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入梦之前,我躺在血泊里,可那粘稠的感觉也没有血腥味,但手脚确实在一点点消散,再来一次的话,身体应该就受不住了。
有些疼。
这里是哪里?很冷很冷,冰窟吗?
我好像还躺在床上,浑身动弹不得。唯独一双眼睛能模模糊糊地接触到外界的气息。
眼前魅黑色的女子指尖环绕着黑漆漆的云雾,我记得,把我唤醒的,好像是一只火珍珠,那眼前这位是?
她说她是我的主人。
是吗?有可能吧,不然她怎么在帮我恢复气力。
那她身旁这位青衣男子呢?我有些激动,我记得这个人,他是!是!是!
未婚夫?我的?好像差不多,主人这样说的话,那大概就是了。
那我是谁?
魔族分部首领的女儿,墨翎。神域的使者杀了我的爹爹。
我有些难受,看来我的大仇未报。变成如今这样,许是拜仇人所赐。
就请主人帮助我,报了这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
什么?完婚?等到我恢复之后立刻?
其实,我不大想嫁给眼前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
昏昏沉沉数日之后,我终于在魔族寐寒宫彻底醒来,菲娅邪殿下救我费了不少功夫,原想去看看她,顺着婢女的指引,我才勉强找到了去她宫殿的路。
许是睡了太久,又失了记忆,就连冥王宫都不熟悉了。
拐角处就这么轻易地撞见不想见到的人,我看到他那一身晃眼的青色袍子,感觉十分不愉快。
在这冷艳的冥王宫里,不知他穿这么一身亮青色是给谁看的。
他倒是毫不避讳地盯着我看了好久,然后冷着眸子,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不是她。”
然后转身就走。
什么意思?
我搓着下巴觉得,这个人大概是在,故作深沉。
殿下送了许多布料给我做衣服,她说,她喜欢看我穿上漂亮的衣服,去竞选什么魔族最美女精灵,说我一定要胜过水魔族。
我一边欢喜,一边将所有紫色的布料都留了下来。
我为何喜欢紫色?我也不知道,就是看着好看。
大约是我上辈子名中带紫,紫什么?紫…紫…紫玲?
殿下说我的名字是墨翎,是她取的,如同她怀中鸟儿的落羽一般。
我吃饱穿暖后,前去魔域与兰森湖彧的边界修行。
殿下说,做为妖仙聚集地,兰森湖彧一向气息匀称,其边界很适合魔域生灵养伤,于是她便派了月天城,陪我一道前往。
谁料想,我竟一个不小心走出了魔域的山林。
眼前的林子,没有十分高大的树木,只有这些矮墩墩的灌木丛生,却也生着许多药香的植物。
许是临近这条死水的河流,周边能生存的植物都格外顽强。
我正欲寻一处隐蔽之所修行,却与一位红衣女子不期而遇。
我面上波澜不惊,她却十分惊喜地样子,先是喜,后是惊,上前牢牢抓了我的手臂,激动得很。
“玲儿,你真的回来了…你不记得我了?”
虽然这姑娘身上的药草香味十分舒服,我还是不知道她是谁。
我正欲上前询问,却险些被一把剑气凌冽的剑伤了去。
背后传来一阵风霜,将那剑劈开,是月天城的扇子吧。
那么!
我本想上前推开那位姑娘,可为时已晚,扇意已在她侧脸划开一道痕迹,暗血涌动不已。
可她纹丝不动,只是错愕地看着我身后。
她这眼神让我有点心疼。
月天城也是神色复杂,却依然伸手抓了我的飘带,带我离开,那把欲伤我的剑又飞了过来,将我的飘带斩断,一时间失了凭借,我又不会飞行术…
“那是玲儿!”
我听那姑娘这样喊了一声,下意识往她身后看去,远处赶来的男子与我对视,眼里全是欢喜与错愕。
我看不透,也没人告诉我,他们究竟是谁。
身穿蓝绿色长袍的男子接住了我,恍然间,云雾散去,我第一次见到了日光,他在这云雾之中,甚至不打算放开我。
可我周身在片刻之后燃起一团黑烟,他似乎被灼伤了,可是依然不松手。
这是殿下的烟雾,殿下要带我回去,眼前这个人,是拦不住的。
烟雾缠上了月天城的扇子,他一用力,我就被带离开了那人身边。
蓝绿色袍子伸手向我,眼里的不舍看得我有些心疼。
他是谁?
为何我离去时,他竟悲伤至此?
“你不是一直想见你的杀父仇人吗?今天你见到了。”
坐在正座上的殿下媚眼一笑,寒鸦飞入了她的怀里撒娇。
我顿了顿,难不成是那个持剑的人?
“下次,你便去杀了他。”
殿下的指尖在寒鸦的脖子里一圈圈地缠绕,大殿前温热的烛火熄灭的那一刻,她的指尖流出了暗红的血液,寒鸦温顺地闭上了眼,其身躯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我咬了咬唇,有些害怕。
但是不能让她察觉。
“不用担心,这世间最容易杀了他的,就是你了。因为,”殿下起身,三次移形换影便在我面前,指尖轻挑我的下巴,音色十分动人,“因为,你可是他最爱的人。”
她放开了我,并将我推给月天城:“不过你记住,如今的你可马上要嫁给天城了,可不能被一个仇人动摇。而且天地之间,最想要你的命的,也是那个人。”
殿下魅惑一笑,悄然化作黑色的鸟儿,翩然飞离。
我也赶忙推开月天城。
前两日,偶然间听到小魔的一句话,据说是人间界很流行的一句话,叫做:“强扭的瓜不甜”。
如果,我觉得我不想嫁给月天城,甚至一点都不喜欢他,我可不可以不嫁?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嘛。
接到殿下送我的一把玉剑,已经是第三天的事了。
这把玉剑通体墨绿,色泽不是太喜人。
若是青色的,更为恰当。
我大摇大摆地走出魔域出口,一旁的侍卫羡慕地将我望着。
殿下说,我很幸运,虽身为魔族,但自出生便可自由出入魔域,不用像其他魔族兵士那样需要缔结凌身契约。
我也觉得十分幸运。
殿下说,那些敌人就栖息于魔域东部的兰森湖彧,我沿着汜水河一路寻去,周围的侍卫也紧紧跟着。
虽殿下是为了保护我才派了这么多,但是,这感觉更像是,监视。
我虽失了记忆,但智力还是足足的。
怎会轻易被拐了去。
我沿着河水一路走,露水河清凉得不像话,把折水周围湿热的气氛压抑得恰当好处。
我倒是有些洗一洗的想法。
出了魔域,发觉外边的景致挺合我眼缘的,大约生就一副出得去魔域的身体,就会比较容易在魔域之外生存。
或者,我本就生在外边?
殿下她,不像是这样大意的人。
现下不想太多,我示意兵士离得远些,将这媚紫的外衫同长裙一并脱下,身上只留着蔽体的白色内衣,猛地跳入水中。
尘封了许久的身体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美幻的天地,虽长发湿哒哒贴在肩头略有不适,总的来说还是很不错。
趁着此时周围没人,正适合我在湖中好好折腾一下,比方说,美美地沐浴,然后,再抓几条鱼…
正在我进行第一项任务时,周围的气氛忽然间怪异起来,我瞥了一眼周身,伸手便要将衣物勾过来,可是法力还未接触到衣物,我的长裙同一只发带便远远飞开。
我往它们飞往的方向看去。
那个人正红着脸,握着我的衣服,却又深情款款地将我望着,满是羞涩又满是欢喜,下一刻直直飞入水中,将我整个包裹在我的外衫里。
殿下说过,他是我的仇人。
可我被他封了法力。
我如今还未寻回记忆,力量处于浑浊状,分不清是灵力还是魔力,便只得这样称呼。
封人法力这回事,需得手中有被封者法力的来源才做得到,他这样的仇敌,几时得了我的来源?殿下也曾为护我修行而将我法力封存…
我其实有些怀疑了,或许殿下才是坏的一方。
可她救了我,大恩不得不报。
不管怎样,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我如此状态,这人是来讨打。
挣扎许久,不见成效。然后我怒了,咬了他一口,流出猩红的血,燥热得很。
他闷声不吭,踩上一把散着蓝光的剑,头都不回地顺手把我的护卫都解决了,然后嘴角带着笑,又轻又软的蓝色气泽满布全身,我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我醒来,周遭是一处小竹屋,我正躺在粗糙的麻布被下,身下是吱吱呀呀的竹床,我记起自己是被那个仇人施法弄晕了的,可是…我忙翻身检查,自己同所带之物皆完好无损,难不成是被哪位同仁救了不成?
我慌慌忙忙拎起衣物披在身上,才发觉此处阴凉,是被谁人的法术笼罩并保护着的。
等到有人匆匆出现在我视野之中,我才发现被救不过是我的妄想,那身蓝绿色让我看到了熟悉与恐惧,仿佛遇到这个人,我就会遭遇不幸。
我将玉剑牢牢握在手里向他刺去。
我相信我的直觉,这个人会让我受伤,所以,在那之前我得打败他。
可这剑用着如此不顺手,一击不中。他身形十分轻巧,轻易躲过了我的一剑,眼中却满是悲哀。
“玲儿,为什么?”
他知道我的名字?那看来,墨翎确是了。
可他的声音仍像是毒蛇一般侵扰我的心肺,我不懂,这个人类为何能如此影响我?
我终于开口,听见自己言语的冷意,自己都吓了一跳:“我如何能与你如此亲昵?你我人魔道不同,你又有何权利干预我?”
他眉头皱了皱,拉了我的衣袖转身出了竹屋。
小竹林的清香十分宜人,大约是因在早晨,日光格外地温和,面前一座又小又空的木桥,实在是温暖。
我似乎,来过这里。
落雨忽地纷纷,这一场日光雨来的不是时候,我还未想好逃脱的方法。
他单手拉着我,将我拖到竹林之中,飘飞的竹叶划过我的侧脸,略有些疼痛。
周身的气息变得十分诡异,甚至还有些沉重,我来不及查看,却发觉面前这个蓝绿色的男子,七窍流血。
“你…”我惊道。
他似乎愣住了,轻轻触了触自己的脸颊,也发现了。
他看着我冷笑一声,随即在我周身画了个无色的圆,我身上蒸腾出一朵朵刀子般的墨色云彩,正一阵阵地在他身旁割着,又有蔓延的魔气顺着他的血液,渐渐侵入他的身躯。
这种感觉,就像菲娅邪殿下吞噬寒鸦一般。
“我就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你出来。”他冷冷又无奈地说着,轻描淡写地在手心画出一张环,将魔气暂时压制。
我忽然发现,相比菲娅邪殿下的魔力,我的法力要与眼前这个人的灵力,更为相像。
这刀子,究竟是为了伤他还是为了保护我?
雨越来越大,他和着血水的手又将我拖回茅屋下,神色漠然地像要摸我的发。
我甩开他的手,翻身上了屋顶。
其实我知道逃不了。
我甚至不知道此处是何处。
这地方的灵气都像是从一个地方散出来的,而且这灵气,与我极易相融。
不然,再努力一把,兴许还能打过他。
待他飞身而上,我便一剑刺去,翻腾的剑气只割了他的衣角,他转身拿出那把蓝柄的剑与我相抗,转身将我推开,我在房顶有些踩不稳,他目光恍惚,转身将我拥住。
殿下说的对,我果然是最能杀他的人。
只因他向我的每一招,招招温柔。
被束缚在他怀里,我动弹不得。
殿下说,我与天城的婚约是多年前就定下了的,倘若是真的,那我此时,实在是屈辱。
“你忘记了过去,像上次一样,只不过这次连我一起忘记了。我帮你找回你的记忆,好不好?这次,我不会把你推开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一连两句“好不好”,像是在哀求?
我大约是错生了这样一副软弱的女儿身,竟对这样一个大敌动了恻隐之心。
“落在你手里,我无路可逃,但我不会屈从。他们会来救我的。”我坚定道。
其实我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殿下,我眼中的世界都是她灌输给我的,也是她救得我,选择相信她似乎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相信她有让我觉得不安,反而是眼前这个人,却有一种十足的熟悉感。
尽管殿下说,我爹爹是死在他手里的。
我这一身媚紫色的外衫上粘了茅草上的尘土。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翻身下屋顶的时候,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下边。
落地的瞬间闷哼一声,太戳心了。
“我不会让他们带你走的。除非我死。”
他在我身下,手揽住我的腰身。我一时间辨识不清了,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或许,恢复了记忆才会知道谁才是真的。
“或许,你现在就会死。”
我认真看着他满是血迹的脸,将玉剑穿过我的手心钉入他的手掌,他在震惊之中昏昏欲睡,我的血,对他为何有这样的作用?
我本来只是想让他明白我的决绝。
待我跌跌撞撞逃出这个竹林,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
竹林外,便是一座繁茂的村子,我被这村子的灵气吸引,可碍于这一身血迹…只好将外衫反穿。
也不知走了多久,我以为的村子原来是个城,周围越来越繁华。
我被一阵琴曲吸引,不由自主地往那处走去。
店名为“流水琴阁”,隔壁还有座“棋家”,周遭是各种香甜的小食品。
身后,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笑未见,声已至:
“玲大公主,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