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一根绳子绑在心上又骤然抽紧,穆珺婷努力使自己看起来神色如常,并且尽量不与卓暮飏有眼神接触。她微笑着走到卓远嵩身旁,只道:“厨房那儿的培根虾米饭团还有一些寿司都做好了,正好可以当下午茶。卓叔,你刚刚不还说饿了吗?”
卓远嵩点点头,软了语气,只朝着卓暮飏道:“你一大早就坐飞机过来见我,也没好好吃。陪我去吃点吧。”
三人就朝着花厅中的小餐厅走去。
万花丛中放了一张米白色的桌子,上面铺着菱形格子的桌布。菲佣早就将饭菜都备好了,有些碗碟中还冒着热气。其实天气很闷热,像这样微凉的食物更能令人胃口大发。竹木色的椅子,一旁是清脆欲滴的南天竹,其后更有色彩斑斓的花束。这些颜色由浓至浅,由繁至简,说不出的和谐。
吃饭间隙,卓远嵩就道:“珺婷,你老是和我这个不问世事的老人呆在一起,不是长久之计。你这次就跟着暮飏回去,”他说着又直接将话头对准了卓暮飏。“你亲自送她回家,要多高调就多高调。”
卓暮飏一蹙眉,只拿起桌上的普洱茶喝了一口。穆珺婷见他不说话。就忙道:“不用这么麻烦。现在黑道上有谁不知道我住在卓叔这儿,肯定没有人敢轻举妄动了。”
“算了,我正好要回国。这一次我就送你去。”
卓远嵩就笑了笑,方道:“其实让我把珺婷交给你我也不放心,你身边的女人到底是不安全的。多少人的眼睛盯着看着,就算你有三头六臂,别人也总会找到机会钻空子。”
卓暮飏拿着刀叉的手不禁一颤,就说:“还好我身边没有多少女人,不然真得分身乏术。”
穆珺婷替他们重新斟满了普洱茶,装作想起什么的样子,笑一笑,只说:“我上次回学校办理休学证明的时候,还从加拿大带了一盒极品的枫树糖浆,正好可以配着寿司吃一些。”说着她就站起身,朝着自己的卧室那儿走去。
卓远嵩不禁赞道:“我最喜欢珺婷的性格,知道不该听的就不听,不该争的就不争。”
卓暮飏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似的,只说:“我几个月前见到了冰姨。”
卓远嵩应了一声,又道:“这普洱茶喝着太苦,还是加了糖的咖啡好喝一些。”
语气很淡,表情无异,似乎沈娅冰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而不是那个为了他离家出走、跋涉千万里去香港寻他的清秀女子,不是为他只身闯入油麻地中黑帮聚集区而差点羊入虎口的勇敢女人,不是那个他咬牙逼着自己抛弃的孕妇,不是那个说好今生不复相见的倔强妇人。
几十年都这么过去了,他也早就习惯了淡漠。就这么一天一天地淡下去,终有一天,他对她会做到蓦然不问,淡然不思。
只是这过程,竟然这么长。
“冰姨过得很好。陆正南也有点本事,白手起家,积累了不少财富和势力,足够保证冰姨下半身无忧无虑。”
卓远嵩放下刀叉,墨色双眼紧紧盯着对面自己的儿子。那双眼睛像极了他,个性也和他如出一辙,所以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儿子。这喜欢中,也自然夹杂着对发妻的愧疚。他就说:“暮飏,我曾经对你母亲发过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去见沈娅冰。”
卓暮飏撇撇嘴,只说:“没有让你去见,我只是告诉你她过得很好。省得你终日担心顾虑。”
果然是父子,无论他掩饰得多好,他都能瞧见端倪。
“其实我们这样的人,一旦爱上某个女人,只有两种结果。一是她无辜送死,比如你的母
亲;而是我们被算计而死,比如当年叱咤上海滩的孙老板。我们能做的,就是不爱。如果做不到,至少也要装得像。”卓远嵩叹了一口气,视线紧紧盯着卓暮飏,似乎要将他这一刻无数细微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我知道你喜欢她,我不会棒打鸳鸯。可是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在别人面前,你最好要装得不屑一顾。多做几场戏,可能她会伤心会难过,但是至少是安然无恙的。”
卓暮飏心中一动。这几日与日俱增的思念慢慢溢了出来,像是瘟疫一般蔓延了他的全身。
这几月她被沉重的学业压得喘不过气,而他面对着日益庞大的产业,空余时间也急剧缩小,已经不能再向从前那样每个星期都去看她几回。自从上次分开以来,两个月中,他不过就见了她一次,还是在清明节的假期里。
很多时候也有想要女人的时候,很多个晚上他也曾有过别的女人,只是到底不是那种足够触动心神的感觉,无非就是身体上的快感。多了,也就倦了,也就更想了。
果真是离不开她了。
卓暮飏就说:“所以你对冰姨,也是做戏。别人眼中她不过是被你抛弃的不自量力的可怜女人,所有人都觉得她在你心里一点地位也没有,所以当初才没有人打她的主意,才让她安然无恙地生下了陆正南。只是如今陆正南已经足够护她安全,你为什么还是不肯见她?”
“因为我老了,她也老了。最好的年纪里我没有看着她的美,老来却去见证她的憔悴。让她情何以堪?只会让我更加愧疚。”
“那其他女人呢?”
卓远嵩哈哈大笑,就说:“一来她们不是我爱的,我何必为了一时的快感在她们身上多花心思。二来,太过亲密的人,也终究是个隐患。”他顿了顿,像是开玩笑一般:“你要也小心,不要哪一天被她给骗了。”
卓暮飏无奈笑了笑,道:“爸,从小到大,你总是在我最开心的时候打击我。我当年好不容易从基地里毕业,一天都没有休息,你就派我去执行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害得我差点被别人生吞活剥了。即使是我已经控制了整个东南地区,你立马就撤走了给我的资金和人力,我差点破产。”
“所以你现在终于是一个威震四方的头头了,再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你害怕担心,也没有谁能让你一败涂地。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不管他是谁,我都会替你除掉。陆正南也好,叶夕媱也罢。”
卓暮飏神色一顿,像是一把冰刀紧紧抵着他的脊背,让他进退维谷。许久,他才收敛了笑意,只道:“我有分寸。”
天气似乎一下子就转热了,前一天所有人都还穿着大衣或是毛衣,第二天这温度就急转而上。这个二逼的城市,在一天之内,就略过了春天,直接进入了夏天。
因为是新建的校区,建筑更加摩登现代。艳阳之下刚刚落成的图书馆外面的玻璃闪着炫目的光泽,将四周的景物映在其中。仿佛整个世界都能够被叠成一张小小的纸片,而穿梭其中的人,也不过是这纸片上划过的浅淡痕迹。
期中考试刚刚过去,叶夕媱虽然对自己专业课的成绩够自信,但是对于诸如微积分一类的必修课,心中已经做了低分飘过及格线的打算。可是心里到底不甘心,于是叶夕媱就背了一书包微积分的资料,到图书馆中做一天的学霸。
图书馆中的纪律很严格,尤其是对于这个一座难求的新落成的图书馆。只要手机一响,便有管理员友好地请你出去,将位置留给还在外面排队的人。
所以当手机震动的时候,叶夕媱就是被
扯了尾巴的猫,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幸好她的位置很靠近大门,所以她才能抢在卓暮飏挂断电话的时候,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一头很安静,卓暮飏低沉的嗓音就愈发显得富有磁性。他就问:“跟我一起吃午饭?我在四季大厦顶楼的旋转餐厅。”
叶夕媱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一点了。等她走出学校,再由阿力送到四季大厦,恐怕都将近一点了。她只好说道:“算了吧,别等我了。我下午直接去你那儿,好不好?”
“你确定不来?”
如果这是从前,一听到这句话,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叶夕媱一定头也不回地就照着他的要求去做。可是现在,面对他的恐惧已经烟消云散,她也渐渐开始敢跟他叫板了。她就道:“确定不来。”
“那好……”
手机中突然传来一声娇柔的呼唤声。那一声“十二少”当真像是抹了蜜似的,有一种腻人的甜香。偏偏那女人的声音也甜美无比,与这样带点撒娇的语调一配,男人听了,都该要为之倾倒的吧。
叶夕媱脑海中一震,顷刻间困扰她这么久的定积分、分部积分全都被炸得粉身碎骨,再没有一点痕迹。只是浑身的体温都在渐渐上升,她不停想象着那个女人的容颜与身材。似乎有千千万万个身影在她脑海中来回飞旋,搅得她不得安宁。
当她还在纠结的时候,那边的卓暮飏却道:“我这边有事,下午再联系你。”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图书馆很安静,她处在二楼,透过玻璃的围栏,正好就可将一楼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茂密的绿色植物边不停有人群走过,一个个都行色匆匆。有离开的,有进来的,有的擦肩而过,有的携手而行。叶夕媱静静地趴在围栏上看着这无休止的人群,突然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握着手机的手沉默地垂到身侧,她只觉得全身发软,使不上一点力气。手不知怎么地就松开了,咯嗒一下,那手机就掉在了地面上。
也正是这一阵的咯嗒声,让叶夕媱如梦初醒。刚刚还混乱不堪的思绪一下子全都被捋清了。她转身走回图书馆,收拾好了桌上的书本,就朝着图书馆大门走去。
其实叶夕媱从来都是一个不会争取的人,她相信的从来都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只是她不明白,这海阔天空是别人的,不是自己的。
高中的时候学校里有自主招生的名额,根据报名按照分数来分配。如今她所在的学校当时只给了一个名额,偏偏报的人格外多。不过若是论几次考试的成绩,叶夕媱入选的可能性很大。不巧的是,她的同桌也报了,并且分数差她一点。
自从报名开始,同桌就对她不理不睬。如此冷战了三天,叶夕媱终于受不了了。她主动找到老师,表示不再参加自主招生考试。
那场自主招生考试没有人是胜利者。且不说同桌根本没有拿到那个名额,就是那个拿到了名额的人,都没有通过自主招生的考试。
或许那个时候她本来就是在老师的压力下才决定报名的,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要靠不靠谱的自主招生考试入选。所以她才能不留遗憾地就退出了,借此换得与同桌的和平相处,以免在最后关头影响了自己的情绪。
可是如果碰到了她真正在乎的事情,那是不是选择就不一样了?
她刻意没有打电话给阿力,而是自己打车去四季大厦。从这个偏远的城区一直到市中心的四季大厦,本来就是一段很长的路程。偏偏她心中急切,很多次都催促司机快一点,再快一点。一路上这焦虑的感觉简直要令她发了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