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

顺宝心神不定地看着他师父常遇, 常遇神色镇定,让他佩服不已,但也捏把汗, 当真手心都捏出汗了。

皇后走后, 常遇看了看日头, 又等了会儿, 用眼神安抚了顺宝一下, 摸摸索索推门又进明间。

李慈煊仍然坐在床边。

常遇跪倒说:“圣上,刑部那边说海捕文书没有画像没法发。”

李慈煊一听就明白这是常遇没把他的话带到,给他留了转圜余地, 心觉熨帖,说:“那便罢了, 让锦衣卫暗中查探, 务必今夜把人找到。”

“是。”常遇明白。

其实皇后就是不说, 哪里又有不透风的,宫中进出皆有记录, 从昨日他醉倒开始,到今日察觉,这段时间内的记录中已排查出蛛丝马迹。虽然皇后安排了三波人混淆视听,但到底有迹可循,以锦衣卫的能耐, 今夜应该是能把人找到的。毕竟皇后一族的势力不在京城, 而在边关。

李慈煊真正怕的是, 有人趁机让霍云山彻底消失。

不单是景王的人, 福王的人, 还是那些被他灭族的家族残党,还有他后妃的家族, 都有这个想法。李慈煊惊出一身冷汗。竟然有这么多人虎视眈眈,隐藏在他的宝座之下,他以为能给霍云山放肆的宠爱和保护,却原来在给她带来危险。

李慈煊坐不住了,他方才被霍云山离开的消息震昏了头,这才想起这不仅仅是他跟霍云山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也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出走的问题,这其中牵扯太多,他似乎嗅到了暗处蠢蠢欲动的气息。

霍云山不懂政治,但她常年生长在恶劣的环境中,对周围的危险有敏锐的直觉。皇后给她了几个选择,她最终选择了睁着眼离开皇宫的这条路,毕竟关在箱子里谁知道会不会被扔进河里或者埋了。

她眼看着沉重的城门在身后缓缓合上,最后一点天光也被关在了城内。暮色降临,霍云山置身这片茫然的昏暗中,却觉得天地阔达,终于能伸展躯体,恣情恣意地挥洒情怀。西边的天空上,长庚已亮,就像李慈晏在西边遥遥相望,给她指路。

带她出宫的是个五旬老人,是个公公,从气质上看入宫前应该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老兵。霍云山推测应该是贺英兰她爹的人。

见她在门外略有迟疑,这人说:“主子让我把你平安送出京城,我便送你出京城,在城内我守诺,必定用性命保你平安,到了城外,生死我就不管了,看你的造化了。”

霍云山看他冷冷一笑,满脸褶子都藏着阴森,心道若是把我送到门口一刀宰了我,那也算皇后守了诺言。自己这小命有些悬啊!

但又有什么办法,若不是皇后她根本出不来,而且自己也没什么别的人可以依靠。只能兵行险着,相信皇后,相信自己的直觉一回,皇后应该还算得上是个磊落守诺的人。

霍云山便暂且放下心,在一间还算齐整的厢房里住下。点的不是蜡,而是油灯,豆大的火光悠悠灭灭,霍云山忽然想到,就算是被这老家伙一刀宰了,抛尸城外,也好过憋憋闷闷死在承乾宫里。

这是她自由后的第一个夜晚,夜已深,静悄悄的,油灯不灭,照出清冷的陋室,毫不讲究的家具桌椅,桌上有豁口的茶壶,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让她觉得万分亲切,这才是她该呆的地方。她努力回想早上在妆台前选首饰的情境,再看看眼下,恍如隔世。

她翻了个身,手上摩挲棉布的被子,这熟悉的感觉真好。霍云山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含笑睡去。

在这个院子里霍云山等了三天四晚,第四日一早被公公叫醒。二人穿着粗布衣服,绕道西直门出城。

霍云山排在队伍里,老远就望见城门下立着的几个锦衣卫。

“打点好了,只管出去。”老公公说。

果然,到了城门下,那锦衣卫对着画像,老公公一个健步上前,挡在霍云山跟前,朝那锦衣卫看了一眼,锦衣卫挥手放行。

霍云山被老公公推到前面,边往前走边留意到锦衣卫虽然放了行,但目光似乎一直落在她身上。她的后腰被老公公抵着,一个劲儿地往前推,那锦衣卫头朝这边一扭,目光跟霍云山碰个正着,霍云山心中一凉,又想起那老公公当日的话,脚下想站住,力气却没有身后人大,眼看就要被推出门洞。此时,迎面走来一个人,带着斗笠,朝霍云山而来。

霍云山心说完了。前后夹击,城门口就是她的葬身之地。后悔么?还好,就是有点儿冤得慌。就几步路的功夫,霍云山想到了自己这一辈子,真是跌宕起伏,爱恨情仇,貌似也值了。可惜,最后没能见上李慈晏一面,不能确定他是不是活着。自己挺没用的。她笑了一声,索性被老公公推得仰着身子往前走,迎面看着斗笠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已近在眼前,斗笠人稍一抬头,露出一只眼睛,寒光一闪,霍云山只觉得他从自己肩头擦过去,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觉得背后的力量稍一松,从推换成搂,被人裹挟着闪到一边。

她的余光看见阴暗的门洞中一个人影倾斜然后倒下,更远处站在阳光下的锦衣卫抽出刀,追入暗处。

因为陆谦的缘故,在霍云山印象里,但凡锦衣卫出手,那必定手到擒来,想不到这锦衣卫只挥了一刀,就被她身后的人一剑刺中肋下。身后人一个漂亮的旋身,把中剑的锦衣卫踢出门外。

城门外落下箭雨,锦衣卫大人被扎成了刺猬,头一歪死透了。

霍云山脑子里闪过的却是不相干的一句话:“皇后到底还是皇后。”

斗笠人故技重施,又把老公公的尸首推出门外,又是一阵乱箭。趁着箭射落,未弯弓的一瞬间,斗笠人抱住霍云山飞快闪出门洞。

“快跑。我断后。”他转身挥剑挡箭,竟然从容不迫,待霍云山跑出一段距离,转身去追,呼哨一声,抱住霍云山往地上扑倒。

轰隆一声炮响,城门边埋伏的众人被轰得飞起。

霍云山来不及说话,被人抱上马,飞奔而去,身后不断有炮声传来。

霍云山到底养尊处优了一段时日,又有了身子,在马上颠簸一段有些受不住。

斗笠人察觉到,放慢马速,自己跳下马,对霍云山说:“他们追不上了,前面有辆马车,一匹枣红马,额头有白毛,你自去,我这里把尾巴剁干净了,再去追你。”

霍云山拉住他问:“你是谁?”

斗笠人丢给霍云山一个荷包,什么话也不说,抽了马屁股一鞭子,又朝来路上走去。

霍云山赶紧抓紧缰绳,朝前又跑了一会儿,官道不远处的一条小路边果然停了一辆马车,霍云山便离开官道,朝马车跑去,马正是斗笠人说的一般,便弃了马,爬上马车。

打开荷包,一个木扳指落在手心。

霍云山一看,攥紧扳指恨不能揉进肉里,吞到肚里,她心中的犹疑被抛到九霄云外,她相信了,李慈晏还活着,正在肃州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