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我是什么人呢?抬起双手, 是一双一看就没有受过什么苦的公子的手,身上的衣料也很名贵……刚才,那个姑娘叫自己做什么来着?金, 金步日?琉璃这样想着,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上去和那个女子搭话, 问问这一世的自己的情况。
树尔还是忍不住抬头去看, 站在几步开外的金步日——或者说是琉璃, 自顾自地看着自己身上,像是想要弄清楚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树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面对已经有了琉璃的记忆的金步日, 她现在只想找一张舒服的床,好好睡上一觉, 什么也不去想……
徐徐的风, 穿过深深的树林吹到树尔脸边, 像是在对她轻声说话,要她直面这一切, 不要再一次的别过身子,选择逃避而去独自伤怀……
站起来,看着金步日(琉璃)渐渐的像是明了了什么,眼中透出些通透的神色:“姑娘你,是不是……知道我和阿琅的事情?”
树尔张了张嘴, 她应该算知道吗?因为那些绵长的梦境, 她似乎应该算知道了他们俩的故事。可是, 这是树尔不愿意承认的一个现实, 因为承认这个的同时, 就意味着……在否认自己和金步日的感觉吗?
“……应该算是吧。”树尔踌躇半天,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你现在是——琉璃?”
琉璃看着树尔的眼睛。这样一双眼睛,应该是和阿琅一样的吧?清澈却透出温和的世情,像是一曲复杂而能轻轻敲进心灵的乐曲。终于,等待了千年,不只是为了对阿琅兄长的承诺,心中也是抱着想要见一次阿琅的想法,想要认认真真看清一次她的模样……然后,就这么两两相忘,再无纠结。
“我也不知道,现在我应该是谁,或者说本来我就是琉璃,也是金步日……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不是吗?”琉璃淡淡笑着,像是对树尔讲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事,“那你呢?你认为……你自己是谁呢?或者说,你希望你自己是谁?”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树尔慢慢转身,看向一旁像是在看戏的蒙面人师徒三个:“你们就要这么一直看着吗?”
“你以为,你还有谈条件的资格吗?”殷错冷哼一声道。
普云抿了抿嘴没有说话。蒙面人似乎是笑了,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里透出了笑意——虽然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不必了吧。”突然传来的熟悉声音,让树尔惊异地转过身,从身后的方向走来的两个人,一个青衫松松垮垮,露出了胸膛,笑意盈盈;另一个面色凝重,却还是对树尔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银灰色的褂子在树林中穿来像是白日里闪耀起了月光。
“阴魂不散!”殷错狠狠地说道,走到了树尔与路瑕柏青的中间,“就凭你们两个……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你已经不是人了吧?”柏青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成功的让殷错变了脸色。
“你——”殷错向后退了一步,像是被柏青的话正中了要害。
“你这位总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师父,就这么不在乎你做徒弟的心情,为了得到琉璃心,竟然不惜将你炼化了……啧啧啧,实在是够心狠的啊!”柏青完全不理会殷错,自顾自的说着,一面绕过他,向他身后走去。
“哼。”蒙面人轻哼一声,冷冷看了看一脸惊惶的殷错,“我可不记得我有这样对待过我的徒弟……还是说,你自行偷用了我的丹药呢?”
普云闻言也是一惊,她知道师尊炼了不少奇怪的丹药,那都是他在准备阵法中要用的立阵法器时,炼制出的半成品,难不成……殷错竟然服食了那些?
“……呵呵,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又哪里明白普通凡人的心情!”殷错苦笑两声,厉声道,“你们不明白生离死别的无奈,不明白求之不得的遗憾,不明白后悔莫及的锥痛……这样的才是人生,才是人的生活!我过够了这样的日子,我要力量,要能改变命运的力量,这样的心情你们又怎么会懂得!”
“胡说。”路瑕本来还有些悲悯的意思,这时却板着脸,同样厉声喝道:“你以为拥有力量就能不再有生离死别,不会再求之不得,不会后悔到想要忘记一切吗?没有希望的,没有任何力量能和命运对抗,哪怕是天帝……也要等待千年一次的演算天命,他也没有改变的能力,只能接受罢了。”
柏青看着路瑕说完这段话,轻声叹气,重又笑了起来:“什么天命的,我不知道,那就都是按着我的意思在走!管他那么多,左右什么都不惧了,还要担心什么!”柏青走到树尔和金步日身边,看见了金步日金色的眸子,先是一愣,继而想到了什么,无奈地摇摇头,“你看,努力那么多,最终的结局还是不能肯定……哪又何必介怀,是否是自己想要的结局,曾经开心就成!”
“这么说的你,是否也能看开呢?”蒙面人淡然说道,“怕也不过是,说人容易劝己难吧……”
柏青转过身,望向另一侧的蒙面人,微微一笑:“这位朋友,看来也是心有伤劫之人吧?不然也不会这么想要琉璃心了,为它费了这么多年心思。只是实在抱歉,你想要的东西,我们虽然不要。但是你为了得到它,就必然会要了她的命!”柏青一指树尔,脸上带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蒙面人没有说话,只是顺着柏青的手,看了看树尔。树尔不知道是自己过于敏感还是真的如此,他似乎从那双显得苍老的眼睛里,读出了些歉疚的意思。
路瑕突然扬手,他的身后蹿地飞出一青一红两道人影,以几乎不能有任何反应的速度,把树尔和金步日带走了!
蒙面人大怒,一下揪住了柏青的领子:“你们——”
“让你们等了这么久,自然是带了帮手来了……”柏青弯起眉眼,笑的妩媚,“既然这样,就不打扰贵师徒了——”话音未落,只见柏青身子一转,竟从被蒙面人揪住的衣衫里脱了出来,化作一道玄光,向远处而去!
殷错见状要去抓住路瑕,却只来得及看着他念动咒语,驾起如意蕉到了极高的地方,安然而去。
当重新脚踩上实地,树尔才有机会看清楚身后带着她飞出了这么远距离的人——朱红色欲滴的面庞,细眼弯眉,随时有了心理准备,树尔还是被吓得向后躲了躲。
“不用怕啊!我是朱梅,那个带着你的小郎君的,是我姐妹青柳!”赤面少女说起话来像是连珠炮般,但声音清脆动人,倒减了不少那张脸给人的不适感。
正说着,一道青光落下,是青柳带着金步日也到了。
树尔向他们那边走去,近了才看见——青柳挽着金步日的手臂,整个人靠在了他的身上,像是长在了上面一般,任凭金步日怎么甩,都没有办法脱开她。
“你这是干什么呢?”朱梅走过去,揪着青柳的耳朵问。
“他身上好香啊,朱梅姐姐你闻嘛!”青柳边说,边往金步日的怀里钻了钻。
“这是——”朱梅凑过去闻了闻,似乎有些疑惑。
“是碧水妖萝!”青柳大声的接道,“对吧,这个味道我一闻就知道了!”她兴奋地拉着金步日的衣袖,对朱梅说。
“的确是碧水妖萝的味道……”朱梅转向仍不住努力想要甩开青柳的金步日,“你是谁?身上为什么会有碧水妖萝的味道?”
树尔走过去,站到了金步日身边,问道:“怎么了吗?碧水妖萝的味道有什么不妥吗?”
“碧水妖萝是我这姐妹种出来的,从来不曾给过他人花种,而她自己也有多年没有种过了……只是奇怪他一个凡人身上,怎么会有碧水妖萝的香气。”朱梅指了指青柳。
青柳靠在金步日的手臂上,脸上露出欣然的微笑,可惜那张青幽幽的面皮实在是让人感觉不到这笑容的温暖,只觉得心里慎慎的发凉。
“啊!对了,我记起来了……我曾经把几颗花种给了柯桓那小子!”青柳突然记起了一些事情,开心地拉着金步日跳起来,完全不理会金步日的反抗。
“柯桓?”树尔眨眨眼睛,“是不是柯大师啊?”树尔猛地想起在“海中岛,岛中湖,湖中阁”的时候,柯大师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来。
“这个人就是琉璃心了啊……难怪,他这颗心是碧水妖萝汇进的月狐心血,身上的香气是不会散了。”朱梅一把拉开了青柳,把她挡在了身后,转而对树尔说,“你们俩好像有些话要说,我们先到边上去了,这里是南荒山的地界,很安全的。就放心的说吧,等会那两位公子到了,就来唤你们!”
说完,朱梅就拉着青柳走开了,留下树尔和金步日两人。气氛有些尴尬,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两人都不知道现在这样的状况究竟是变好了还是……
“你,现在记起……关于金步日的事情的吗?”树尔先开了口,打破了僵局。
“哦,记起来了。”金步日没有躲开树尔的目光,两人直直的四目交接了,树尔反而觉得不知所措,自动移开了视线。
“那……你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树尔咬着唇,问身前的男子。
金步日静默了一会,才答道:“……我是琉璃,也是金步日。无论是哪一个,都是爱着你的……琉璃之对阿琅,金步日之对杨树尔,从一开始就未曾变过,也不会变,只因为这段情是躲不掉逃不开的……”
树尔静静地听着,眼泪却抑不住的流了下来,她是在等待这一个答案吗?金步日说的很慢,慢得每一个字都扎扎实实地敲在了树尔的心上……
“躲不掉也逃不开么……”树尔抬起头,脸颊上的泪水顺着线条漂亮的下巴,流进了衣服里,在衣襟上浸出一朵花,“可是真的好累……累得我都不想要它了,可是却无法控制自己去想你……累得都没有力气拒绝了,还是想要见到你,听到你说话……因为你而不确定、不洒脱、不坚决。”
轻轻拥住了树尔,金步日却想不出安慰的话,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如果你有决定的权利,你还会想要这样的爱情吗?”金步日轻声问树尔,“是一如此生般郁郁,还是索性平淡简单一些更为快乐呢?”
“……”树尔滴下最后一滴泪水,怔怔地想着金步日的问题,“如果,我有决定的权利,我……应该会选择平淡的活下去,不带牵挂的死去,把短暂而又漫长得一生轻松的度过。”
金步日轻声叹气,紧了紧自己的怀抱,似乎树尔的话说完,她就要消失了一般。
“那你呢?会怎样选择?”
“我会选择你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