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像穿蓝花衫的邻家女孩,随随和和,大大方方,让你从眼睛到心里喜欢
走进溧阳天目湖宾馆,在电梯里看见一段介绍“沙锅鱼头汤”的文字,说到1982年10月,曾有75个国家的外交使节来到此地,品尝鱼头汤之后赞不绝口,云云。巧的是1982年我在江苏省外事办公室工作,是那个大使参观团的随团工作人员。我这个人对美食不感兴趣,鱼头汤的滋味到底如何,我没有印象了,倒是水库人员现场打鱼的表演,让我至今历历在目。那一网板凳长的鲢鱼,扑打着,蹦跳着,被民工们抱着、挟着、拖着弄上堤岸。在10月的阳光下,湖水浪花四溅,鱼身鳞光闪烁,表演者和观望者群情兴奋,实在有着太多的喜剧效果。
古人说,水清则无鱼。天目湖的水岂止是清呢,简直就是透明了,从湖面到湖底一目了然。这样的水中竟然能生长出如此硕大而著名的鲢鱼,真是一件令人称奇的事情。
两次游天目湖,中间隔了20年的漫长岁月。昔日荒僻简陋的库区,如今已经发展成了国家四A级的旅游胜地。山有些变化,因为造了宾馆和景点,有了人间烟火气,不似从前那样寂静,连山体都变得妩媚和柔软起来。水没有变,依然是清,依然是纯净,近岸处浅波荡漾,看不见丝毫的杂质和飘浮物。时令在冬天,沿湖的碎石路边枯草萋萋,草丛中鬼头鬼脑埋伏着许多荆棘,一次又一次,棘针就像一只顽皮孩子的手,猝不及防地抓住游人的衣裤,让你走又不行,留又不是。向阳的湖岸上,迎春花已经早早开了,一片一片的金黄,弄得人不知眼下是冬还是春。是天目湖的地气比别处都暖,催得花朵们耐不住性子,还是本地的花儿好胜心太强,非得在酷冬里闹出一些动静?
湖底不见色彩斑斓的卵石,只有黑色的泥土和深灰的瓦片。有卵石倒不见得好,感觉上就比较人工和花哨了,和天目湖的质朴不相吻合。还是泥土和瓦片比较家常,有点像穿蓝花衫的邻家女孩,随随和和,大大方方,让你从眼睛到心里喜欢,很舒服很轻松的喜欢。同伴们一路行走,一路比赛打水漂,高手是叶兆言,也不见他手中的瓦片有多特别,飕地出手,瓦片便贴着水面悠悠地滑过去,多的时候能有十几二十几个旋。微微西斜的夕阳下,瓦片在湖面舞蹈回旋的姿态真是漂亮啊,那样轻盈和飘忽的身形,恐怕也只有芭蕾女孩的足尖舞可以一比。
更远处的湖面,有星星点点的黑影,那是天目湖的野鸭。据说湖中还有个鸟岛,近岛处有沙鸥和鸳鸯无数。我们这次没有上岛,无缘一见。好像宋代词人张荐祥有一首《西江月》,其中一句“寒光亭下水如天,飞起沙鸥一片”,说的就是天目湖美景。同是湖鸟,沙鸥和野鸭的飞翔姿态有何不同?我想不出来。我感觉湖中野鸭起飞的那一刻是很美的画面。它们好像遵循着某种长幼秩序,一只接着一只从湖面倏忽而起,像一长串连在线上的纸鹤。它们的头颈一律优美地伸向天空,与湖面形成一个漂亮的夹角。夹角以多少度为宜,何种形态最具美感以及能够最轻省地摆脱地心引力,到达它们渴望的自由翱翔状态,这应该是它们世世代代琢磨的事情吧?然后,你就看见由它们的脚蹼带起的水滴斜斜地落进湖中,映着冬日阳光,俨然一条腾空而起的亮闪闪的光波。再然后,它们的翅膀会微微倾斜,头颈也跟着转过来,绕起飞点盘旋一圈,仿佛与湖水临别时的彬彬有礼的告别。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绅士,因为过不多久,觅食或者游玩尽兴之后,它们不还是要回到这片清碧的湖水中吗?这样的静谧,这样的清洁,这样的疏朗和开阔,世上还存在多少如天目湖一样的好地方?
我的家乡也有众多的湖泊,春夏之际,岸柳依依,还算得有些趣味。但是家乡是平原,只有湖光,没有山色,少了许多做背景的东西,自然就不够丰富。前不久曾有机会去台湾日月潭一游。日月潭名声在外,或许在台湾算得一景,若放到大陆,实在不过尔尔。再之前在欧洲生活过也游玩过,欧洲的很多湖泊中喜欢放养天鹅,天鹅固然漂亮,却实在过于雍容华贵,弄得那些湖水都染上了奢靡之气。人心情好的时候,还觉得可以亲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感觉浮华得过分,乱上添乱。生平最喜欢的一个湖泊,是西藏的纳木错湖,那样圣洁的山峰和湖水,根本就是地球之外的一个存在,完完全全非人间的胜景。去那样的地方太远也太险,不是平平常常心念一动抬腿就到的事情,所以说来说去,倒还是天目湖来得随意和家常,想到了,就可以去;住下来了,就可以身心放松。在如今的时代,放松是一件多么叫人向往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