”

姑师使者也道:“陛下,火教是匈奴单于提出的教派,此时大典在即,因为汉王的一句话就改变计划,这怕是说不过去吧?”精绝使者地处昆仑,对大汉和匈奴都没有偏向性,但龟兹和精绝却有仇,龟兹使者如此说,他偏要反着来,道:“陛下既然在匈奴和大汉之间中立,那么今日拜火教,而不拜道教,只怕有些厚此薄彼吧?”

龟兹使者愤然而起,和精绝使者骂了起来,并没有显示出多少君子风范,骂得十分激烈,只是语言换成了精绝和龟兹地区的语系,旁人也不知他们在争些什么。

王后道:“陛下,此事争议颇大,可容后再议。大汉使者说起,汉朝天子有三件事情,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说呢。”傅介子本想一鼓作气,没想到王后却取了个折衷的办法,心知王后到底还是向着国王的,也就不好再多作劝说,心想王后此事容后再议对自己大有好处,首先王后和太子是向着自己的,两口子嘛,只要王后多吹吹枕头风,此事大有可为,再者,自己一方没有拜火教在楼兰扎得根深,若是逼得急了,国王反而会选择拜火教,所谓亢龙有悔,还是留有余地的好。

拜火教徒早就炸开了锅,灵泉长者手里面还捧着教义经典,此时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也不好催国王快些拜教,星圣女的脸上再次再出怒意来,不管能不能拜教,中道打停,这对拜火教来说都是一种耻辱。

突然从外面传来一阵秃鹰的叫声,傅介子这才注意到争吵之声不知在什么时候突然间消失了,偌大的太阳神庙变得极为安静,众人都等着国王示下。

国王也显得有些紧张,顿了好大一会儿,道:“便依王后所言,此事容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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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此话一说,拜火教自星圣女、灵泉长者到一个个教徒,都显得愤怒异常,太阳神庙立时炸开了锅,楼兰国的百姓也纷纷起哄起来,各国的使者更是唏嘘不已。

傅介子见好就收,不再提拜教之事,道:“至于第三件事情,汉帝得知,在楼兰境内常有大批的汉人失踪,经查证,这些人都被关了楼兰万窟山中。不知陛下可知此事?”国王大惊失色,道:“绝无此事,想来是使者听了讹传。”王后道:“陛下,此事臣妾也曾听闻,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等涉及两国邦交的事情,还是小心查证为好。”她故意没有告诉国王,而是在此时经傅介子提出之后再才说出来,只有在大厅广众之下提出,国王才会做出选择,若是私下相告,国王怕事,只怕会压下去。

国王听了道:“使者可有证据?”傅介子道:“人就在万窟山中,若是陛下允许,在下可亲自带人前去万窟山将人救出。”国王眉头紧收,道:“此事孤王确然不知,若使者查实有据,孤王必定还使者一个说法。”傅介子道:“陛下可拆人与在下一道前往,以证明在下所言非虚。”国王顿了一下,铁青着脸,道:“车都尉,你带两百秃鹰卫队随汉朝使者前去。”

王后微微扫了星圣女一眼,转而向国王道:“陛下,今日是火教大典,虽然中道停了下来,但按照火教教规,灵泉长者仍得在圣火坛祈祷礼福三日,所以这大典仍要继续下去。陛下可回宫与大臣们商议,此地由臣妾和星圣女来组织各位教众继续大典,等陛下的回音。”

灵泉长者的脸色变了一下,星圣女却使了个眼色,仍是平静地站在圣火坛上面,似乎刚刚发生的事情与他们全无关系,只是眼角突然闪现出一丝的绝决和凶狠。

国王让各位使者先回馆驿,自己带着一干朝臣回宫,傅介子则和车护将军带着秃鹰卫队向巫墓进发,一切看似水到渠成,所等的,只是救人了。

车护将军是王后的心腹,早就已经得过了王后的嘱咐,已经安排了探子在万窟山四周,只要巫墓一有动静,他便会知道,此时只有傅介子一行的使者和他的卫队属下,便不打官腔了,道:“国信使大人,这巫墓四周都安排好了探子,若是拜火教的人想暗中转移,我断无不知的理由,想来没什么动静。”

傅介子不好说巫墓这地方他去过,怎么说他也在那里杀了拜火教的几个人,所以改口道:“那就有劳都尉差人领路。”车护将军道:“人就在前面的山道上。”

傅介子让赵雄和陆明等人带着汉人军士分作两队,和车护将军的秃鹰卫队一道进山,分守万窟山的各个下山道口,自己带着霍仪、乌家三兄弟一道进奔巫墓而去。

车护虽然是楼兰世家,但这万窟山却是不毛之地,加上此处为活火山口,隔十几年就会喷一次,所以世人皆敬而远之,他对这地方也不了解,走出一程,转过了一道山坳,只见乱石突兀之间,几点营房刚刚露出了个角,而营房的一角还冒着青烟。

“就是这里了。昨晚国信使大人救了人之后,王后便嘱咐过,所以我在这里悄悄设了卡子,暗中监视。若是没有情况,那么人便还在巫墓之中。”

傅介子见这随风而起的浓烟,敛眉道:“都尉,你这也叫暗中监视?”车护将军的手指在前方,突然顿了一下,道:“不好!有情况。”说着甩下众人,先向营房处赶去。傅介子整顿队伍跟上,来到营房处,却见地上横七竖八地倒了五六个秃鹰卫士,和车护带的人装束一样,都是用的极耐寒的袍子,可是却无一例外地都冻死了!这六个卫士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面色僵硬,没有了血色,也没有异常的表情,就像是在睡梦之中不知不觉被冻死的一样。

车护将军看过这几个军士之后突然跑到营房里面去看情况,刚一进去便大呼救火,傅介子赶进去,见营房的一角已经烧得塌了,里面还有十多个秃鹰卫士,皆是昏迷不醒,只是因为是在营房之内,所以没有被冻死,但也是神志不清,面色苍白地与死人相差无几。

车护将军有些蒙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令卫队快些将人救醒。傅介子四下打量了一下这营房,见营房四周并没有燃起过火堆,只是在一旁的地上有几盏避风灯,其中一盏已经烧得只剩下个铁罩子,想来是油灯被风吹倒了,引起了失火。

车护将军没有去想是怎么失的火,只是在一个劲儿地想救活人,可是这些人却如同活死人一般,怎么也叫不醒,急得他手忙脚乱。傅介子见车护将军极是关心他属下的死活,心里面对他敬了许多,也放心了许多,道:“都尉,让我来试试。”车护将军听了顿了一下,突然有些感激地道:“国信使大人,你若能救活我的朋友,我车护为你马……马……”说到这儿,“马首是瞻”这个词说不顺溜,急得直搔头。

傅介子随口应下,从怀里面取出一个锦匣,从中抽取三根银针,在火上淬了一下,以中医的针炙之法在秃鹰卫士的人中等穴位上扎针活血,车护将军对中医不甚了解,但对傅介子却是有一定的信心,见自己的属下当真醒了过来,失声道:“醒了!”

那个秃鹰卫士慢悠悠地睁开眼睛,嘴角却还在流着口水,眼神呆滞却有着说不出的恐惧,见到傅介子像是吓了一大跳,突然间一脚将傅介子蹭开,大叫起来,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拌,连头发被烧着了都没有察觉出来。

车护将军忙将那个军士拉了回来,帮他拂去头上的火,可是转眼之间,这个秃鹰卫士竟然七窍流血而亡,死的样子极其痛苦,面色扭曲。

车护将军吓了一跳,急道:“国信使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傅介子叹息一声,道:“救不活了。这些人都傻了。”

“啊?”车护将军陡然间感到心口一沉。在楼兰境内,车护当了一辈子都尉将军,却一次仗也没有打过,平日里只是负责管理治安和王宫的安危,最多也就是捉几个小毛贼,与其说是将军,不如说是捕快,所以死人的事情极少发生,而这一回一下子就死了十多人,准备说是不死不活的,还真让他没了方寸。

“国信使大人你再试试。千万要救活他们。”车护将军显得极为紧张。

傅介子无奈摇头道:“他们被封了脑子,若是刻意叫醒过来,他们立时便会死去。”车护急道:“那怎么办?”傅介子道:“只能等他们自己醒过来,或许还有一丝的希望。这是谁下的黑手,真够歹毒的!”他心里面盘算眷是拜火教的人,可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所以也不能乱说话。

车护将军不敢去惊扰他们,忙令部下回城去取些被子皮袄和热水来,着手安排这些活死人。

霍仪在一旁忿忿骂道:“这狗屁火教,当真是可恶!师傅,只怕他们已经查觉出来了,我们得赶快。”傅介子道:“不错。若真是拜火教所为,他们只怕已经行动起来了。”车护这才回过神来,道:“这里是上山下山的独路,国信大人先行,我安排好了他们便赶来。”

这事本来只要派一支队伍来安排即可,但车护没经过太多的大事,此时把这事看得重了,傅介子依他的,自己带着汉人军士和一百多秃鹰卫队向山中进发,他曾来过巫墓,相信能够找到。

一行两百多人在万窟山脚分散了一部分留守,剩下傅介子带着近一百人直奔巫墓而去。

依旧是寒风怒号,依旧是乱石崩云,傅介子带着霍仪、乌家三兄弟轻车熟路地直奔巫墓而去,一路上穿山越岭,已经能够听见巨猿的怒号了。

霍仪激动道:“就是这儿,那毛猴儿一天到晚地叫,我记得。”

傅介子曾仔细看过,确实是这地方,道:“大家都小心些。我们进洞。”说完率先往洞里面赶去,刚一进洞便迎面扑来一阵恶臭,却是那只狮头巨猿张着血盆大口扑向众人而来。

霍仪肩上突然挨了重重一击,整个人被打飞出去,撞了乌候一个满怀,两人站立不住,齐齐仰天摔倒,霍仪更是吃了一嘴的土,胳膊也脱臼了。他被关在巫墓之时也常听见这家伙叫,本以为是只毛猴儿,不料却是如同小山一样的大猴子,他娘的,这么大个儿还是猴吗?

傅介子也没有料到这巨猿会突然袭击,他在最前面,更是首当其冲,这巨猿在黑暗之中突然扑上来让他猝不及防,一下子被这巨猿给钳住了胳膊,立时痛入骨髓。

巨猿猩红着眼,似发疯一般地怒吼起来,抡起傅介子便向石壁上面扔去。傅介子好在身手了得,凌空翻了个跟头,硬生生正着了身子,住去势仍是止不住,一路踉跄后退,撞在石壁之上喉头猛地一咸,竟然呕起了血来!

乌家三兄弟跟在后来,只等霍仪扑出去才发现里面出事了,忙赶了进去。

巨猿似乎十分怕人,吼叫之声更加大了,见有人进来了忙向后面退去。傅介子被它反手一甩正好甩在了后面,这巨猿见了傅介子,挥着大巴掌便打过来。傅介子被它一下子打得天旋地转,此时尚且有些摸不着北,此时见巨猿又扑过来,猛地抽出元武重剑砍过去,不料巨猿太过强悍,竟然也是一巴掌打过来,傅介子连人带剑摔出三丈,整只胳膊也脱了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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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候像护孩子一般将霍仪放在一边,拖着大锤子赶了过去,他的锤子已经被潘幼云收了,此时是从乌胄那里分的一个,乌达的锤子被星圣女化了一个,原本三兄弟都是使双锤的,可是经过了这几天,都变成使单锤的了。

乌达和胄已经先进去了,见傅介子被打了,想也不想便抡起锤子向巨猿砸去,巨猿被傅介子一剑刺伤了手臂,骨头折了,鲜血一股一股地往外喷,竟然是紫红色的!它毕竟只是头牲口,受了伤之后便不敢伤人了,只是拼命地在山洞里面狂跑,被乌家兄弟一锤打着,身上的骨头又断了几根,整个身子也退了几步,样子变得十分狰狞可怖。

乌候放好了霍仪再进去,见傅介子伤了,忙赶过去拉他出来。巨猿受伤之后对人十分害怕,见乌候赶过来,又扑上去拼命,乌候的武功和兄弟一样,只有“三板斧”,抡起大锤便砸,打在巨猿腿上,巨猿一个踉跄站立不稳,摔在地上,可是铁链子却缠在了巨猿的腿上,巨猿剧痛之下,手舞足蹈的一下子将乌候拉了过去,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挥舞着大巴掌便要一下子。被巨猿抓在手里面一巴掌,那么必定是身首异处了,乌家兄弟见了飞扑过去,一人钳住巨猿的一只胳膊,拼命地想把大哥拉出来,可是巨猿稍一抬手两兄弟脚便离了地,倒像是长在大树上面三个葫芦,又像三个冬瓜。

这时汉人军士已经都赶了进来,山洞说来也不少,但一入百人便显得有些狭促,众人没有人指挥,乱作一团,纷纷将巨猿围了起来。这围的人一多反而增加了危险,巨猿惊惧之下更是拼命,乌家三兄弟被巨猿折腾得磕磕碰碰的,没少挂彩,乌候却被巨猿钢钳一般的臂膀勒地翻白眼,如同上吊一般。

这时傅介子终于恢复了神志,喝道:“众人退开!”这次带来的军士都是他千挑万选的,战斗力在其次,关键是忠诚和听从命令,此时听了傅介子的命令纷纷退开。这次是上山来找来的,所以一干军士都只带了配刀,没有带长枪、弓弩等远程攻击的武器,众人跳起来还够不着巨猿的脖子,傅介子自己一推一送将胳膊自行接上,从怀里面摸出两根银针,以元通教他的“金针渡劫”之法激射向巨猿的的眼睛。

这巨猿的眼睛足足有大钵那么大小,要射中并不困难,只是傅介子此时胳膊脱了臼刚接上,力道有些不准,只射瞎了一只眼睛,那巨猿大号起来,这重剑重锤打在它身上却远没有被金针射瞎眼睛那么厉害,巨猿眼睛瞎了一只,立时发起疯来,将乌家三兄弟扔了出去,摔在山洞石壁之上,饶是乌家兄弟膘肥皮厚,也被摔得七荤八素皮破血流的。

巨猿似乎有些灵性,突然怒气冲冲地将傅介子逼到角落,挥起钵子一般的大掌将傅介子掴得连翻了两个跟头。乌候身上的链子还缠在巨猿身上,巨猿此时发了疯地跑,山洞里的汉人军士乱作一团,被巨猿赶得四处逃命。

乌候被巨猿拖在地上滚出老远,霍仪和乌候最是要好,而且又同时蹲过号,感情更是深厚,见乌候有难大呼不可,飞扑了过去,死死地拽着链子,也被拖着如同车轱辘。

傅介子只感到浑身的筋骨都散了,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见霍仪差点儿被拖死,当下瞧准方位,一阵疾冲过去,脚在巨猿肚子上一搭,整个人陡然越起,手中的元武重剑直插入巨猿的喉咙,连刺带撞向巨猿击倒在地。

傅介子忙将霍仪和乌候解下,见霍仪只是有几处被蹭破了皮,没有什么重伤,倒是乌候大腿上面被尖石子豁开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鲜血流得厉害,他自己却没怎么在意,反而一个劲地问霍仪怎么样了。

此时莫名其妙地被一只大猴子攻击,傅介子心头说不出的窝火,小心翼翼地过去取剑,手刚碰到剑柄便痛得他面色扭屈,发现元武重剑剑身通红,像是被放在火中灼烧过一样,而这巨猿的尸体上面隐隐现出一道巨大的圣火印迹,显得殷红诡异,而且还有勃勃欲出之势。

傅介子这才发现其中有异,这元武重剑是元通行走江湖降妖伏魔时用的,准确得说不是兵器,而是和拂尘、八卦一般,是一件法器,此时的元武重剑上面突然显现出几行金镂文,傅介子大略看了一下,是《道德经》中的一段经义,而字的笔法却不是元通,而是自己的岳父殷九重的。

这几行细小镂文变得极亮,在暗红的剑身上面显得十分惹眼,而这巨猿身上的火印也在极速地变化,火印是一套的变化,傅介子敏锐地感觉出来,这一系列的变化有着极深刻的意义,就如同道家的手印、剑术代表着一定的信仰和追求。

火印在极速地变化,而重剑上面的小镂文也显得苍莽起来,一种说不出的力量正向他扑面而来。傅介子的脸色突然间变得十分凝重,他是极有慧根之人,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悟性极高,此时的镂文是道家中避邪招福的符文,而这火印却让他感到了一阵极大的恐惧。

“快退!”

傅介子突然明白了火印的意思,连剑也顾不得取下便飞奔而出,急喝令众人退出洞去。这洞里面聚集了一百多人,洞口虽大,但一时之间也无法将人全部移出,傅介子在后喝令众人依次出去。众人对霍仪都格外关照,一来他是大将军霍光之子,二来他性子随和,军中无人与他不交好,所以他带着乌候是第一拨出去的。

傅介子知道此时不能乱,若是拥挤起来,出去就更慢了,当下留在最后面指挥,上万的人马他都从容指挥过,但此时在这狭促的山洞里,指挥这一百多人比指挥万人丝毫不见容易,还没有等到人全部撤出,身后突然一声轰隆巨响,巨大的冲击将他打飞出去。

霍仪在外面焦急地等里面的人出来,眼睛紧紧地看着洞口,突然随着一声巨响,洞口乍地喷出漫天的烈火,滚滚的浓烟扑面而来。霍仪突然身子一轻,不知被送到了哪片云端,接着又屁股上面剧痛,整个人如同车轱辘滚了出去,直到二十丈开外的一个小土坳方才停住,饶是他穿得厚重也被摔得散了架。

尘土和石块散落一地,滔天的烟尘呛得他喘不过气来。

“师傅!”霍仪突然间想到傅介子还在洞里面,这一爆炸,不知他怎么样了?想到一个“死”字,霍仪不由浑身打了个寒战。乌候也被冲击打中,但他块头大,只是被冲出去在地上蹭了一会儿便站了起来,慌忙向洞口跑去却被塌落的石块尘土逼了回来,急得他声喊叫,却无人应答。

等霍仪赶回来时,山洞已经塌了,巨大的震动引起了塌方,刚才的山洞在转眼之间已经夷为了平地,众人或死或伤,傅介子却被埋在了塌方的下面。

众军士跟丢了魂一样,主帅救难,他们顿时没有了主张,局势乱成了一锅粥,众人七嘴八舌地向里面喊傅介子等人的名字,霍仪看着这堆乱石也愣住了,突然间腿上一软,便跪在了山洞前面,喃喃道:“师傅……”

他虽然叫傅介子为师傅,但傅介子教他的却着实不多,两人更多的是朋友。他是大将军的儿子,谁都知道,在当今的天下,大将军霍光要比皇帝管事,他的伯父是战神霍去病,这个时代大半的所有的光环都罩在了他们霍家,但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官架子,也没有那种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傅介子更是他发现了才向霍光大将军提出来的。因为他不像他的几个哥哥那么追逐名利,倒有些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所以执意要出使西域,霍光知道他担不得大事,所以派傅介子为骏马监出使,令儿子拜傅介子为师,名曰拜师,实则为儿子找个蔽护,但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霍仪对傅介子更是佩服不已,真心诚意地当他作师傅了,在那个时代,师傅相当于半个父亲。

众人突然之间又安静了下来,刚才还吵得一团糟的山洞变得异常寂静,众军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人拿主意。霍仪突然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担子,强自镇定下来,喝令众军清点人数,众军士对他的信服度不比对傅介子少,当下平静下来,清点人数之下,除开陆明、赵雄等人之外,缺了十三人。

霍仪看着身前如同小山一样的石堆,猛地一咬牙,道:“把石块挪开。”众军士以为他有什么妙计,见是搬石头,都愣了一下。

霍仪虽然是权天下的世家出身,却没有怎么指挥过人,此时见众人不听指挥,一愣之下,道:“还不动手。”说完自己挽起袖子开始搬石块,找了一块大个头试了一下,却没动分毫,见众人望了过来,脸上不由一红,再换了一块稍微小一些的,仍是不动分毫,不由地又是一阵窘迫,忙换了一块更小的,谁知却仍是不动!

这一回他不再脸红了,而是一脸的惊愕。按理说,这石块有多重,自己能不能抱起,就和自己能吃多少一样,大致都是能知道的,第一次就算是托大了,可是这最后一次的石块不过脑袋大小,也就几十斤的样子,他竟然不能抱到分毫!

众军士正担心傅介子等人的安危,也没有人笑他,乌候过来同情地道:“小将军,你受伤了就歇会儿,我们先来。”说着去抱霍仪抱过的石块,这一抱也汗颜了,区区冬瓜大的小的石块,他三百斤的彪形壮汉竟然也不能挪动分毫,这是哪门子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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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达和乌胄也来试了一下,结果大哥不行的,做兄弟的也不行,两兄弟硬是抬了一块起来,摇摇晃晃地扔到一边,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来,众军愕然。

霍仪脑袋里面嗡地一声全乱了,他实在想不通这是什么怪事情。以前在长安的时候曾听军士们说起过武帝灭匈奴时期,汉人军士曾遇上磁山,寻常铁器重了数倍,军士们兵器、甲胄都被吸在了地上,战马因为驼不起披甲军士而被压死的事情,可是此时军士们手中的铁器却又没有发生这种情况,倒是似乎有种力量只对这石头起作用。

傅介子等人被埋在石头山土下面出不来,叫了又没有反应,肯定是受了伤,若是再拖延时间,只怕凶多吉少。霍仪关心则乱,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了,问周围的军士道:“你们可曾知道有什么东西对石头起作用,就像磁石吸铁一样?”

军士中有的反应慢的,听了霍仪的话大叫起“磁山”来,可是只一会儿便被人驳倒了。这对石头起作用的东西,有的说有,有的说没有,也有的说可能有,但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东西。

乌候只关心人能不能救出来,他不去废脑筋想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问霍仪道:“小将军,你有没有法子?要不咱们派人下去请人帮忙?”他这是最简章的办法,而在此时却成了最有效的,霍仪听了猛然惊醒,自己就算是知道了这是啥玩意儿也救不了人,看来还只能派人下去请救兵了。

使者印信等重要物品是出使的凭信,放在哪儿都不安全,所以傅介子从来都是自己随身带着,现在却一下子压在了山洞下面,没有这些东西进入王宫有困难,霍仪解下自己的腰带,令两个没有受伤的军士赶快下山去找王后,这是大汉皇帝给大将军霍光的御带,霍光在临行前给儿子留个念,别让这小子玩野了忘了他这个当老子的。

霍光在大汉朝权倾朝野,但在西域道上,各国却只知道有个大汉朝,有个大汉天子,至于什么将军、王候、大臣的,他们除非是有意图,否则是很难祥细知道的,所以霍光在西域道上半点儿名气也没有,这御带起作用的却是上面大汉天子“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传国玉玺大印,这和氏璧上的八个鸟虫形篆字,天下无双,这西域众国只要和大汉通过信的,都认识这印章。

人派出去之后,霍仪仍是不死心,又对着塌方的石堆喊了起来,却没有任何回音,每喊一声他的心都要冷上一心,叫过了三声之后便不敢再叫了。

乌家三兄弟是浑人,他们可不信这些邪的,又开始搬起了那些东西来,众军士明知无望,仍是和乌家兄弟一道搬了起来。

过得约一柱香的时间,陆明和赵雄也得到了消息,也顾不得站哨了,急速赶了过来,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是跟着叹气。又过了半个时辰,王后、星圣女、车护将军带着近千人赶来,国王因为担心旁生枝节,所以下令封锁了万窟山,平民百姓不得入内,就是各国的使者也都被国王邀进了宫出不来。

霍仪不见自己派出的信使回来,问了王后一下,王后愕然道:“我是听得探子回报才赶来的,没有见到传信的人。”霍仪哦了一声,道:“可能是错过了。”他此时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些琐事,将这里的情况说了一下,王后眉目微蹙,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问车护,车护将军只有三十左右,比王后要小一些,在王后面前就如同一个乖巧弟弟一般,听了道:“这个库瓦也不知道,王后娘娘。”

“库瓦”是车护的小名,就和汉语之中的“锤子”、“狗娃”之类的小名一样,他这么对王后说,是对王后极其信任,若是旁人这般叫他,他会认为这是极大的侮辱。他说完又在军中问了一遍,却没有一个人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星圣女看上去十分平静,眼中什么也没有,就像没有看见一般。

王后一直有意无意地看着星圣女,却始终无法猜透她在想什么,此时汉人使团在这里出事,处理不好会给楼兰带来战争,而楼兰的战争就意味着亡国,她也有些耐不住了,问星圣女道:“星圣女可知为何会有这等事情?”

星圣女一脸的茫然,示意自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王后暗暗地恨了起来,她通过这几天观察星圣女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表情,发现自己讲什么,星圣女不用传译便能明白,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悟性极高,总之是懂了,但星圣女却屡次明说自己语言不通。

王后对自己的判断颇有把握,但却不能把这事想死了,对于任何人来讲,几天就懂一门语言,或者不用听一言一语便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这种事情讲给谁听都没有人信。

可是王后却是真的信。因为她就见识过这么一个狠角色,也就是前番的匈奴使者,自己二弟的冤家,潘幼云。这个人便是一双眼睛里另藏乾坤,自己的一言一行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而且自己想什么,计划什么她也都知道,这次拜火教入楼兰便是迫了匈奴的压力之下,而造成这一情况的原因便是王后她和匈奴使者谈条件给谈崩了,匈奴使者一眼便抓准了自己心里面的死门:一是希望楼兰亲汉,二是希望国王和楼兰国平安,三则是自己的两个儿子。

现在王后也猜星圣女对自己瞒了什么,可是怎么看也看不出来,只好令一个传译用波斯语翻译了一遍。

星圣女随口吐了三个字:“不知道。”

霍仪急得满头大汗,他擦完之后才发现所有的人都在擦汗,原来不知何时,这天气变得十分毒辣,热得说不出的难受,以前在长安的时候,纵是夏季的日头也没有这么厉害,不想这楼兰与大汉果然大不相同,这才一会儿,冬天去了,夏季便直扑过来。

“这天气真他姥姥的怪,刚才还穿的袄子,现在都要换裤衩了。”乌候是个胖子,尤其受不了热,此时汗一把一把地往下涮,可苦了他。

王后也是香汗淋漓,眼中却显得十分奇怪,外人对楼兰不熟也就罢了,她在楼兰住了二十年,这里温差大是真的,却也不曾到这种地步。

众人齐齐叫苦,但有女眷在此,这些当兵的也不好脱衣服,只是挤着抢水喝。

这等怪事她闻所未闻,若非亲见,定然还以为是传谣,王后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法子,只好用乌候的主意,令众人挖。

可是只等她下完了令才发现,除了汉人军士,几乎所有其它的人都离这乱石堆远远的,好像在避着什么一样,她略一想便明白了,大家怕热,这不自觉间就找到了热源,敢情不是天气的原因,事情的症结便在这石堆之中。

从周围的人流汗的程度来看,热气便是从这石堆之中传出来的,可是等她走近却又完全感觉不出来有任何的热,但稍微过了一段时间,她却发现更热了。

霍仪见了王后的举动也明白了过来,心道:“定然是刚才的爆炸引起的,那么大的火苗怎么着也有些厉害。”可是这想法却说服不了他自己,爆炸的事情他也见识过,却从来没有听说过竟有这么大的威力。但他也没有别的解释,姑且就这么想了。

楼兰秃鹰卫队的人见汉人军士连这么小的石块都要过抬,脸上纷纷现出了讥讽的神情来,他们不过是当差的,这里压死个使者,关他们屁事,但是他们听说过汉人的风光故事。

贰师将军李广利远征万里之外的大宛国,攻下大宛国贰师城,杀了国王改换王廷;从骠侯赵破奴率几万大军征楼兰、姑师,却只用了七百人便攻下了楼兰国,这让秃鹰卫士们十分不服,此时见到传说中如同天神般的汉军却连块大石头都搬不动,以前的敬畏心理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鄙视和嘲弄。有了这一心态,跟着的便是挑战。

在楼兰国内,一则因为楼兰以前距匈奴近,所以受到了很重的反汉宣传,二则因为汉人攻打过楼兰国,国内反汉的呼声也很高,王后身居高位,一心想让楼兰归汉,却始终没有成功,这是个很重要的因素,国人对汉人有敌意,几百年与匈奴为邻,他们更倾向于匈奴,就连和她同床共枕的国王也大致如此,国王虽然敬她爱她,但在这件大事上却并不是言听计从。

国王曾留质匈奴,受过不少欺负,对匈奴人又恨又怕,但对汉人却也没有王后一厢情愿地想的那么好,他的王位正是因为汉人攻下了楼兰国,他才能回国坐上这个位子,否则这一辈子便要被关在了匈奴的质子府,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因该感谢大汉才是,但因为大汉的强势,他对大汉却又是充满了自卫式的恐惧。

几个秃鹰卫士相视一下,离开队伍跑到汉人军士那里去,专门挑着大块头的乌家三兄弟来暗自较劲。见乌家兄弟三个人抬着一块半大不小的石块,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独个儿去抱大块的。

这些秃鹰卫士在楼兰养尊处优,如同大汉的御林军,待遇最好,评价最高,但真正打起仗来却未必就行,这些当兵的人中,有很多甚至是贵族,他们被宠得坏了,虽然有些本事,却过度地盲目自大,想以一人挑三个最强悍的汉人来出风头。

不料刚一搭手便觉不妙,这些石块就如同长在地上一样,怎么挪都不动分毫,他们能拿动的和汉人差不多,就是一只手抓得住的石块,抱在怀里面跟铅铁一般,一回两回还跟得上,但次数多了就明显落了下来。

汉军中最厉害的是虎贲军,这些是皇帝的亲卫。傅介子带来的汉人是他从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都是在战场上面真刀真枪地干过的,虽然不是虎贲军,但比起虎贲军却只强不弱,而且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吃苦。

这些秃鹰卫士脸上的讥讽神情全没有了,都显得有些不大高兴,他们是楼兰的王牌,却还不如大汉的一支杂牌,在心理上面一时还不容易接受,就像汉人不愿承认马上功夫不如匈奴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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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汉人军士还是秃鹰卫士,拟或红衣教徒,只搬了一会儿便累得趴下了,这些石块比顽铁只重不轻,而且这石块最怪异的地方却是莫名的燥热难当,而且这种热令人恶心欲呕,全身涣散无力,还隐隐有着一种恐惧。

星圣女对这里的事情不闻不问,倒像是个陪客,不过来走走场子,更奇怪的是,她是这众多人中,惟一一个没有流汗的,似乎是在圣火坛住得惯了,不怎么怕热。

王后却有些着急了,若是傅介子死在里面,不但拜教之事会继续,而且自己想拉楼兰归汉的事情也随之泡汤,更有可能为楼兰引来战火。她明知这其中有异,却也拿不出个办法来,只好派人下山去找国王商量。

霍仪此时总算冷静了下来,知道这么找也不是个头,想到这以前是个山洞,那么极有可能另有出口,若能找到的话,便可以绕过这些石块乱寻口子,这里是拜火教的后山,他只好老着脸去求星圣女,星圣女曾囚禁过霍仪,此时见面她更像是没有发生过那么一件事情一样,也只是淡淡地说不知道。

王后一面令人到附近去找,一面安排人下山去告之国王,另外还秘密通知耿虎,情况有变。

过不多时,就在众人急得一团糟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一个大胡子的长者来了。

王后有些失望,只是淡淡道:“让他上来。”

“凡我火教善思之人,须得笃信和崇敬阿胡拉,不允许妄自尊大,不可亵渎神明,不得心怀邪念。世人笑我为痴傻,我且敬他,诲他。”

“凡我火教善言之人,须得歌颂和赞美诸神,严守口戒,不得撒谎,不可行骗,不可争吵,不可漫骂,不可妄行污蔑和诽谤。世人以我为迂腐,我且容他,让他。”

“凡我火教善行之人,须得虔敬诸神,严守教规,乐善好施,扶弱济贫,不犯戒律,不可贪懒懈怠,不可妄杀生灵,不可欺世骗人……”

霍仪听是兀难长者的声音,忙留意了一下,却听兀难长者一不寒暄,不二客套,却絮絮叨叨地讲了这么一大串子的道理,而且还一遍汉语,一遍波斯语,听了不由暗想这老头儿糊涂。

兀难长者来到众人身前,却对谁都不看一眼,径直向星圣女望去,说的话也是冲着星圣女去的,他讲的是火教教义中的“三善救赎”,讲的是教义之中对于迷途沉沦教徒的救赎,以及对世人的点悟,此时兀难长者却拿这话对星圣女讲起,外人不知道,火教中人却是明白这个意思,不由都纷纷议论了起来。

虽然兀难长者专管教义典籍,但论教中地位,圣女是仅次于教主的,他兀难长者也没有资格来教训星圣女。

兀难长者有些痛心疾首地看着星圣女,用波斯语道:“星圣女身居高位,言行须得有个尺度,须知言传身教,如立竿现影,竿倾一分,影歪千丈,请圣女慎言慎行。”星圣女躬身行了个礼,道:“婢女记住大长者的教诲。婢女一言一行皆依教主的指令,不敢稍有差池。”

兀难长者见她以教主相压,道:“星圣女现日所为,只怕与教主之托相去甚远。”星圣女道:“大长者他日回到波斯,自可向教主提及,教主自有解释,还请大长者早日回波斯复命,这次汉朝之行,已经浪费了许多时间。而且天圣女也没有回来,这事情也得早日通知教主才是。”

星圣女骂人揭短,说兀难长者汉朝传教之事,非但没有成功,反而把圣女都弄丢了,这么一来,兀难长者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来管她,正如兀难长者所言,竿倾一分,影歪千丈,兀难长者自己就是歪的,那就没有资格说别人了。

兀难长者果然有些愧疚,道:“此事是僻教的过错,僻教自会向教主讲起。”星圣女向山洞看了一下,悠悠道:“大长老不必自责,楼兰距汉朝近,等在楼兰传教成功,不用三五年便可以渗透到长安城去,届时,大长老再去传教,定然是民心所向,可一举成功。”

兀难长老有些心动,但一事归一事,他却没有被星圣女给绕进去,仍是道:“星圣女,我火教传教是为了解救世人,若是因为传教而要害死无辜世人,那岂不是全无功绩,反增了罪恶?”

星圣女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了,冷声道:“大长老当真要为难婢女了?”兀难长老神色凛然,道:“请星圣女解去火印禁忌。僻教便不多说话什么。”他们两人说的是波斯古语,加这语速较快,就连王后的翻译都听不明白。星圣女有些怒了,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若是误了教主的大事,可不好交待。大长老何必要多管闲事?”

兀难长老破天荒头一回地气岔了胡子,以前纵是有天大的事情,他也不过淡然处之,而此时教中的大事情上面出了偏差,他却再也忍不住了,怒道:“星圣女若是执迷不悟,僻教也不会纵容自己的教友。”说完愤然一振衣袖,转身向山洞走去。

星圣女的脸色立时变得十分难看,有些慌张地跟了过去。

霍仪见兀难长老和星圣女好像在争吵什么,却听不明白,他对兀难长老很有好感,但对星圣女却是有些厌恶,此时虽然不明白他们在吵什么,但也感觉到机会来了,上前道:“长老,晚辈师傅和一些朋友被理在了里面,这地方有些古怪,长老见多识广,可有什么办法解救?”他的性子不善作伪,虽然有些时候显得狡黠,但也仅只狡黠而已,却绝不阴沉,此时对兀难长老说起话来也是显得十分谦谨虚心。

兀难长老眼神变幻几次,最终是笑着摸了摸霍仪的头,道:“小娃儿莫急,且由僻教来试试。”他骨格清健,比起众人都要高了一大截,加之一大把胡子,真有几分像个仙风道骨的老神仙,而霍仪才不过十七岁大小,和阿里西斯差不多,所以习惯性地摸了摸霍仪的头,霍仪也不以为忤,当下答应。

兀难长老此时却显得有些苍老和困倦,过来向王后道:“王后娘娘,你让众人退后些,由僻教来试试。”王后没有见过兀难长老,但这长老的装束实在太过显眼,她也一眼就认出了是拜火教的长老,不由蹙眉不语。但此时的情况成了这样,她也只好病急乱投医,且试试看再说。

这山洞之外本来不怎么宽敞,此时众人退后让出十丈左右的距离,把目光都投向了兀难长老。

兀难长老向着太阳的方向身子躬成猫腰,深深行了个大礼,从怀里面取出一枚圣火令,双手持着持过额头,显得十分虔诚,众人皆没有见过,而火教中的人见了此物纷纷行起了大礼来。星圣女的脸色又是微微一变。

兀难长老嘴里面暗暗念着波斯火咒,日光照射到圣火令上面,本来光滑如鉴的圣火令上面突然间现出了一段段的细小铭文,泛着淡淡的红光,既而变得十分刺眼,众人纷纷侧目不敢逼视。

“哦……小将军你看!”乌候被身前的情景吓坏了,一时忘了众人都看着在。霍仪吓得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嘴巴张得可以塞好几只蛤蟆。

身前的乱石堆上面突然之间现出了无边的大火,可是又不像是一般的火,给人的感觉没有那么重的实厚,倒像是一种幻觉,兀难长老更是站在了这火的中间,四周窜动的火苗张牙舞爪地向四周肆虐开来。

“长老快些出来!”霍仪明知兀难长老是有备而去,似是免不了担心,怕兀难长老被烧死了,但稍一细看便发觉不对,这火苗的方向并不是顺着风飘的,而且有如此大小的天火在此,众人非但不觉得热,反而有了习习凉气,浑身上下有着说不出的清爽宜人。

汉人军士惊愕之余纷纷大怒起来,这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老头子,说是来出主意的,却招来一场大火,这一回傅介子纵使不被压死也被烧死了,有的性子急的开始大骂兀难长老神棍。

兀难长老手中的圣火令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变得通红,周围的天空都变得阴暗起来了,显得诡异之极。霍仪看着这圣火令,突然之间感到极其的困倦,这圣火令上好像有着某种力量,让人感觉到是那么的无助和低迷。

乌候开始打哈欠,有的军士干脆倚着石头打起盹儿来,这种旷世的奇观也吸引不了他们的注意力。兀难长老嘴里面的火咒越念越快,这天火突然带着带着一阵极为沉闷的声音向四下肆虐开来。

众人见天火向四周扩散开来,吓得慌忙后退,场面拥挤不堪,霍仪也跟着众人疾退,只是这火势太过迅疾,一下子就窜到了五十丈开外的地方。霍仪一时间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转瞬之间,那天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人都是活的,草也绿的,地上也没有被烧焦过,一切都像是一场幻象。

霍仪被吓着了,见火一灭立时跑过去,担心傅介子真的被烧死了,颤着声音道:“长老,你干什么?”兀难长老一脸的严肃,向霍仪深深地行了个礼,道:“火者,是僻教对你们不住。僻教已经解去了火印,愿道者吉人天相。”说到这里,眉宇之间印着深深的痛苦之色,他一百多岁了,但精神总不让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但此时却显得有些老态龙钟。

霍仪迷惑地摇头道:“长老,你说的我听不明白。”兀难长老不愿多作解释,叹息道:“火者不必多问,还是尽快救人吧。”说完扬长而去。乌候急道:“小将军,快搬吧。”说完上前找了块半大不小的石块,深吸一口气,使出吃奶的力气抱起,不料却突然仰天摔了个大跟头。

石头变轻了。

乌候大喜过望,道:“小将军,这回对了。”说完也不让霍仪发令,自己道:“老二,老三,咱们快搬。”他这一说,众汉人军士都忙了起来,王后不由奇怪地看了一眼兀难长老远去的方向,眼中闪出一丝的迷惑,既而令众人帮忙。

这时,山下突然有秃鹰卫士上山,在王后身边耳语了几句,王后脸色大变,辞了霍仪等人,急勿勿地回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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