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 母亲的那个士兵儿子,也没有选择跟醍醐走……他说,他要四处去走走, 虽然已经看不见了, 他也不想浪费了了这平白多出的日子。
看着琉璃的背影渐渐远去……醍醐突然觉得, 琉璃这个名字真的很适合重生后的他, 剔透却满含心绪。
回到了天界的醍醐, 几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尽管他还清晰的记得自己的母亲……
人生匆匆百年,何况是长生的仙人, 当醍醐看到当时留给琉璃的那盏双鱼心灯在斗室里亮起时,才猛然记起……又是一百年过去了, 琉璃的新生命也即将到尽头了。
下到凡界, 醍醐找到了住在深山里的琉璃, 他如今是碧发金瞳的异人,想来还是远离人群要方便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 醍醐想要让琉璃在消失之前,带他见一见父亲奉仪星君。而琉璃虽然觉得有些唐突,还是答应了。
恰好此次下界,醍醐身兼着去琉璃谷取琉璃盏的任务,便带着琉璃一块去了琉璃谷, 准备取了东西以后再带他去见父亲。
“琉璃,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我去去就来。”醍醐对琉璃说, “不要到处乱走了, 这里管事的是个不好相与的仙子。”
“好。”琉璃浅笑答道。
见琉璃安安静静的走到一棵树旁站定,醍醐放心的去找漱玉要东西去了。却没有想到今天会有一个她偷偷下到这琉璃谷, 更没想到这一次偶然的相遇,会成为未来绵绵不尽故事的起源……
其实在阿琅认识琉璃之前,醍醐也并没有与阿琅有过多接触,因为他木讷的性子,醍醐从来没有成为过阿琅的亲近玩伴,在阿琅心里,醍醐少星君不过是一个傻兮兮的师哥罢了。
当第一次发现阿琅和琉璃不一般的关系时,醍醐正是去下界探看琉璃。
当在琉璃那间小木屋前,看到月狐琅深深注视着琉璃,拨弄着她那把仙界闻名的玉石琵琶……她那样的神情,从不曾见过……那样的月狐琅,仿佛每一丝长发都灌冲着直到发梢的喜乐,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欢悦……
紧紧靠着身后的树干,似乎不这样就不足以让自己有勇气继续站在这里……从那一刻起,醍醐就已经知道,这个故事的主角已经没有他了……
“到了!到赤岘山了!”柏青的声音,原来已经回忆了这么久了,都长到足够他们从遥远的南荒山飞到了这里。
再次念动咒令,如意蕉稳稳的降落在了一片广袤的森林前。柏青也降下了云头,走到了路瑕身边:“那两个丫头呢?”
“这儿呢!”柏青的问题立马有了答案,青柳朱梅从树后转了出来,“公子也快些走吧,好像已经闻到月狐心血的味道了!”
“什么!”路瑕惊喝道,“不是说应该在三日后吗?”
“公子,这应该还不是阵法中用的月狐心血,只是不知道抓走他们的人取了些月狐的血做了什么。”朱梅笑着回答,似乎感觉不到这个时侯笑有什么不妥。
路瑕也知道这两个少女向来是脸上笑意不落,也就不在意了,何况他现在要担心的事实在让他没有别的心思想其它的。
“那也别耽搁了,咱们赶紧赶过去吧。”柏青拉起路瑕跟上前面引路的青柳朱梅……那一青一红两个身影像是林中精灵,穿梭不断,不仔细跟着,一会就会找不到她们了。
树尔静静吃着普云递给她的干粮,一直没有等到那个蒙面人带金步日过来,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心里想着事,本来就没什么味道的干粮吃在嘴里更是味同嚼蜡。
突然感觉到了身侧传来的探究目光,树尔蓦地转头,正迎上殷错冷冷的眼睛。树尔不禁向后一靠,触上了身后的树干……对于殷错这个人,树尔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这是个疯子,对于一个疯子,向来有小聪明的树尔也没了主意。
“怎么,你怕我?”殷错笑起来,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明明站在阳光下也丝毫感觉不到他身上的温度。
觉得眼前这人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了,像是妖魔精怪的感觉,树尔心里暗暗的想,他莫不是真不是人吧……
“殷师弟,你——”普云似乎担心殷错会对树尔不利,走了过来,刚想说什么,却被殷错打断了。
“普云师姐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对师父的白摆阵的关键怎么样的……”殷错冷冷一笑,走到树尔身前,低头看靠坐在树边的她,幽幽道,“你也大可不必这样怕我……哈哈。”
殷错猛地扭过头,看向仍是不放心的普云:“师姐,你不是想知道我和金步日那小子的事吗……”他再次回过头,看着树尔笑着道,“我现在就告诉你。”
“我本来是洛国人,家境极好,家中严父慈母……弟妹乖巧。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我是洛主的暗卫队之一……后来胤国金硕老儿发兵攻打洛国,可怜洛国从不善兵事……兵败如山倒。我领命护着陛下最宠爱的的泉明公主向南逃去,把她藏在自己家人之中,以为这样可以躲过那群逃兵……却不想,终究是护得这边护不住另一边,乱军冲来时,我只能拉着公主逃走……老母、幼弟、小妹……全都死在了他们手上!”
“可是这是战争,又怎么能怪在金步日身上!”树尔忍不住为金步日说话,何况这么听来的确不是金步日的错啊……
“哼哼……你倒是真向着他。”殷错冷笑两声,“还没听完呢!……逃亡途中,公主受了很多苦,本来从不曾感觉到人生苦难的千金之躯,却习惯了蓬头垢面地跟着我四处躲藏……”殷错停了下来,眼前似乎又出现了洛珞的模样……那样娇娇俏俏的姑娘,也曾一巴掌狠狠掴过来,呵斥他怎么能轻易放弃故国,又会担心地向他道歉,被他的调笑气得哭出来,被他的小心翼翼逗得笑出声来……那逃亡的的几个月,对殷错来说不是痛苦,只有梦一般的粉色回忆……可惜这个美好的梦境,那么轻易的就被打破了……
“陛下向胤国递交了降书,表示愿意将自己最珍爱的宝物都敬献给大胤皇帝……那其中,竟然有陛下的泉明公主!”殷错狠狠一拳锤在树上。
当知道这个消息时,殷错几乎要摔倒了,这就是他苦苦守候的结局?这就是他等待了数月的结束?他不甘心,决不能让公主成为牺牲品……可当他拉起公主,想要逃离这一切,给她一个不一样的明天,洛珞的眼泪滴在了他的衣袖上,也滴进了他的心里……
“殷大哥……我不能,我不能跟你走……”洛珞轻轻慢慢的摇着头,眼泪像是晶莹的水晶,挂在她白皙的面颊上,“对不起……我不能这样丢下父皇……对不起。”
不想放开手,却似乎没有再多一分的力气去留下她……只能这样看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去……茫然地站在原地,头顶的云散云聚……
“金硕老儿把公主赐婚给金步日……可是金步日,他在众臣面前,指着洛珞说——‘这样的亡国失节女子,也能成为大胤国的太子妃?’……”
树尔掩上了嘴,这真的是金步日说的话?他怎么会……还是说,他只是在想办法拒绝一次金世宗为他准备的婚事呢?
殷错咬着牙笑起来,可是这笑容之让树尔觉得胆寒……
“那后来……洛国公主呢?她怎么样了?”树尔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还有一个悲伤的结局在等着她……
“哼哼……怎么样了?”殷错再次冷笑起来,细长的桃花眼弯成两道细细的勾,“洛珞……她是怎样心性的女子啊……她静静地看着金步日,终于开口说话……她向他说洛国的优美景色、温良人物,她向他说战后的洛地成了怎番模样……她请求大胤皇帝恕了洛国将士们,请求他留下洛国皇族们的性命……然后,就……触柱而亡。”
殷错轻轻闭上了眼……像是不忍看见那样一幕般。
普云轻声叹气,那时她也在大殿上……看着那么一个春水般娇嫩的少女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凋谢在人前,不禁骇然动容……她也看见了当时的金步日有多么愕然,显然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只是,却不知道,这段往事和殷错还有这么大的关系……
树尔没有说话,她不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也只有这样,才会让殷错恨金步日恨到不顾一切吧……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世事总是无常,谁又知道,你此时的一个决定,换来的会是怎样的下文……又救了谁,又伤了谁,毁灭了谁的梦……
殷错从未有过停止后悔,他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就那样拉着洛珞离开,为什么就那么无力地看着她重新穿上层层叠叠的朝服,走进了皇宫……最后却连再见她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殷师弟……”普云突然说话了,看着殷错,此时似乎觉得这个脾气乖僻的师弟,身上多了些人情味……毕竟还是一个有情的人吧。
“当时,我也在大殿上……”普云淡淡说着,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殷错,“洛国公主冲向柱子的时候……叫的是一句‘大哥’,大概是叫的师弟你吧……”
“……”殷错死死看着普云,脸上似乎不知道要变幻出怎样的表情。
该笑吗?因为洛珞到最后还是心心念念着他殷错……该流泪吗?因为洛珞只能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唤一声远在千里之外的他……
树尔不知什么时候滴下泪来……冰凉的泪水滴在地上的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不是因为一个死亡,也不是因为一段爱情的夭折,更不是因为殷错深深纠结的心意……只是因为一个美好的灵魂,因为她仿若泣血长歌的心命,如玉的女子,把一腔气韵化作一段不褪色的回忆,扎在每个听过的人心中……或许也在那个人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吧……
其实,殷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还在恨着金步日……只是,已经习惯了,习惯了终日的目标就是把金步日抓在眼前,狠狠地……狠狠地哭一场……或许,最恨的其实是那时放手的自己吧……
“师尊。”普云突然向着树尔身后的地方喊道。
树尔腾地站起来,转身一看,果然是蒙面人过来了……而他的身后——
金步日稳稳地向这边走来,褐色的眸光轻轻扫过这边的三人,却像是没有注意到树尔焦急而喜悦的脸一般……
“金步日!”树尔大声喊道,她不知道蒙面人究竟用她的血对金步日做了什么,她很担心,“你……怎么样了?”
“……”听到了树尔的话,金步日走到了树尔身边,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树尔,那双熟悉的褐色眼瞳中出现的陌生神色,让树尔呼吸急促,心跳加速……他不会是——
默然了一会,金步日微微蹙起眉,脸上带起笑意,可这笑却让树尔觉得心慌,他轻声问道:“姑娘,你认识在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