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十七竹说,此地名为一离原,是教寓山林外最大的部族疆域,也是他的家乡。

我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他从容镇定的表情,又扭头望了望脚下远方一望无际的平原以及一间间并排而立的房屋,一个惊叹,不小心咳出了声。

这是刚过山林结界的后遗症,也是在表达对眼前这副景象的感慨之情。

十七竹笑得腼腆,拍我脑袋的动作也很拘谨,我恍然间想起方才他为了让守城士兵开门时拿出那根天鹅毛的从容样子,还拿羽毛在我面前晃了几下。

仔细想想,那羽毛似乎是银凤凰的羽毛。

而金凤凰,羽毛的尖端应该再捎带些紫色,闪闪发光,在金凤凰变成大白鹅时,羽毛也应该呈通体洁白状,若是化为人形,也应该身着一身洁白羽衣,就像,就像…

蓝沫一样…

我愣在原地。

他曾在我头顶飞舞,曾在我怀中撒娇,还曾穿着一身羽衣递给我一束蓝色的花。

这些片段清晰地在我脑海中,我却不能连接成篇。

这便是过去的记忆片段?看来出山林的目的,此时已达到一些些。

那只白色飞凰的影子终于在我心中落定,下一次变清晰的,不知会是谁。

十七竹似乎是察觉到我的异样,扭过头来又是轻拍了我的发:“莫要想太多了,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大千世界的一个角落。我先带你换上我们一族的衣服,不然走在大街上,会被他人盯着不放的。”

我点了点头,望了望他手中翎羽。

卫兵带着我们在城墙之下的戍守室中休息,不一会儿便有几个衣着素白的婢女捧了些衣物飘飘然走了来。

放在他面前的,是一件绿白相间的长衫,衣衫一角与袖口都绣着一条青绿色的龙,龙身畔翻腾的云彩是淡青色,如火焰一般缭绕。

给我的是一条绣着淡紫花纹的白色长裙,我仔细打量,才发现那一条条花纹都与裙底的合欢花连着,如同翻飞的蝶,又如同潺潺流水。

我与十七竹相识不过一月,他不至于了解我到这种程度。

又或者,他会是除去那只鸟儿之外我第二个想起的人。

辞了守卫,十七竹带我走上街头。

烈日当空,商贩都给自家摊子撑起了各式各样的竹伞,各个店铺的门前种着枝繁叶茂的合欢树,火红的合欢花如同烈日落下的火苗一般,树下摆着一寸见方的原木桌子,桌子上绿皮红壤的大西瓜摆了一块又一块,远处传来“小桥流水”的曲子,热闹的面店迎送了一批又一批的客人。

而我看上了游贩的糖葫芦。

自幼时便从未出过山林,竟会对着这招摇的红果子口水直流。

十七竹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回头笑道:“你果然喜欢这个。”

什么果然?他对我的疑惑毫不理睬,转身塞给我一包甜腻腻的红果,便去追那小贩。

我一口咬下,甜的牙齿都要打架了。

半晌他赶回,说道:“你果然喜欢酸甜口味的,再搭配上一些咸咸的苞米,感觉会不会更好?”

我努力地点点头。

他伸手递给我吃食。

“你难不成把法术用到这上边了?怎么我想吃什么你都有?”我随口问了一句。

他嘴角轻挑,十分自豪地说:“这广袤的一离原,只要是你想要的,它都会有。”

“它又不是专门为我而生的,”我笑着回道:“而且,我想要的,不过是到处走走罢了。”

十七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一副通晓世事的神色将我看着,这样的他与往常那个愣头十七,不像是一个人。

“时候不早了,还要带你回府,见我军父和我母亲,明日之事明日自会有安排。”

我点点头,对着奏起“清音”的琴阁,有些留恋。

“我军父名为方铉,是当今王上的兄长,母亲是临域的公主岚旌,我还有一个妹妹,名为水儿。他们若问起你的姓名,你就叫铃玉可好?”去往将军府的路上,他不带感情地将他的家事叙述一番,说到我的名字时,语气明显跳动了一下。

我忆起前些天他所说的“铃玉”的来历,认真地点了点头。

据说那位方将军刚从战场归来,故而一身戎装,岚夫人雍容华贵,一身装扮与此地白色为主调的服饰有些区别,两位在大厅中正襟危坐,惹得我一时间有些紧张。

不经意间,我的余光瞟见一旁的人儿,想必就是十七竹的妹妹方水儿。

她一身绣着彩色云纹的衣裙,立在大厅的屏风后,欢喜地将我望着。

我跟她相视一笑,没过多久,她便附在王妃身侧说了些什么,然后欢喜地拉了我的手,要我陪她一同赏花。

十七竹点点头,水儿便将我拖走了。

他们三人说着些严肃话题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也随水儿到了一处僻静的花园。

入眼一片清脆竹林,往里望去,有一片湖水,零零散散地铺着娇粉的荷花,荷花之中簇拥着一方矮矮的八角亭,湖水有意无意地往亭中荡漾。

我长出一口气,这景美得很,也轻松得很。

水儿牵了我的手,漫步在竹林中,亲昵道:“父亲忙于战事,母亲忙于宫廷繁琐之事,哥哥他也每日勤恳读书习剑,深闺楼阁之中,除却学习诗词歌赋,琴棋诗画,便只能待字闺中,绣一副日月山水的图画,府门都是万万出不得的。今夏荷花盛开极美,却无人同我观赏,铃姐姐若是喜欢这景,便时常陪我一起赏花可好?”

我笑了笑,应了下。

花园的景色逐渐展开,我看见一簇花开。

那是合欢花树,火一样地绽放着,眼前的景色都变得熟悉起来,像是见过似的,莫名熟悉。

我晃了晃脑袋,心底一丝沉郁。

次日游玩,水儿选了一处极美的画舫,小种茶香清甜,乐师琵琶入耳舒爽,一行人飘飘然荡在翠色湖中央,几只白鹭嘶鸣一声飞入视线难及之处。

再游,是在一离原城中街头,侍卫远远跟着,水儿拉着我欢快地在街中戏耍,自己戴上了一只狐狸面具,手中拿着彩色发带,给我腕上挂了翠玉的手环,她春风得意,美艳却僵硬地笑着。

可她那一脸故作欢喜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被困花园的人偶,而非不经世事的大小姐。

我心底有那么一丝丝的悲伤。

天边暗红。

是归去的时候。十七竹称这位欢快的小姑娘该归家时,她蓦然收起了眼底的光芒,一脸端庄地挽起我的手臂,往将军府的方向走。

正经过北边的城门,其一片枯槁惨败之相,不由得生了恻隐之心。

我停了脚步,深望了几眼,还是没能忍住:“我想最后去城墙上看一看景色。你们去吗?”

水儿摇了摇头,恭敬地等在一旁,十分地不自在。

十七竹抬头望了望温白的日光,嘴角笑意一嵌:“去吧…小心点。我先送水儿回去”

我点点头,提起裙摆便登上了台阶,身后匆匆跟了几个卫兵,像是我要去什么危险的地方似的。

一离原高高的北城墙外,本是一片清明景象,却突然硝烟弥漫。

烟尘如沸腾般袭来,将视野所及之处笼罩在一片枯黄之中,远处的绿水青山,成了可望不可即的美景,城墙下黑压压一片,布军陈列的是外来的…

“敌军来犯!回禀大将军!”

守城卫兵突然喊道,撑起了一排排护甲的盾牌,点燃了巨大的火台,飘扬的旗子也被弥漫的烟尘淹没,看不清其上的图画文字。

身后卫兵猛然跪下,齐声喊到:“奉少将军之命,我等护送贵客回府!”

变故突生,我只得随卫兵下了城楼。

登上车马前,远望见大开城门的应敌的士兵,我指尖不由自主跳动了起来。

我脑海中涌现出一些画面。

我似乎,本该手握兵器出城一战。

面对来袭魔兵,一曲碎音诀。万千跳动的音符将百里之内的魔气震散,然后被魔族的冥卫士一掌拍散了灵气,气息奄奄。

琴阁的乐音是喜人的乐曲,而我的音,是杀人控人的绝技。

因为我是…我是…

“阿玲!”十七竹慌忙喊道,我才恍然间发觉自己已站在城门处,也不知他是何时赶来,一只手强硬地握着我的肩膀,见我醒转,便柔声道:“回去吧。”

我点了头,城门外铁箭如雨,火器如风,城门内百姓四散归家,士兵列队布阵,守在城中一个个角落。

回到将军府,十七竹的父亲已前去守城,母亲也已入宫祈福。

偌大一个院落,唯独我一人,静悄悄地站在小桥上,观望着水中鱼儿夺食的激烈斗争。

“少将军,城门来报,我方卧底已献出敌方兵阵图,将军已转防为攻。”

“少将军,城外来报,将军势如破竹,直捣敌方大营。”

“少将军,城外来报,将军已将敌军击退,乘胜追击。”

十七竹奋笔疾书,将一道道战势记录下来,时不时对我一笑,令婢女为我送上鱼食或邀我躲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已过夜半许久,许是下了雨的缘故,月色在一圈七彩的月晕中略显暗淡,东方渐显苍白之色,十七竹停了笔,该是将此战记事封存的时候了。

他拿着册子,缓缓往后院走去,待他的身影已模糊,又来了一位报事的士兵:“少将军,将军遭伏击,已与城中支援断了联系,危在旦夕。”

他手中竹册“啪”地落地。

十七竹慌张离去。

天已大亮,水儿已能从闺阁走出,我们一同停留在右厅的竹亭中,静静地等着十七竹归来。

这次来报的,是宫中的内侍,那么一副好嗓子颤颤巍巍地说着:“禀大小姐,岚夫人出城救人,此时已然到了战场上。”

水儿波澜不惊地回了句“知道了”,便对着琉璃的镌花小盏静静失神。

侍卫再报,已是十七竹伤重归来。

他身上满是血迹,胸口出往外涌动的血散着一股浓郁的腥味,我赶忙上前扶起,他却握了我的手,神思沉重地说道:“父军已殉国,母亲也已殉情,此后,我唯有你与水儿了。”

我脑中嗡的一声。

宫中派来的医师已抓紧挽留他的性命,此番山林之外的日子若还要搭上他的性命,便太过不值,所幸敌军已击退,他父母亲的尸身已送归。

我陪着水儿等候在他的房外,看着水儿一声一声啜泣不易:“一夕之间,父母双亡,兄长重伤,铃姐姐,水儿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你说,母亲她怎能如此轻易地抛下我们兄妹二人。”

她面色苍白,梨花落雨声声悲恸,我心中伤感,伤感不能身临其境,又伤感不能将她宽慰。

“你不要难过,夫人她一定是知道你与十七…水渊足够坚强的,她现在也一定是快乐的,因为她已经陪在她爱的人身旁了。她定然希望,你们也是快乐的。”

她眸子一抬,晶莹的泪珠仍挂在脸上:“如果你遭遇了这些,你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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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气息悄然一滞。

房门猛开,医师随府内侍女离开,还请了水儿去叙一叙十七竹的病情。

又一位侍女出门,称十七竹正在等我。

我理了理裙摆,走了进去。

十七竹躺在病床上,一身血污的衣衫已换了去,面色虽苍白但已没有那般毫无气力,他凝望我许久,才缓缓开口:

“我听到你们的谈话了,我也想知道,若遭遇这些,你会如何?”

他眼中沉重,连带着我突然胶着的思想一起沉寂下去。

我仿佛看到我跪在一位衣着华贵的王面前,看着这位王悄然幻化成了一位身着绒衣的妇人。

那是…母后…那么我是…我是…袁珐族大公主…

我握住桌角,略有些站不稳,回想许久,以前的事情恍然有些眉目,可我依然记不起我的名字,依旧不知道山林之中那些虚假的记忆究竟从何而来。

我稳了稳心绪:“我也会难过的,但是会有人在我难过的时候尽力逗我开心,若是辜负了逝者,我怎能再辜负生者?我希望能陪着你度过这个难关,如果你希望我做些事情让你开心,你直说便是。”

十七竹悄然一笑,正欲伸手向我,却冷不丁吐出一口鲜血。

“破了,结界怎会此时…”

“什么?”我惊呼一句,赶忙拿出绢替他擦拭,他却一把将我推开,淡然一笑,说道:

“我只希望,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我。”

他白玉一般的手一晃,我便昏了过去。

待我醒来,却是靠在身旁一个身着竹林白服的男子肩上,我慌忙起身,却只感觉头痛欲裂。

男子正仔细地看着一只竹简,见我醒来,温温一笑,指尖触碰着我的侧脸,竟是如此熟悉的感觉。

“我送你们回山林。”

“你是?”我遍寻记忆寻不到他的丝毫,可他眼中,却视我为熟知之人。

“你会知道的。”

“他可能会有些大变化,”男子指着床边躺着的十七竹道:“但是性命无虞。过些日子,你可能得好好跟他讲讲之前发生的事情。”

我有些困惑。

男子称要去为送我们离开做些准备,让我好生看护眼前的十七。

待我回过头来,他的飘飘衣袂已从门边擦过。

我扭头看到一旁桌子上放着他方才看的竹简,便悄悄打开来看,如我所料,确实是我看不懂的东西:

“水儿的表现异常,战事转折点提前,恐有外界干扰。结界破损,她已受怨气侵染。我可能,会提前离开此地。”

我闭上眼睛,却感受到周围的事物在一点一点地瓦解,往窗外看去,本来繁杂的将军府空无一人,景致也是恍然间苍茫,恍然间生机勃勃。

如果所见皆是虚幻,如果所有人都是虚构出来的,那么做这一切的人是…

我看了看眼前的十七竹,心底有了答案。

可是为了我恢复记忆?那十七竹又会怎样变化?

那个人再回来的时候,捧了一只精致的木盒,却叮嘱我多次,回到山林后才能打开。

我点了点头,他笑了,十分好看。

他顺理成章地将我拥入怀,又对着我的发揉了许久,才缓缓道了句:“走吧。”将我本想问他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他背着十七竹,我跟随其后,这一片虚构的景象却随着他每踏出的步子越发清晰完整起来,人也一个个多了起来,等到我踏出将军府门,水儿已坐在亭下弹起了筝,岚夫人的轿子停在府门,方将军出门迎接。

终于出了城门。

我回望一眼,因战事而破败的断壁残垣恍然间向远处无限延伸,这个被造出来的故事凭借此间天地强大的造化,怕是要延伸出一个圆满的世界吗?

那眼前这个人,也太过厉害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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