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兵戈起涌之一

楼兰城,骚乱一片,商铺关门,小民闭户,商旅禁足。匈奴兵打来了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城里面传得沸沸扬扬。不少人已经开始向敦煌、精绝等临地逃去,国王发现事情不对,令尉屠耆带秃鹰卫队关了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王后急匆匆地赶回宫去,车护将军已经到了城中组织军队,调查城中的骚乱,掌管半数兵权的古神王是国王的亲兄弟,却按兵不动,进宫和国王商量起大计来。尉屠耆带着秃鹰卫队维持楼兰城的安定,而安归王子这两天却跟消失了一般,始终没有露面。

国王见了王后,急道:“汉朝使者可还活着?”王后顿了好一会,心中的念头接连变幻几次,才悠悠道:“活着。”国王像是松了一大口气,急道:“快召使者觐见。”王后道:“使者尚在万窟山,陛下得先安国内动荡才是。”

国王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古神王,这位同胞不同心的兄弟。

古神王年纪不到四十,加之日子过得滋润,只留了一撮小胡子,看上去十分年轻,此时却显得极为老成镇定,一个人捏着个细角瓷杯悠闲地喝起茶来,对国王不理不睬的,见国王向自己望来,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此事王兄何须问臣弟,王后心中只怕早有良策。”说到这儿又吹了吹杯中漂浮着的茶叶,道:“此槚(即茶。唐代以前没有“茶”字,在此之前多称“槚”,在汉朝时是贵族待客的珍稀之物,那时茶马古道没有通,在楼兰就更是珍稀了,比起丝绸等物,不惶多让。)入口清香,回味无穷,王后所赠,小王常于府中沏泡,时间一长,却发现连这壶都有一股子香味了。”

王后知道这个古神王从来都不安分,此时却在这儿讲起茶经来,不知怀的什么心思,应承道:“此槚是家中兄弟令行商们捎带给陛下的,古神王是陛下亲弟弟,礼当送上。如今楼兰国内,何止槚之一物,我们的丝绸、瓷器、绢布、冶铁方要、犁耕、乃至练兵守城之法,都是从汉朝传过来的。”

古神王仍是装模作样的喝了口茶,道:“这些事情都是王后引到楼兰的。也正是如此,就像这槚水壶一般,如今的楼兰,汉味也重了。”

王后心头咯噔一跳终于察觉出来,古神王是要打自己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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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道:“二弟有话还是明讲吧,现在匈奴人打过来了,只消数日便到,我楼兰地小民寡,可经受不起。”古神王哼了一声,道:“王兄可知是何事惹恼了匈奴人?”国王看了王后一眼,眼中说不出的尴尬:“这个,当然。”

古神王见国王不肯明说,道:“据臣弟所知,匈奴使者被劫杀,好像是敦煌太守耿城主的手笔。而这敦煌耿家,那可是王后的本家。”国王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却不言语。耿虎狙杀匈奴使者的事情他也知道,但却没有说允许也没有说不允许,反正,这两个大国间的事情,他说了也不算,而且匈奴使者狙杀在前,汉人反过来杀匈奴使者师出有名,但若是硬着不许,反而会招来大汉的不满,所以不得已之下只好含混下去,拖一天是一天。

王后有些气了,强忍着道:“古神王这话是什么意思?”古神王轻轻放下茶杯,道:“长久以来,王后使尽手段欲使楼兰归汉,王兄却纵容不管,不听朝中大臣的意见,以致日久生变,王后贸然兴兵,可曾想到有这么一天?”

王后霍地站起道:“匈奴使者擅杀汉使,又抢了敦煌、酒泉的汉人卖到西域,此事汉帝得知,也会兴兵而来,我家兄弟是敦煌的城主,奉汉帝之命查察此事,之所以狙杀汉使便是因为我的原因,想大事化小,不给楼兰带来灾难。”说到这儿,王后缓了一缓,道:“怎么,古神王觉得匈奴人杀得汉人,汉人就动不得匈奴人吗?”

古神王愣了一下,既而站起道:“既然王后有敦煌的救兵,王兄又何必找臣弟来商量?到时候自有王后来负责退兵之事。”国王急忙站起拉住古神王,道:“现在匈奴人打过来了,用汉朝的话说,覆巢之下无完卵,二弟手握重兵,该早作准备才是。”

古神王冷笑道:“我楼兰有没有本事抗击匈奴,王兄心中也该有个数,臣弟曾多次提议让王兄注意和汉朝、匈奴交往的尺度,现在匈奴兵打来,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国王道:“父王在世之时也常赞二弟之能,如今楼兰有难,二弟可有何良策?”

古神王冷瞥了王后一眼,道:“王兄有耿王后之助,哪轮得上臣弟来出主意,再说了,臣弟不过是个闲置的王爷,也没有说得上话的地方,王后还是多和王后商量吧。”王后见古神王有心针对自己,忍着怒气道:“神王说笑了。先王在世之时就常说,治国训民是福王,安邦定计在神王。如今正是应证先王之言的时候,还请神王万不要推辞。”

古神王听了“先王”二字,神情中现出深深的恨意来,冷笑道:“先王?先王在世之时,何曾拿我当过他的儿子?当年王兄还是一个寄身匈奴的质子,而臣弟靠着功劳已经是神王了,按楼兰规矩,先封王者为王位传人,可是父王却偏听偏信小人之言,把王兄招回来封为福王,传了王位,却将臣弟打入死牢,若非精绝女王请求,臣弟只怕已经死在了黄沙之中。王后拿先王来说事,难道忘了当年那个被弃尸荒野任由鸟兽啄食的孩子吗?”

王后面有愧色,怔了一下,既而态度又传刚烈,道:“远在敦煌就常听人称赞神王的聪明才智,却不想是个小肚鸡肠的庸碌王爷,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作‘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古神王若是死揪着当年的旧帐不放,不日匈奴兵卷来,不知神王这个王爷是在匈奴做呢,还是在精绝……”王后突然暗自吃了一惊,这精绝国一直是古神王的一块心病,自己在这当口上是不该提的。

果然,古神王大为恼火,全无方才的优雅从容,将茶杯重重一放,怒道:“既然王后以为本王与精绝有旧,有道是一国不用贰臣,退兵之事又何必来找我。既然王后在咱们楼兰国是太上国王,王兄还是找她出主意吧。”说完起身怫然而去。

国王慌忙起身拉住古神王,无奈地看了王后一眼,眼神中有些责备,道:“王后一时失言,二弟怎么跟她一般见识。还是国事要紧,国事要紧。”王后本来也生气了,正要反驳,却瞥见了国王责备的眼神,心头又泛起丝丝的暖意,方才的勃勃怒气立时烟消云散。

这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是包容,就像是温文尔雅的丈夫对犯了小错的妻子一般。

王后心头一阵犹豫,轻轻咬了咬嘴唇,不经意间流露出少女孩子般的神情,她本来是个天真活泼的姑娘,被送到楼兰之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竟有好几重身份:敦煌长女、大汉子民、楼兰王后、福王妻子,这一重重的身份让她再也不敢天真活泼。慢慢地,她学会了权谋政治,学会了勾心斗角,硬是将性子软弱的福王扶上了王位的宝座,来完成自己身上的使命。

孱弱的福王摇身一变,成了楼兰国王,纯真的王后也在这不知不觉间失了童贞,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政客,在这异国他乡孤苦一人,她惟一可以依靠的便是福王,而福王遇事没有主意,胆子也小,处处得依靠她,两人相乳以沫,二十年的同床共枕,两人的感情却远非简简单单的一个政治婚姻可以概括,此时国王的眼睛,却让她的脑子突然清晰起来,她不仅仅要让楼兰归汉,同样的,他不能让国王、楼兰王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这是两个原则。

想到这些,王后生生将怒气压住,向古神王道:“小妇人一时失言,还请神王不与小妇人一般计较才是。如今楼兰如同丸卵坠地,神王与陛下,还有小妇人都处在同一个危檐之下,纵是有天大的仇怨,也该放一放。”国王也连声道:“说得是,说得是。”

古神王的怒气似乎小了些,但语气仍是不怎么友好,道:“还能有什么办法,臣弟手中虽然有兵,但对于匈奴也是如螳臂挡车,根本济不了事。”国王不由啊了一声,道:“二弟,这个,那如何才好?”

楼兰国向来少有战争,历史上有几次也只是被人打了几回,最近的便是二十年前,赵破虏攻打楼兰,七百汉人一声不响地就夺下了楼兰,根本就说不上打仗,只是被人打了一回;再有一次便是差不多时候,因为“精绝弃婴”事件,精绝女王带兵五万进攻楼兰,但只到羌若就停了下来,说到打仗,国王连打仗是怎么一回事都不太清楚,加上他本来就有些怕事,此时不免有些慌了神。

古神王冷笑一声,神情又恢复过来,轻轻地吐了口气,道:“王兄忘了自己的经历么?”国王不由脸色大变,失声道:“二弟是说……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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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神王见国王脸色大变,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快感,冷声道:“不就是个去匈奴为质,又不是一去就不回来了,说不得还能回到楼兰来当逍遥国王呢。”

国王听他含沙射影地提起当年的旧事,眉宇间闪过一丝的痛色,道:“质子?我实不愿我的儿子们再去过这如奴隶般的生活。”

王后一听是要送自己的儿子去匈奴为质,怒道:“遣送我的儿子,绝对不可!”古神王将茶杯重重一放,道:“那王后认为送谁的去可以?”王后不由一愣。

古神王哈哈笑道:“本王命中多灾多难,这辈子孤单一人,一无妻妾,二无子嗣,也没有人可以送出去。”说到这儿,似乎在追忆无限的旧事,悠悠道:“本王原也有一子,可惜死了。”

此话一出,国王和王后脸色纷纷变了,却都没有答话,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尴尬。

古神王见两人不言不语,心中的愤怒更盛了,冷声道:“在我楼兰周围,汉朝有沙漠相隔,强盛的国家就只有精绝和龟兹了,龟兹降了匈奴,而精绝么,王兄以为女王陛下会出兵来救吗?”

国王想到旧时的仇怨,摇头叹息道:“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古神王冷冷地瞥了王后一眼,道:“王后可是早就打算去敦煌借兵了?”王后哼了一声,道:“我家兄弟为敦煌太守,至于能否调兵,权在皇帝。皇帝要出兵,那便会出兵。”古神王道:“王后倒是推了个干净。可是王兄,你当真要向敦煌借兵不成?”国王叹息道:“此事只怕远水难解近渴。”

古神王怒道:“王兄糊涂!对于楼兰来讲,匈奴和大汉又有何区别?”王后道:“神王这是什么意思?”国王也是蹙眉不语。

古神王目光猛地一扫王后,道:“王后一意要使楼兰归汉,若是王兄依王后之意,取兵东王,就算是赶走了匈奴兵那又怎样?不过招狼赶虎而已。难道楼兰还会是一个独立的王国吗?”

国王沉吟不语。

王后怒道:“神王言重了。我大汉朝之所以要与楼兰建交,旨在灭匈奴,对西域众国却并无相侵之心。神王怕引狼入室,却是杞人忧天了。”古神王冷哼一声,道:“二十年前,汉朝攻打我楼兰时,王后的父亲好像还是什么游击将军,王后不会不记得吧?”

王后不由哑然。当年赵破虏攻打楼兰确有其事,而且就是那一仗之后,为了阻止楼兰与匈奴过多交往,她才被嫁到楼兰来。也是因为那一仗,国王被废除之后,古神王因为反抗激烈,才被免去太子之位,招回了在匈奴做质子的福王为国王。这废除太子之位的理由便是“精绝弃婴”事件。

古神王见王后反驳不得,道:“汉人既然有心要打匈奴,孔雀河岸众国中,我楼兰国与汉朝最近,自然也无法幸免,此事我楼兰国中三岁孩童也能明白,王后用不着巧辩。”王后正要辩解,却被他一句话先挡在了前面,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心里面对这神王恨得痒痒的。

这个神王着实不副盛名,自己这二十年以王后的身份一直忙于楼兰归汉的事情,虽然很多事情都成功了,比如楼兰的汉化,但许多重大的决定都被神王拦了下来,让自己白忙活。好在国王与神王水火不容,自己在国王耳边吹了不少枕头风,对神王虽然没有做太过火的事情,但也违心地说了不少神王的坏话,挑拨了他们兄弟的关系,自己才从中得利。她对神王也常常心怀愧疚,觉得自己是楼兰的“妲己”、“吕稚”,平心而论,神王算得上是楼兰的贤臣,这么一比较,她就更觉得自己更像个奸后了。

但很多时候,一旦做出了选择,不论对错,都要一路走下去。

若换在别的事情上,王后定然不会再和古神王相争,但此事关系到楼兰与匈奴、大汉的关系,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退让了。

“神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汉朝之所以要灭匈奴,是因为匈奴是马上民族,常年侵入大汉朝烧杀抢掠,汉人世代受匈奴的骚扰,汉帝这才痛下决心灭匈奴。大汉是农耕之国,对外没有野心,所以不会侵略它国,之所以要出战,是因为想求得长久和平。楼兰与大汉向来交好,而且也正是因为有大汉牵制匈奴,才得以保全和发展,若不是匈奴这些年被大汉朝打得元气大伤,想来楼兰必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不仅年年要向匈奴进贡,而且还常常受其骚扰。”

国王仍是不能做出决定,不由看向古神王。古神王木然道:“若请兵汉朝,则势必与匈奴为敌,大汉能保一时,难道能保一世吗?若能保一世,那楼兰还能称之为一国吗?再说了,汉朝与楼兰有白龙堆沙漠相隔,而匈奴兵却世代在此出没,若汉朝真能击退也罢,若是不能击退,王兄将楼兰置于何地?”

王后急道:“这些年匈奴人被大汉打得元气大伤,只要陛下肯请兵,大汉的军队定然可以歼灭匈奴,还楼兰一个太平世界。”古神王哈哈笑道:“据本王所知,汉朝还没有出现之时匈奴便已经在此,汉朝建立的这百年时间与匈奴大小战何止做百,如今匈奴人依然在此,王后凭什么保证可以一战而胜?汉朝地大人多,输一次不打紧,我楼兰是个小国家,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国王颓然坐下,道:“今日朝中大臣也都纷纷请示,让为兄向匈奴示好,为兄实在做不出决断,听二弟之言,便只有遣送质子了?”古神王道:“遣送质子在楼兰历代都有先例,王兄受王后太多的汉化,难道连祖宗的遗法都忘了不成?”国王怔了一下,既而神色一扬,态度变得坚忍起来。

“祖宗遗法,为兄绝不敢忘。为兄今晚便去太庙祈福,早定事宜吧。”国王的声音中有着说不出的疲惫。

古神王冷笑一声,并不答话,神情似怨却恨,像是对这一决定有着发自心底的厌恶。王后失声道:“陛下,难道真的没有别的法子吗,他们可是你的亲生儿子……”

国王微微一怔,道:“我楼兰国历代国王为了国家,都可以牺牲一切,我们的皇叔是如此,为兄曾是如此,二弟你也是如此,现在,是又该轮到我的儿子了。这一切都是逃不出的命数,二弟计较也好,宽佑也好,那都改无可改。”

古神王仍是冷笑不语。

王后看得有些急了,道:“陛下,到匈奴为质,这儿子就算是丢了,陛下,我就两个儿子……”国王的神情陡然间变得极为肃穆,震声道:“他们是我楼兰的皇子,是我楼兰城的四万百姓养大了他们!”

说到这儿,国王神情又复一弛,黯然道:“凤儿,你也一起去太庙吧。”

王后听了心头一震,自打福王成了国王之后,国王便一直称她为王后,或者静妃,而凤儿这个乳名,只是在回国最困难的那段日子里,国王才这么称呼过她,国王现在这么不经意间的称呼,是看在了儿子的份上。又有哪个父亲愿意间儿子葬送掉呢,除非是有比儿子更重要的事情,国王现在真的到了最困难的时刻。

国王淡淡地看了古神王一眼,眼中却没有仇恨和愤怒,相反的,是无奈和痛苦。“哎。”国王轻叹一声,一个人径直朝太庙踱去,身形显得有些凸驼,说不出的萧索。

“陛下,”王后有些心痛,正要急着跟上,看了看古神王,忍不住道:“现在是楼兰宗族大事,神王难道不要进去吗?”古神王冷漠地看了国王一眼,道:“这个地方,我进不去。”

“为什么……”王后生生将后半句压了回去,暗暗恨自己说话不过脑子。果然,古神王冷笑道:“王后,这里是楼兰国的太庙,供的是我楼兰国历代的祖宗。这左右各有一幅壁画,王后可曾见过?”

王后心中一阵惭愧,没好气道:“神王有话明说就是。”古神王却不去理会她,仍是幽幽道:“这左边一幅是画的是一个楼兰少年光着身子,被太阳活活晒死,因为他背叛了自己的宗族;右边的一幅画的是一群异族人被这万里的风沙活埋,那是外来的侵略。”

“这两种人都是不许进太庙的,”古神王顿了一下,道:“我该是属于前者。”说到这里见王后欲走,冷笑道:“那么王后,你大概就是后者了吧。”

王后的脚步陡然一滞,内心深处的愧疚感如泉水般涌上心头。

古神王突然放肆地笑起来,厉声道:“王后苦心谋化十数年,借着大汉使者的胆来谋刺匈奴使者,到头来却都刺在了自己儿子身上,正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王后你有心无力,这玩手段的本事还差那么点儿火候。”

王后嘴唇发颤,怒道:“神王不必幸灾乐祸,我总会有办法的。”古神王道:“匈奴攻打楼兰,打得是捉拿王后和汉使的旗号,王后拿着自己的儿子去填火窟,就不忍心了?想当年,我那不满周岁的孩儿不也是被你们害得尸骨无存?”

王后默然不语,此事虽与她无关,但却是汉人做下的事情,古神王恨的是汉人,发泄到了她的身上,而她自己心有芥蒂,想反驳也开不了那个口。

古神王见王后无语,心中的的积郁也稍稍平和了些,道:“本王这使回去准备彩绸仪仗,至于是送王子还是送别的什么人,王后你看着办吧。”说完还像模像样地行了个大礼,扬长而去,留下王后一人气得三十六颗牙齿捉对儿打架。

王后见古神王去得远了,不由恼地暗暗跺脚,这古神王平日做事总是不温不火的,让自己使不上力又讲不明白,今天心情似乎特别激动,说话做事也显得十分张狂,让自己有些手忙脚乱,应付不来。

身边的侍女见王后久久地驻立,悄声请示了一下,王后沉吟道:“摆驾,去巫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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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老爹本来在醉月楼和女儿谈天,趁女儿不注意时,偷偷溜过去“关照”一下频送秋波的阮娘,打了个闪电战又回来装得一本正经地跟女儿说话。匈奴兵打来了,醉月楼早早地关了张,粉头姑娘们也是闭门谢客,她们比谁都清楚,匈奴兵打来,最容易糟殃的是什么人。

苏老爹见着了阮娘又救回了女儿,整个人意气风发,大大咧咧间透着喜庆,不料这兴头还没过去匈奴兵便来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匈奴兵在西域横行,哪儿见不着,他们来了咱们就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苏老爹打定主意,趁着明儿个等汉使回来,就一起拍拍屁股出城去,先到精绝国,沿着昆仑山麓而行,这些匈奴蛮子有精绝国相阻,断也威胁不到自己。

打定了主意,苏老爹的心也就宽了,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玩的也就放心地玩。当然了,苏老爹的玩儿法是和阮娘一起“玩”。

阮娘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安排苏巧儿在隔壁住下,又让人备下香汤衣服、胭脂水粉,亲自帮她梳洗,安排休息。苏老爹隔着房门,对这一切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见阮娘和苏老爹说着悄悄话,也就不担心阮娘对女儿使绊子了,一个人先想起阮娘教他的“龙虎十八势”,不由自豪起来,自己从软脚蟹变成了床*军,这“龙虎十八势”着实功不可没。

想到这儿,苏老爹突然想到了什么,暗暗心惊道:“使不得,若是这妮子一时心热也教这丫头一个什么‘玉女十八势’,那……”想到这儿苏老爹便不敢再想下去,暗道:“使不得,这事儿巧丫头得自己去悟,别人可教不得。”

苏老爹担心起女儿学坏,忙将阮娘叫到自己房里,二话不说“直入正题”,一阵颠鸾倒凤尚未完,苏老爹突然半道收工,道:“巧儿房里进人了。”阮娘眉宇间春色未退,娇笑道:“除了你,还有谁会半夜三更地往人家房里钻?”苏老爹却骂道:“真有男人!”说着掀了被窝提着裤子便出去,欲赶过去将那人揪出来大缷八块,可是刚到巧儿门外又停了下来。

阮娘在后面赶来,悄声道:“是哪家的公子哥儿这么有眼光?”苏老爹忙捂住阮娘的嘴,有些担心道:“小声些,我们这么闯进去,巧儿面上须不好看。”阮娘窃笑着眨了眨眼,惟恐天下不乱。

苏老爹贴着房门仔细听了一会儿,却听不清楚,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正想再仔细听,不料房门咯吱一声开了,撞了苏老爹老大一个跟头。

苏巧儿惊呼道:“阿爹!你在外面干嘛?”苏老爹气呼地爬起来,喝道:“我正想问你呢……”话没有说完,屋里面的那个“男人”也出来了,不是别人,却是阿里西斯。

苏老爹不由哑然失笑,阿里西斯是和苏巧儿一起搓泥巴长大的,打小就没有骂道:“是你这个小兔儿爷,我还以为是哪儿来的王八。”苏巧儿急道:“阿爹,大汉使者被炸死了。”苏老爹一惊,道:“什么?”苏巧儿道:“阿里来告诉我的,兀难长老说大汉使者被炸死了。”苏老爹本来正觉得尴尬,听了这件大事也顾不得了,急道:“真是长老说的?”

阿里西斯道:“刚才长老从万窟山怒气冲冲地下来,去找星圣女,两人吵了起来,我正好给长老送衣服去,无意中听星圣女说,汉朝使者已经死了。”

“死了?”苏老爹叹息道:“好好的一个小伙子就这么死了,我本打算给你说说亲,咱们也攀个高枝,还好没说,要不巧儿你不就成了望门寡……呸,呸,老子没说过。”苏巧儿正急得暗地里抹眼泪,听苏老爹却在打自己的主意,一时又是羞又是气的。

苏老爹却全没在意,突然一拍脑门儿,惊道:“这可坏了。大汉使者一死,楼兰必定要封城,这一封就不知是几日还是几月了,咱们得马上出城去。”

“啊?”苏巧儿和阮娘一约而同地叫了出来,苏巧儿急道:“阿爹,这怎么行,傅将军还没回来呢。”苏老爹道:“人都死了,还怎么回来?我们一路上吃的住的可都是银子,要是楼兰一封城,我们的驼队出不去,耗上个十天半月的,损失可就大了。”

苏巧儿不由一愣,既而倔道:“那也不行。傅将军可救过的我的性命。”

苏老爹态度强硬道:“走,今晚便出城。阿里,长老呢?”

“长老去了神庙,说是有些事情要办,也不许我跟着。苏小姐,你真的要今天走吗?”阿里西斯几乎要哭了出来,耷拉着脑袋像斗败的公鸡,颓然道:“我得和长老在一起,我走不了啦。”

苏巧儿也委屈道:“我不走,霍仪和乌大哥对我很好,我要和他们打个招呼再走。”她在被困的这些时候是和乌候、霍仪在一起,是患难之交,所以很有些留念,至于傅介子,虽然救过他的性命,但也只是两面之缘,所以她伤心归伤心,想见的却还是乌候和霍仪。

苏老爹怒道:“打了招呼就走不了了。阮娘,帮我收拾东西。”阮娘老大不高兴,一个人抱肘生气,对苏老爹不理不睬的。

苏老爹一说走,身前的三个人不大情愿,不由气呼呼道:“我去装驼架,一个时辰后出城。”说完一个人找贾老头,留下三人在这里闹别扭。阮娘生了一会儿的气,既而又叹息一声,去帮苏老爹收拾。

阿里西斯是要和兀难长老回波斯去的,所以本打算和苏老爹的商队一起走到大宛国再离开,不想此时说走就走,这一离别,此生只怕再无相见的机会,他和苏巧儿一起打大,仓促之间要离开,不由急得要哭了起来,过得一会儿,他激动道:“苏小姐,你们等我一会儿,我跟长老说去。”说完要向神庙赶去。

苏巧儿道:“我想去问问长老,汉使者团到底怎么样了。”阿里西斯喜道:“好啊,苏小姐,我们一起去。”两人说溜就溜,摸着黑去了太阳神庙,等苏老爹来看时,两人早没了影。

因为阿里西斯是波斯火教中人,又是大长老的弟子,所以太阳神庙虽然已经封了,但他们还是可以随意出入的。

太阳神庙里面的红衣教徒守备已经不怎么严了,只是在圣火台上,灵泉长老必须乞福三日,周围的红衣教徒很多,别的地方却没有什么人。阿里西斯虽然为火教中人,但他一生都在汉朝长大,而汉朝的教众也就只有他和兀难长老两人,对于别的教徒,他一个也不识得,此时也不和别人说话,径直向星圣女找去。

苏巧儿见这里的人除了楼兰人,再就是少许波斯人,但都是胡人,而且说话她也听不懂,进了神庙就感觉到自己是个异类,胆子也小了许多,只是安静地跟着阿里西斯往里面去,不问也不闹。

星圣女所居在炎阳台,太阳神庙的最中心端,阿里西斯和苏巧儿一会儿便到了,两人拾级而上,来到炎阳台,却发现一个守卫也没有,平日里戒备森严的神坛此时却空阔之极。

苏巧儿一脸儿的狐疑,但她有些害怕,也不敢大声说话,只是向阿里西斯使了个眼色,阿里西斯和她一起长大,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也是一脸的无辜,正要四下找找兀难长老,却听见里面传来星圣女和几个执火郎的声音,苏巧儿本也曾听过星圣女的声音,但此时隔开了也没有听出来。

里面的人说的是波斯语,苏巧儿听得一片茫然,而阿里西斯却越听越吃惊,脸色也变得煞白起来。苏巧儿奇道:“阿里,他们说什么?”

苏巧儿一紧张说话的声音就大了,里面突然出来几个执火郎,喝道:“什么人?”

阿里西斯拉起苏巧儿拔腿就跑,急道:“苏小姐,他们要用圣火毒杀汉使团!”苏巧儿也惊呼一声,便被阿里西斯拉着连跑带窜地向外赶去。几个执火郎大声喝止不见效果便追了上来。

他们两个半大小子哪里跑得过正当壮年的执火郎,很快便追得近了,阿里西斯急道:“苏小姐,我们不成了。”苏巧儿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儿地向外赶去,也不想能不能出去,只盼着走一步是一步。

而就在这时,太阳神庙外突然出现一队十余人的披甲卫士,像是早有准备似地拦在前面将他们提拧到了马上,一声鞭响便呼啦而去。

苏巧儿大声呼救,却不料马上的卫士都是楼兰本土之人,根本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苏巧儿急得要哭,汉使团是救不了了,自己两人只怕也落不着个好结果,正当她跌得肝是肝肺是肺的时候,马上的卫士突然停了下来,为首的一个卫士将他们扔下马,又是一声吆喝而去,留下两人天养地收。

阿里西斯担心苏巧儿的安危,一个跟头还没摔结实便爬过来喊道:“苏小姐,你摔坏没有?”苏巧儿感觉到特别的不真实,不知这一队人马是怎么杀出来的?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放了自己,听了阿里西斯一声喊,茫然摇头道:“没呀,就是胳膊有些疼……”说到胳膊疼突然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原来胳膊肘摔破了皮。

“这是哪儿?”苏巧儿感到自己迷失了方向。阿里西斯和她是半斤八两,听了也茫然摇头道:“我不知道……哦,在后山呢。”阿里西斯一边帮苏巧儿擦伤口,一边道:“苏小姐你看,那里有圣火亮着的地方是神庙,我们在神庙后面。汉使者就是在附近。”

苏巧儿喜道:“这就好了,我们快叫汉使离开这里。”说到这儿,纵使她后知后觉,也隐约明白过来,这队人马是在暗中帮助自己,可是想想又不对,这些人对自己好像苦大仇深似的,几颠几摔把她全身几个零件都快给弄散了。

这时,前面不远处火光大现,约十几盏风灯转瞬便到。苏巧儿片刻之间跌遇险境,此事还没有转过脑筋来,见来了人正要躲开,却听见一人声音喝道:“什么人?”

是汉人的声音,苏巧儿放下心来,这才回头仔细看了一下,火光摇曳之处,她还没有认出那人来,其中几个汉人却认出了苏巧儿,叫她过去,他们救过这个姑娘。

苏巧儿急道:“霍仪呢?”为首的汉人军士怔了一下,基于辅命大臣、司马大将军霍光的威信,纵使霍仪为人和气他们也不敢这么称呼,都习惯称霍仪为霍小将军,此时听苏巧儿叫来只道是小青年小姑娘间的那点儿事,也不以为意,道:“我们挖开了塌方没有见着傅将军,只见到了傅将军的宝剑,想来傅将军一定还活着,所以霍小将军带人进巫墓里面探察去了。”

苏巧儿听傅介子没死,立时大喜过望,对阿里西斯又喜又怨,怪他乱说话,阿里西斯委屈道:“我听星圣女对长老说的。”

汉人军士道:“苏姑娘找霍小将军有什么事?现在可不是时候。”说到这儿笑得有些暧昧。苏巧儿回过神,又复紧张起来,急急忙忙将事情说了一下。汉人军士大骇,忙些带人进去通知大伙。

苏巧儿在后面急急忙忙地跟上来,却见楼兰王后等人亦在此处,一脸焦急地等着消息,听了汉人军士带去苏巧儿的消息,忙叫过苏巧儿问话。苏巧儿在长安城里长大,也见过不少的大人物,但都只是远观,此时见了楼兰的王后不由有些紧张,但见王后也是汉人,*相逢,不由多了几分亲切,也就不那么害怕了,和阿里西斯你一言我一句地说了个大概。

王后大为恼火,恨声道:“果然是拜火教在坏我的大事!”再听苏巧儿说起了相助自己脱难之人,略一怀疑,喃喃道:“莫不是神王?”

这时分散在各个山口的汉人军士陆陆续续集中起来,乌候见到苏巧儿又再问了一遍情况,王后组织人撤离,乌候第一个不同意,正僵持着,大地突然间一声闷响,整个地面开始颤栗起来,不远的山坡上面开始滚起了乱石来。

“怎么回事?”王后身子晃了晃,只感觉到天悬地倒,整个天地似在一瞬间陷入了恐慌之中,好像发生了大地动一般。

苏巧儿本来就被摔得浑身无力,此事一震不由自主地软在了地上。阿里西斯忙将她拉起,嘶声力竭得喊道:“是圣火!”王后由几个秃鹰卫士扶着,道:“什么圣火?”阿里西斯道:“是圣火爆炸了。在我火教之中,有一种从地下冒出来的神奇气体,遇火而燃,常年不熄,是我教中的圣火,但是这种圣火却时常发生爆炸,会死很多人。”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向洞口看去,汉人使团到现在还没有出来,王后不由后悔起来,不该让霍仪进去。

如同改山造海一般的震动继续着,不断有着巨大的冲击从地面传来,让人感到一阵阵的作呕欲吐,王后急令人下山逃避,汉人军士大都进了巫墓,外面的事情由乌家三兄弟说了算,偏偏这三兄弟又都是死脑筋,说什么也不肯离去,王后劝不得,命令不动也没有法子了,只好带人先行下山,令苏巧儿和阿里西斯一道下去,苏巧儿也闹性子不肯下去,王后便不客气了,令两个秃鹰卫士挟着苏巧儿,不由分说地往山下带去。

刚走不大一会儿,巫墓洞口突然间冒出数十丈长的漫天火舌,一阵滚雷般的巨大声响带着滔天的气浪将众人掀了个大跟头,天地在这一瞬间陡然一亮,如惊雷,又如闪电。

王后没有坐花车,此时了被气浪掀在了地上,看着如同恶魔般的火焰,她感觉到天塌下来,死的一个是大汉国信使,一个是司马大将军的儿子,娄子捅大了。

苏巧儿不知是被气浪巨冲还是怎么的,心头一阵犯堵,呆呆得看着巫墓脑袋一片空白,所有的人都死死得看着火舌处,却不见一个汉人军士出来,王后到底是当过大事的,愣了一下之后忙令人去将外面的乌家兄弟等一些汉人救出。

乌家兄弟等汉人也都被火舌燎中,显得灰头土脸的,众汉人军士没有一个说话,这一次使团的重要人物都在巫墓里面,这火一炸起来,众人便没有了主心骨,一时无所适从。

爆炸仍在进行,但却都在地下,见不着明火,只是一阵阵的颤栗从地下传来,整个巫墓再一次如煮粥一般起伏不定,整个巫墓毁了。

就在众人急忙往山下撤的时候,车护将军突然带人上山来保护王后。王后怒道:“不是让你加强城防吗?跑到这儿来干什么?”车护将军以前是王后的亲随,保护王后是他的职责,此时虽然受命守城,但保护王后的这一习惯仍是没有变。

王后怒气冲冲,不待车护说话,又喝道:“你带五百卫士去给我把太阳神庙封了,但凡是火教中人,一个也不要放过,全给我抓起来。”车护将军一愣,道:“回禀王后娘娘,神王府已经出兵包围了太阳神庙,因为今日是大典之期,所以拜火教全都在神庙之中,一个不漏。”

王后微微一怔,道:“神王?是什么时候的事?”车护将军道:“末将也是得到神王府的传信才赶去的,神王已经知道大汉使团的下落,所以让末将来接王后回宫。不想半道就发现出事了。”

王后惊奇道:“此话当真?”车护将军道:“确是神王传的信。”王后道:“我是说,大汉的使团当真还在?”车护将军道:“末将急着来接娘娘,没有看到大汉使团,但神王确是这般说的。”

王后大为缓了口气,急道:“下山,去神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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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王府,陋室寡屋,不见奢华,多似寻常百姓人家,而不像王侯府第。

苏巧儿急着要见傅介子等汉人使团,也被带了进去,阿里西斯和苏巧儿一起帮他们传过信,虽然没起到什么大作用,但态度还是表了的,可是因他是火教中人,所以就没有苏巧儿的待遇了,王后因为他这重身份而心怀成见,令几个秃鹰卫士将他暂时软禁了起来。

古神王并没有出来相迎,只是派了两个知客来前。王后知道古神王和自己素来有隙,现在给自己点儿脸色看也没什么,倒是显得他有些小家子气,也不以为意,问知客道:“汉人使团现在何处?我们要去看看。”

一知客道:“回娘娘,王爷已经将汉使安排在舍下令军医医治,现在只怕不方便。”王后忍气道:“大汉使者可还好?”知客道:“人是救了回来,只是不知能不能醒过来。王爷说,既然人已经救了出来,王后便可以安心回宫了。”

王后本来还有一肚子的疑问要问,不料被神王下了逐客令,这一下再也忍不住了,她堂堂一国之母,何时受过这份气,当下怒哼一声,道:“车都尉,摆驾去神庙。”

知客道:“娘娘,神王说有军政大事要与车护都尉商议,前车护都尉稍候一下。”王后又是秀目一拧,却不好反驳,道:“好吧,车都尉你留下。”说完招令近卫回宫,乌家兄弟三人带着数十汉人军士还守在神王府外,王后知道叫不动,也就不丢这个丑,驾起花车扬长而去。

苏巧儿可不管这些,非等得见到傅介子一行不可,但她一个小姑娘家,人小胆子也小,不敢冒冒失失地去见一个侯爷,好在她和乌侯相熟,就跟着这一行伤兵在一起,心想迟早能见着。

过得约一个时辰,霍仪和陆明、赵雄等人终于出来了,却是完好无损,连衣服都没怎么脏,就是脸色有些难看。汉人军士顿时气势大涨,一扫方才的颓气,开始有人说话了。这一干当兵的说起正事来就没苏巧儿什么事了,苏巧儿就在一边静静地听着,过得好大一阵,霍仪突然沙哑着嗓子道:“苏姑娘也来了。”

苏巧儿好一会儿才发现是在叫自己,哦了一声,道:“我在这儿哩。”说到这儿不自禁道:“傅将军呢?”

霍仪道:“师傅他还活着,就是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军医也没有办法。”苏巧儿转笑道:“活着就好,他们都说傅将军被压在了山洞里面。”霍仪摇头道:“那倒没有,师傅在爆炸时躲进了洞里面,一路上往里去都有师傅用石块划下的记号,我们顺着寻就寻到了,但是洞里面有毒气,师傅一行被毒晕了,好在师傅有‘紫薇扣’护体,还一息尚存,别的人却救不活了。”

苏巧儿一阵唏嘘,霍仪道:“后来,我们山上发生了爆炸堵了出路,我们顺着暗道一路瞎寻,没想到竟然到了太阳神庙,古神王已经带兵封了那里,我们便被他的人带到了神王府,余下的军士都被安排在了兵营之中休整。说起来,这个神王可不简单。”

正说着,古神王一袭戎装出来,却不与汉人说话,只是向自己的几个家奴吩咐一番便和车护将军一起出去了,留下霍仪等人在这里干作客,霍仪令陆明、赵雄带着众汉人军士回营休息,自己带着乌家兄弟和苏巧儿去看傅介子,傅介子面色紫黑,呼吸微弱,而且有被火熏过的迹象,看上去挺吓人的。

霍仪令人传来军医也同样是无法医治,正在众人束手无策的时候,有门子来报,精绝国的使者到了。

精绝国在昆仑山之北,是西域东部最大的国家,也是最强的国家,匈奴对其也不敢施以压迫,只是友好相交以图平静,然则精绝却是个硬荐,屡次与匈奴相冲击,所以两国关系不好不坏。神王府的知客像是早得了神王嘱咐,直接将精绝使者接到内室来见傅介子。

霍仪是这一干人的头儿,对精绝国的使者十分客气,奈何语言不通,也只得行个礼以示友好。楼兰距离大汉最近,城中有近三成的人或多或少地通汉语,神王府里汉人不待见,所以请的是一个五十多岁通汉语的楼兰老者,霍仪通过他得知精绝使者叫柯玛奴,是精绝女王的近侍,神王请来给傅介子袪毒的。

柯玛奴只有三十多岁,却长得一大嘴浓密胡子,长得与楼兰人有些差别,但却说不出差别到底在什么地方,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眼睛。

霍仪还没有说话,柯玛奴让他们都出去。

医者藏其术,本是情理中的事情,霍仪无奈,只好带着众人在门外候着,楼兰的夜晚极冷,而汉人军士都是没有准备皮袄,此时冻得整个人都有些僵了,苏巧儿更是冻得打起了嘴唇发紫,好等歹等等了约一个时辰,内室的门咯吱一声开了,柯玛奴向知客说了几句又向霍仪行了个单手礼便驾马而去,霍仪问了一下知客得知傅介子体内的火毒已经袪除,一到两日之内便会醒过来。

这个消息无疑是给汉军带来了希望,霍仪心情大好,千谢万谢了知客一番正要再说客气话时,知客却陡然下起逐客令来。

霍仪有些尴尬,但既然神王救了傅介子的性命,有再大的气也得忍着,当下仍是行了个大礼,用担架抬起傅介子回驿站中去。

※※※

傅介子开始有意识的时候全身上下如同有火在烧一般,正觉口渴难耐之时,突然感觉到有人在喂水,这凉意一动便醒了过来,却使不出一点儿力气来,还没来得急睁开眼,却听见一个姑娘惊呼醒过来了。他听出是苏巧儿的声音,只是自己尚有些意识模糊,不能完全看清苏巧儿的脸。

霍仪等汉人都在驿站外面候着,听了苏巧儿的叫唤闻讯而至,问寒问暖的,向他说了一下外面的情况,又约得过了半个时辰,王后风风火火地赶来,这大半夜的事情太多,她也没顾得上休息,见傅介子时一脸的憔悴。

傅介子神情虚弱至极,在巫墓之中,一时失手差点儿送了性命,好在有元通教他的道家养生续命之术方能逃过一劫,现在命是捡了回来,只怕还得躺上一阵子,见了王后也顾不得虚弱,急切道:“国王现在打算如何?”

王后极为失落,一时也忘了王后之尊,竟斜倚在榻边上,有气无力地道:“使者万幸活了过来,我楼兰便躲过了一劫,但匈奴势大,国王早年曾留质匈奴,对他们有着恶梦一般的记忆,所以国王欲遣安归为质子去匈奴。”

傅介子对此事倒是不感到惊奇,只是很有些失望,道:“如此一来,楼兰国不是就靠在匈奴一边了吗?”王后道:“这也是安生立命之法。楼兰国的祖制一向如此,加上古神王仇视汉人,我也没有办法。再说了,若是真和匈奴交锋,我怕楼兰国会毁于一旦。”

傅介子有些恼了,怒道:“迂腐!王后你在楼兰忙活了二十年,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楼兰归了匈奴,这先例一开,西域闻风而景从,那么我大汉何时能灭匈奴?王后不要忘了,你也是大汉的子民,你的两位兄弟都还在和匈奴人打仗,时时都有生命的危险。若是楼兰归了匈奴,首当其冲的便是敦煌、酒泉、威武、张掖四郡,而敦煌正是你耿家兄弟所守。这等于在你兄弟头顶上面悬了一把刀,什么时候掉下来可就说不定了。”

王后面色痛苦,摇头叹息道:“使者不会懂的。用匈奴人的一句话说,射出去的箭就再也回不了头了。我嫁到了楼兰,楼兰便是我的家,国王是我的丈夫,楼兰百姓是我的亲人,把自己的丈夫亲人往火炕里面推,我实在是做不来。”

傅介子道:“这如何是往火炕里面推?楼兰完全可以向我大汉朝请兵相助。”王后怔了一下,道:“怕是来不急了,匈奴兵三日便到,而我大汉与楼兰有沙漠相隔,少说也要五六日方到。”

傅介子顿了一会儿,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王后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

傅介子道:“匈奴兵在西域地区是右贤王部和左右谷蠡王部,这两部人马据我大汉的探马所报,都在燕然山以西八百里。匈奴骑兵日行进约三百到四百里,如果探马无误,就算是行军顺利,匈奴兵赶到也是五到到七日方能到达,不可能在三日之内赶到。所以,我们完全有时间请来大汉的敦煌援兵。”

王后疑惑道:“此话当真?”傅介子道:“兵者诡道。匈奴兵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就出兵,再者,纵然是出兵,楼兰的百姓也不会得知得如此之快。可以肯定,是有匈奴细作在此故意散布谣言。”王后道:“那是为何?”傅介子道:“当然是为了制造混乱和压力。为了准确起见,王后可派快人快马前往探察便知究竟。”

王后仍是面有忧色,道:“楼兰从来没打过仗,只怕国王宁愿遣送质子,也不肯向汉进朝借兵。”傅介子道:“这个王后不必担心,由我来给国王讲。我随行的军士都受了伤,王后还是赶紧差人出去打探,弄清楚匈奴兵的具体位置。”

王后将信将疑地回宫,神色仍是不太坚定。送走王后,霍仪担心道:“师傅,你真有办法说服国王?”傅介子态度又转强硬,道:“有什么好说的。我大汉的国力远在匈奴之上,对周围邦国的态度也远好于匈奴,再加上有二十年前,七百汉人夺楼兰的历史在这里,国王性子软弱,等我敦煌驻地的汉军赶到,国王不想借也得借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苏老爹骂骂咧咧的声音,像是在骂人,傅介子行动不便,霍仪出去一会儿便将苏老爹带了进来,苏巧儿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看那委屈样儿,就知是挨了骂的。

苏老爹见了傅介子,立时换了一副腔调,真像是伤了女婿一般问寒问暖,指天骂娘,傅介子好不容易止住了话头,道:“苏先生,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苏老爹打了个哈哈,道:“还不是为了这个小丫头,哦,这不也看将军来了。这丫头跟着咱野惯了,说跑就跑,我还道她哪儿去了,原来到了将军这里。哈哈,这小丫头倒也学会了疼惜人,哈哈……”

苏巧儿知道阿爹想说什么,不由在后面轻轻拽了一下,羞得耳根子发烫。她和傅介子相识不多,本没有什么情意,但女孩儿家生来面嫩,哪里经得住苏老爹这口无遮拦的。

傅介子谢了苏巧儿一下,转而道:“苏先生,近来楼兰城不太平,你们还是赶快出城去吧。”苏老爹听了一来劲儿,道:“傅将军说得不错。咱正要赶出城去,不想这楼兰城却封了,任何人不得出入。听说是要打仗了,可有此事?”

傅介子笑笑不予答复,苏老爹为人粗中有细,也看出了其中的关节,就不再多问,转而道:“傅将军,你也知道,我们这些行脚的商人最怕的就是兵强盗,匈奴兵打来了,咱们可得先撤。”傅介子猜出了他想说什么,道:“苏先生是要我帮你们写个路引,好出城去?”

苏老爹打了个哈哈,笑道:“傅将军果然是爽快人,咱是个大老粗,也就不和将军兜圈儿,正是这事。前番蒙将军搭救我这丫头,还没来得及相谢,这番又要打仗了,咱只好先到精绝候着将军,等将军得胜时,再谢将军搭救之德。”

苏老爹说得好听,其实也在打得自己的算盘,若是他真打赢了,那回国后可是大功一件,少不得官升三品,自己倒贴也要将女儿贴过去,若是这小子是个短命鬼,那他拍拍屁股走人,这女婿不要了。

不想傅介子却道:“苏先生,此事只怕不易。送你们一个商队出城自然是可以办到,只是现在全城的人都恐慌至极,这个先例一开,只怕少不得成千上万的人都要逃难。如此一来,这楼兰又如何守得住?还请苏先生见谅。”

苏老爹不料他竟然一口回绝了,心里面有些恼火,没想到这准女婿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可生气归生气,脑子一转又是个主意,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道:“巧丫头,将军伤得不轻,我让你拿的狐胡红丸和和田护灵玉呢?”

苏巧儿一头雾水,茫然道:“阿爹你……”苏老爹不待苏巧儿说完,忙打断道:“你看你这丫头,总是丢三掉四的。快去找你贾叔叔拿来。”苏巧儿还没反应过来,苏老爹急道:“你快去拿呀,这回不要忘了。”苏巧儿一脸委屈。

傅介子心头暗笑,他知道苏巧儿一直在这里陪着自己,苏老爹根本就不可能告诉她拿什么东西,这么说无非是给他自己圆个谎,换着方的让苏巧儿去拿礼物来送自己,好让自己通融一下,忙道:“巧儿姑娘,不必了。苏先生的美意我心领了,你们只管在楼兰住下几日,有我傅介子在一天,就绝不会让你们受到任何损失。”

苏老爹皮笑肉不笑,有气无力地谢了傅介子一下,还是命苏巧儿去拿狐胡红丸与和田护灵玉来,这说出口的礼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自己如意算盘落空,这两玩意儿权且是掉天坑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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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介子知道苏老爹还是不死心,怕自己招架不住,道:“霍仪,如今楼兰城内动荡不安,你着陆明去将苏先生的货物和我们出使的彩礼放一起守着,我们累着苏先生在楼兰城耽搁了不少时日,千万不能让他再有任何损失。”

苏老爹听了忙道不用,傅介子哪里容他滑脱,故作大度道:“苏先生不用客气,巧儿姑娘照顾过我,这也是我份内的事情。霍仪,快去快回。”霍仪为人机灵,听了偷笑一下,不待苏老爹说话,转身就出去了。

苏老爹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这货物一困在汉使团里面,纵使这傅小子实诚,不黑自己的货物,那在楼兰开关之前他是决计走不了了。于其住在官驿,还不如他在醉月楼里逍遥快活。

苏爹爹暗骂这准女婿揣着明白装糊涂,将了自己一军。但他也没有办法,等到苏巧儿和贾老头赶来,生揣死揣地让傅介子把东西收下了,还昧着良心说了一堆感激的话。

商人的一个特点就是不会意气用事。

苏巧儿见苏老爹一脸的奸商模样,不由大感难为情,正要劝他别说了,苏老爹突然向傅介子辞行,道:“巧丫头,傅将军受了重伤,缺个女娃儿照顾,你就在这里照顾将军几日。”苏巧儿本也有这个心思,但在苏老爹嘴里说来就显得十分暧昧,听了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苏老爹辞了傅介子大步出去,不一会儿从帐外传来苏老爹得意和奸笑。

他让苏巧儿留下打的算盘可多了,一者是与这准女婿套个近乎,二者楼兰大乱,苏巧儿在汉军之中最为安全,二者,当然是他和阮娘颠鸾倒凤时不必害怕女儿听见,免了不少的尴尬。

等到苏老爹离去,苏巧儿突然感觉到更不在自,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傅介子,傅介子二十七了,而苏巧儿满打满算才刚过十七,相差十年是一个极为尴尬的年段,叫大哥又大了些,叫叔叔却又还嫌小,苏巧儿想来想去还是只得跟着苏老爹一样称呼他为“傅将军”,主意打好了还没说出口,霍仪却面有忧色地进来,道:“师傅,有一件事我想可能闹大了。”

傅介子一愣,道:“什么事情?”霍仪有些惭愧地道:“那条标识身份的玉带丢了。”说着将他把玉带给两个汉人军士拿去见王后的事情说了一下,道:“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看来是出事了。”

傅介子不由也感到头痛,他去巫墓是为了探查汉人被抓去为奴的事情,不想巫墓却在这时候塌了,至于有没有汉人在巫墓里面现在已经无法得知,而现在又有汉人军士失踪,自己每走一步总有人在暗地面做手段,让人防不胜防,倒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来得实在。

霍仪道:“还有一件事,太阳神庙已经被解禁了。”傅介子大惊,道:“是谁下的令?”霍仪道:“据说安归王子向国王要的文书。安归王子被国王遣送到匈奴为质,拜火教在匈奴有极大的势力,匈奴右贤王尊拜火教的穆贝德(火的奉祀者)为光明守护尊者,封拜火教长老为大明尊,所以国王不敢得罪拜火教,又令人将神庙的卫士都遣散了。”

傅介子眉目微蹙,沉声道:“那古神王呢?”霍仪道:“神王得到国王的传令就收兵了,并没有做什么。”

傅介子隐隐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略一沉吟便挣扎着穿衣服,道:“走,去见神王。”苏巧儿在一旁一直没有搭上话,见傅介子要出去忙帮他将衣服批上,急道:“傅将军,你的病还没好呢,待会儿天亮了再去不行吗?”她嘴里面虽然这么说,但手里却在帮傅介子穿衣服。

傅介子顾不得答话,一边让苏巧儿帮他穿衣,一边向霍仪道:“国王和王后意志不坚定,尉屠耆性子软弱,安归王子更是危险,车护都尉权职太小,这楼兰国真正主大事的还是神王。如今我们不能再来回折腾,必须定下策略来。”

霍仪有些担忧,道:“师傅,神王可是最仇恨汉人的。”傅介子摇头道:“那我们更要挑在这个时候去拜访。神王看似对时局不闻不问,但却在暗中掌握着,他向王后施压,表面看上去是在算旧帐,而实际上却是在把重任往我们身上压,因为王后一定会向我们讨主意,我们又必定离不开神王,少不得去求他。”

霍仪恍然大悟,道:“如此也好,我们不妨便顺顺他的意思。不过话说回来,父亲曾说过,老子曰:静而动,正而奇,在不知不觉间掌握时局的才是真正的高手,这个神王真不简单。”

神王府。

此时天刚刚拂晓,楼兰的地界上面一片肃杀之气,由于百姓闭户,商旅禁足,楼兰一下子变得萧条起来,大道之上根本就见不着人影,神王府虽然也是朱门紧闭,但傅介子直觉感到,神王府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知客进去通报了一下,一会儿神王府的门便开了,神王没有出来迎接,但出来了那个会汉语的楼兰老知客,傅介子留下汉军在府外,只带了霍仪进去,苏巧儿也没让进府,留在了汉军窝里。

神王像是刚起身,很随意地招呼两人在榻席上坐下,却不问两人的来意,只是一个人悠哉游哉地品着葡萄酒,好像并不着急。傅介子也不和他绕圈子,让知客传译道:“如今匈奴人打了过来,我们是想问问神王的意思。”

知客还没有说话,神王挥手示意他下去。傅介子不由一愣,若是这老知客走了,谁来给两人作传译?

正想着,神王突然道:“这事情好像不该问我。”

说的是汉语。

傅介子略一错锷,转瞬间便明白了过来,楼兰慕汉化已久,神王纵使厌恶汉人,那也是二十年前才开始的,以前肯定是学过汉人文化的,再者,一个人打心底厌恶某事,往往也因为是对某事太过了解。

傅介子道:“在楼兰真正能主事的,却只有神王。现在战事紧急,多耽搁一时就少了一分胜算,神王既是楼兰百姓心中的神王,那么便该做出个神王的样子,不管神王愿不愿意,到时候担子还得落到神王身上。现在楼兰国内找不到一个可以定主意的人,当真打起仗来只怕会方寸大乱,不战而败。”

神王冷笑不语。

傅介子知道神王在楼兰国受了极大的冤屈,继续道:“神王是楼兰百姓心中的英雄,而一个真正的英雄是什么样的?神王心中可曾想过?”

神王淡淡道:“不曾想过,本王只不过是个庸碌无为的王爷,不曾想过什么英雄。”

傅介子并没有理会神王的言语,道:“在一般人心中,一个英雄是为人所不敢为,当人所不敢当,激流勇进,扶大厦于将倾,然而,在我看来,真正的英雄人物并非仅此而已。一个英雄,往往要承担更多的苦难和冤屈,世人只看到英雄身上的光环,却不知这光环的背后累积着多少的血泪和不平,真正的英雄不会回避自己的苦难,也不会计较个人的得失。当真正面对痛苦和挣扎而无法自已,便到了决定一个人是英雄还是懦夫的时候了,同样,改变命运的时刻也就到了。”

神王的脸色微微有些变了,却仍是没有说话。

傅介子又开始一个人唱独角戏,道:“神王曾遭汉人压制,这其中的道理,想必神王也知道,只是不肯心平气和地接受,这并非汉人,抑或楼兰人之过,而是这时代的错。在乱世征战的年代,从来都不曾有过真正的公平。有本事也罢,没本事也罢,都未必能在这个时代彰显才华,我大汉朝的司马大将军曾对我说过,人生在世,最难掌握的不是才学,而是际遇。这是对一般人来讲,对于神王这样手握重权的人,最难掌握的便是时运。我不过一介使臣,对此是个外行,神王是堂堂王爷,想必比我清楚。”

傅介子说完死死地盯着古神王,也不再说什么,起身道:“如此便打搅了。”

神王也不起身,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道:“送客。”

驿栈。

傅介子一行刚回到驿栈,便见王后和尉屠耆正焦急得等着他们,王后似乎有些怨言,道:“使者怎么去了神王府?”傅介子带人进内堂,仍是有些吃不准,道:“王后,你对神王怎么看?”王后一愣,转而道:“倒是有些本事,只是小家子气。使者去神王府干嘛?”

傅介子道:“攘外必先安内,神王是楼兰惟一的王爷,而且又手握重兵,当然要探一下他的底细。”说到这儿,话锋一转,道:“安归王子呢?”王后的脸色陡然一黯,道:“安归他被陛下定为质子,打算在匈奴兵打来之前送到匈奴去,使者不是说要去说服国王的吗,应该赶着去才是。”

傅介子道:“安归王子态度如何?”王后道:“安归不愿意,国王将他软禁了起来。”傅介子略一思索,道:“王后可着安归王子前去哭诉,我且后面再去。”王后有些担忧,犹豫不决道:“若是匈奴兵打来,大汉的军队真的能赶来吗?”傅介子道:“敦煌离楼兰最近,耿城主是王后的亲兄弟,纵有天大的难事也能赶到,我担心的,就是王后的态度。”

王后声音一弱,道:“我就是担心。”傅介子严肃道:“军国大事,容不得太多顾忌,若是王后决心不定,那么我汉人使团立马便走,这一局我们输定了。”

王后咬牙道:“使者有几分把握?”

“七成。”傅介子道:“如果王后不再说相似的话,有九成胜算。”王后神色一正,道:“军国之事我不懂,权且信使者的。我已经安排了探马去探,想必很快就有回音了。我也已经派人去了敦煌。”

傅介子道:“既然不打算遣送质子,那么拜火教的事情还请王后作个定夺。”王后为难道:“陛下刚刚下令解禁,现在只怕有些困难。”国王担心安归王子的安危才下令解禁,此时再一次封起来总是说不过去,王后自觉与国王抵触得多了,心里面感觉到颇多亏欠,此时实在不愿意再去和国王顶撞。

傅介子却不这么想,道:“拜火教与匈奴勾结甚多,若是匈奴兵打来,则很容易发生内乱,纵使不能再一次封起来,也要派人监视。”

王后松了口气,道:“我马上派人监视起来。”说着从尉屠耆手中取下一枚令牌,道:“这是太子出入宫禁的腰牌,使者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去王宫。”傅介子接过,道:“多谢王后信任。”

王后轻轻应了声,一脸忧色地回宫去,傅介子待王后离开,也顾不得休息,令人准备车仗,去见车护都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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