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魂游旧梦

树尔的脑里像是炸开了一串炮仗!金步日, 你不是这么没创意的失忆了吧?

“……你,不记得我了吗?”树尔小心地问,希望得到的不是自己预计的那个答案。

“琉璃似乎的确未曾与姑娘相识。”金步日的棕色眸子终究是透出了清亮的金色, “或者是, 在下一时不记得了……实在抱歉。”

看着金步日向自己道歉, 因为他记不起自己了, 树尔没有说话, 也没有其他动作。太讽刺了,不过是怀疑了一下金步日究竟是脱离于琉璃之外的另一个人,还是只不过是琉璃的托身……答案这么快就来了吗?这样血淋淋地摆在了树尔的面前。

“你不用伤心……他现在不过是刚被唤醒了前世记忆, 等到几个时辰之后,他就会融汇前世今生的记忆了。”蒙面人的话像是隔在层层帘幕之后传了过来, 树尔木然地点点头, 走到一边, 不再抬头去看金步日——或者该称他做琉璃。

金步日眨眨眼睛,似乎还没能弄明白他现在的处境, 仿佛一睁开眼睛,见到的就是那个蒙着脸的男人……然后被他带着往这边来了,见到了这个看上去应该认识的女子。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现在身处的这个地方似乎在脑海中出现过……这些异常高直得几乎看不见树冠的大树,让琉璃想起了阿琅那个让他感动又感伤的誓言……就是这里吗?赤岘山, 这些就是阿琅说的那种传说会一直长到天上去的偈月树?那个似乎认识自己的女子身上, 有强烈的阿琅的气息, 虽然声音变了, 但琉璃觉得她就是他在寻找的人……

当琉璃在漪澜花从中醒来时, 满心茫然……自己不是应该已经灰飞烟灭,消失在这个世间了吗?怎么会还活着……甚至能感觉到身体比之前不知要好了多少——最让他惊异的是, 他居然又重新目能视物了!眼前的一大片赤红色的花朵……是阿琅种的那些漪澜花吗?它们竟然是红色的?可是阿琅不是说像浪花一般吗……那,阿琅到哪里去了?要是知道我没有消失,那丫头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了……琉璃站起身子,新奇地用那双因重见光明而愈发显得华彩流转的金色眼眸,细细的看着周遭的景色,却怎么也等不见那个在自己脑海中仔细描绘过无数次的身影……阿琅,你是离开了吗?

心底抑制不住的生出不祥的预感。阿琅似乎是出什么事了……看着一朵朵鲜艳如血染的漪澜花,琉璃不敢往下想,他不愿意往下想,因为再继续下去,似乎已经能够看见那个他不能接受的结局……

琉璃穿过层层叠叠的花海,他和阿琅那间小木屋静静地立在那里,曾经那些没有图像的回忆像是被注入了新生命,重又变得鲜活。

推开木屋的门,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又像是第一次接触……脑海中闪现着过去每一天每一时的点点滴滴,却没有她在身边分享此时的感触……

敏锐的感觉到身后来了人,琉璃转过身,门边站着一个年轻男子……长发随意的束在脑后,一身合体的衣衫显得舒服精神。

“请问你是……?”琉璃问来人,“是来找人的吗?”

“……”年轻男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眼里流露出悲悯的神色。

琉璃也看着来人,等待着他说明来意。

“……我是月狐琅的兄长。”半天,那人才张口说道,“月狐珏。”

“……你好。”琉璃怔了怔,垂首道了声好。

“你,知道阿琅到哪里去了吗?”月狐玨淡淡的问,似乎阿琅只是到哪里玩去了,“难道没有一点感觉?”

“……”琉璃心一凉,他知道,那个他费尽心思不去想的结局还是要来了,“阿琅……她是不是……死了?”

“死?必死更痛苦……她已经魂飞魄散却生生世世被你们这段情束缚,只能在和你有过回忆的地方盘旋痴等,也没有和你再相聚的可能……而她的肉要时刻忍受罡风的吹蚀;骨化作齑粉,在墟天中飘荡;血溶进碧川,湍流至世间最冰寒的地方,……再也没有明天。”月狐珏边说,边看着琉璃的反应,似乎想要知道,听见阿琅为他付出的,他会有怎样的决定。

“你来找我……是不是有方法把她从这样的状况里救出来?”琉璃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月狐珏,“说吧,我愿意用一切来换得阿琅的……简单快乐。”

“……阿琅和你的事情不仅仅关乎你们二人,所以……希望你能帮忙。”月狐珏好像等到了自己期望的答案,继续说着,“你可能不知道,我们月狐一族身兼着为天地演命的重大责任,而阿琅正是这一代的演命者。……然而,因为你,因为与你的情,她把一切都舍弃了,甚至没有传下演命者的血脉……这是灭族的大罪啊……拜托你,救救她吧。”

“我明白了……我需要怎么做?”琉璃看着窗外的赤红色漪澜花,轻声问道,“要怎么做才能让阿琅不用这么痛苦?”

“月狐演命者的誓言……只有她的预言能打破。”月狐珏看着琉璃,稳稳说出了最终的目的,“只要你能让她说出打破那个誓言的预言,剩下的就好办了。”

琉璃走到门边,背对着月狐珏,像是不愿意看着他一般:“阿琅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吗?要怎么让她说出预言呢?”

“这个我们会想办法。”月狐珏解释道,“这是一颗紫琉璃,它会帮你记住这一世的所有,帮助你……再次见到阿琅的时候,不会就这么放她错过。等到时机成熟,我们便会来助你……结束这个悲伤的故事。”

“好。”琉璃轻声答道,从月狐珏手中接过了那可圆润光洁珠子,清澈而隽永的紫色琉璃珠,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这里就是我的回忆……?”

“是,好好收着,等到转世之时,我会把它带到你下一世的身边。”月狐珏走到门口,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琉璃……他正怔怔地站在木屋之中,看着手里的紫色琉璃珠,大概是想起与阿琅的那些过往了……

月狐珏驾起云头,回到了月狐族的府邸,父母和几位兄长已经在等候他了。

“珏,怎么样?那小子答应了吗?”月狐珞焦急地迎了上来,“……他要是敢不答应,我一定——”

“他答应了。”赶在兄长说出什么狠话之前,月狐珏忙说道,“他没有犹豫的就答应了。”

“……也算他没有负了阿琅的一番心意吧。”月狐玢看着自己的这七个儿子,明白他们对阿琅这个小妹的感情……自己又何尝不是痛在心魂。

“父亲,那我们就动手准备吧!”玄色衣裳的月狐玕说道,“已经通知了杨家的祭师,她们会知道怎么做的。”

“那……你们就去收集阿琅的骨血魂魄吧。”月狐玢似不忍想起他可怜的女儿,竟然真的已经魂飞魄散……骨碎魂破了,微微闭上双眼,轻声对几个儿子说道。

“是。”月狐兄弟各自去了,老月狐坐在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厅里,再次陷入了悲伤……

“月狐伯伯……”红衣的少女怯生生的站在门边,大异于平日里的样子,“我,我来看看你的。”

“暮云啊,进来吧。”月狐玢笑笑,招手要郭暮云进来,“珏儿几兄弟都出去了……”

郭暮云像是在犹豫什么,走到了月狐玢身前,半天才开腔说:“月狐伯伯,暮云有愧您,明知道阿琅和那个凡人的事情,却一直瞒着大家……如今出了这么大事情,实在……实在……”

“……琅儿这个孩子,做父亲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性子。”月狐玢脸上的笑容有些凄凄然,“她要是下了决心去一件事,就不会顾及许多了……更何况是感情这样的事……”

“那您就这样任由她和那个凡人在一起……然后被他的消失伤得体无完肤?”郭暮云惊讶于月狐玢的淡然,“算算日子,应该快到琉璃的大限了,天帝有命,不准再有任何仙家接触他们……伯伯不担心吗?”

“傻丫头……日子已经到了,琉璃已经消失了。”月狐玢欣慰的看着女儿这个密友,同时也是他未来的儿媳妇,“只是我那傻女儿……把一腔月狐心血都化在了碧水妖萝上,用它们救回了琉璃……违抗天命,真不知道这孩子哪里来的勇气……”

郭暮云掩住了张开的嘴,她不是没有想过以阿琅的性子,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局……但是,真的听说,她就这么毫不犹豫的把自己丢弃了,救了那个她命中的孽障……暮云似乎能看见那个总是笑得开心、怒得如火、伤得决绝的丫头,那个名动仙界的佛性灵智女子……就站在离自己几步外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用一个眼神告诉她——看见我的选择了吗?这就是我的选择……

“那,阿琅就这么没了?”郭暮云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或者说不愿去相信,“没有补救的办法吗?”她走近了一些,期盼着月狐玢能给她一个有希望的答案。

“……也不是没有办法。”月狐玢站起身,定定看着红衣的郭暮云,“我们不可能就这么让小琅儿消失,不仅是为了她是琅儿,也是因为……她是这一代中被月狐天珠选中的子弟!”

“月狐天珠!”郭暮云大概也知道,月狐天珠是天帝赐给月狐家第一任演命者的宝物,之后每一代都会由它来选出一位接任演命者之职的月狐子弟,却没有想到,竟然是阿琅!

“珏儿他们已经去收集阿琅她飞散的灵骨了……希望能赶得及为她塑造金身,等到年月足够,再世托生。”月狐玢的声音略带颤抖。

“再世托生可是大忌……伯伯有把握瞒过其它仙家吗?”郭暮云担心的问,“若是被发现了,只怕……只怕伯伯一家都会受到牵连!”

“若是,等到千年后演命石上什么都出现了不了……又何止是受牵连呢。”月狐玢苦笑道,“这个不管不顾的小琅儿,是真把家人害惨了……”

“伯伯,你不要太怪责她了……她一定也是没有其它办法才会——”郭暮云停了下来,因为她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显得苍老了许多的月狐族大家长。

“没有怪她……只是无奈,这月狐家演命者,能演出天地间无穷无尽的离别恨愁、欢喜悦乐。然而自己的这长长命运,却不能知晓半分,甚至毫无左右的能力,不知是否这就是天命对我们月狐家妄窥天道的惩罚呢?”月狐玢微微摇头叹气,“阿琅她自己更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