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低头沉思柳夫子官至尚书左仆射和他有什么关系。身在江州的他,怎么可能参与道长安的朝政中。可柳夫子说的话,又不由他不信。
柳夫子也不着急,不慌不忙的品茶,任凭李修愁眉苦脸的瞎捉摸。
许久过后,李修猛然抬头,摊着手道:“想不出来。”
柳夫子大笑,道:“你想不出来是因为你来长安时间太短,不了解朝堂官场,不然你一定能够想到原因的。”
“提示一下。”李修嬉笑着为柳夫子的茶盏斟满茶水。
柳夫子品了口茶,道:“当今陛下听到安宁公主从江州府带回来的消息后,勃然大怒,甚至砸了御书房他最心爱的瓷瓶。而后陛下下旨严惩凶徒,却遭到了朝堂上下官员的反对。”
李修侧头道:“这个和你的升官有什么关系?”
“别插嘴!”柳夫子瞥了李修一眼
,继续道:“当时三省六部科道言官齐齐上书,不是为高克爽求情,而是劝谏陛下不应当跃过三省六部直接管理地方。甚至连内侍省都在拐弯抹角的规劝陛下。”
李修冷笑一声,道:“外臣勾连内臣,上下一心,以臣权对抗皇权,这是为官大忌。满朝文武都糊涂了吗?”
“也不能完全怪朝臣。”柳夫子叹息一声,道:“你要知道,当今陛下登基本不是名正言顺。当初文武群臣支持陛下,陛下才坐稳了这把龙椅。这些年下来,陛下一直念及当年的功绩,对众多老臣多方容忍,所有有些人就头脑发热,忘记了陛下终究是陛下。”
“还有呢?”
柳夫子道:“最为反对彻查李家酒坊一案的,不是高克爽的亲大伯、内侍省大太监高爽,而是户部尚书杨敏仪。其实大家都明白,杨敏仪就是原来尚书左仆射韦瑾苍的先锋官。
韦瑾苍做了将近十年的尚书左仆射,满朝官员有三分之一是他的门生故旧。前些年还好,韦瑾苍还懂得为臣之道。近些年人老了,却越发跋扈争权了。”
李修想了想,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吧。应该是陛下近些年想收拢皇权,却遭到韦瑾苍为首的朝廷官员暗中抵制。而郑敬德会牵扯到杨敏仪,杨敏仪又能勾连到韦瑾苍,所以,陛下想要借江州府李家酒坊的事,大做文章。”
柳夫子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道:“韦瑾苍也意识到这点,却不甘心俯首,暗中联络朝廷官员上书劝谏。”
李修接言道:“朝廷必定还需要官员之力国家,不能一杆子打死。陛下无奈,只好妥协,让魏御史以巡察使的身份去江州府走一圈。”
柳夫子点点头,道:“朝堂上下都以为陛下是在给自己找台阶,身为臣子,总要给陛下保存颜面。谁都没有想到……。”
李修口快,抢着说道:“都没想到高克爽太不成器的恶贯满盈,被我逼死在江州府公堂上。而郑敬德没骨气的将所有事情都说的清清楚楚,这样一来,不仅杨敏仪,就连韦瑾苍也面目无光
。”
李修喘了口气,又道:“而后,陛下联络心腹朝臣上下呼应,韦瑾苍不得不辞官归家。树倒弥孙散,韦瑾苍告老还乡,朝堂上群龙无首,陛下自然而然的赢了这一局。想必当时身为工部尚书的老师您,一定一直是站在陛下这方面。之后酬谢功臣时,这尚书左仆射的官职就落在您的头上了。
师徒对话很简单,一番朝堂上君权和臣权的斗争,被柳夫子和李修两人三言两语说完。
可是李修心中明白,真正的事实,绝对不会像他猜测的这般简单。无数的明争暗斗勾连纵横的大戏都在那段时间内,在风起云涌的长安城内一一上演。
更不会如同聊家常的般的轻松。太多的斗争,太多的妥协,太多的不为人知的辛秘,隐藏在这尚书左仆射官位的更迭中。
终于明白事情的全部。江州府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契机而已。无论是高克爽利用李家酒坊敛财的重案,还是李修威胁出导郑敬德的口供,对于长安城内的大人物来说,都只是契机。区别不过是契机不同,结果不同而已。
今天是胜利者在闲谈,可李修不敢想象,万一柳夫子站在失败者的这一边,如今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原本,李修还埋怨柳夫子一年来不留地址不通书信,现在想来,这是柳夫子对他的庇护关爱。
“谢谢恩师。”李修风轻云淡的道谢,心中全是感激。
李修真心实意的道谢,在清算中,韦瑾苍方面没有因为泄愤而将李修这个小小的士子碾成灰,也应当是柳夫子在其中保全。李修完全不认为,远离中枢朝堂的镇国公府,能在京城百官的声讨中,保全自己。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疑问了。李修斟酌下,还是问出了口:“老师,我没记错的话,您在王家庄时,可是经常对当今陛下弘泰天子破口大骂吗?我的印象中,您应该是忠于崇德皇帝才对。”
“你是在说老夫是贰臣吗?”柳夫子身上猛然迸发出一股骇人的气势。微一停顿,猛然收敛。
柳夫子脸上收了笑意,却也未曾发怒,平淡如水的声音,轻轻说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看似所问非所答,李修却点点头。他询问柳夫子的立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确定自己的立场。
看似荒诞,一个没有官职的普通士子,就要考虑朝堂忠臣才考虑的问题,完全是一个笑话。李修自己知道,早晚他要选择一个立场。趁早不趁晚,跟随柳夫子是他最好的选择。
一句“民为贵”,说清楚了柳夫子的立场,他忠于的是万民百姓。在这个时代,能有这样前瞻性的人不多,李修心中暗暗为自己有这样一个老师而感到骄傲。
“见过安宁了?”
柳夫子突然笑眯眯的开口询问,让李修一愣,“老师,您怎么知道的?”
柳夫子捋着胡子笑道:“我知道的多了。我还知道你在驿站手持军弩差点射杀周郎中家的兔崽子。又在礼部大
门前痛殴国舅爷安乐平。安宁公主找你兴师问罪,却一脸红晕的跑了出来。”
“老师……。”李修腾得站起身来,犹如遇见鬼般指着柳夫子,瞠目结舌的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坐下,还这么不稳重。”柳夫子大有深意的笑笑,道:“可不仅是我一个人知道,满长安知道的人多了。最少太极宫那位心中比我还清楚。”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柳夫子瞪了李修一眼,道:“你以为惹起京城官场纷争的罪魁祸首就能这么轻而易举的逃脱?不知道有多少只眼睛盯着你,等你行差踏错,好灭了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呢。”
李修撇撇嘴,道:“那我拎着军弩进京,有殴打了国舅爷,岂不是给他们最好的借口?”
柳夫子摇摇头,道:“这算什么理由。若是有人揪着这点小事不放,那满长安大半的纨绔子弟都该砍头了。没人敢惹起众怒的。”
“那我就没什么可怕的了。”李修一摊手,不在乎的道。他不认为自己还能惹出比殴打国舅爷更重的大祸。
柳夫子撇着嘴道:“没心没肺说的就是你。有时间好好谢谢安宁吧,若是不那个小丫头,江州府一事,你也没这么容易脱身,老夫想保全你也没这么容易。”
“老师,这是什么意思?”李修诧异的问道。
“安宁公主没和你说?”
“说什么?”
柳夫子微微一怔,遂即大笑道:“她也是个好孩子啊。”柳夫子手指点着李修,说道:“你也不想想,老夫最多能够帮你左右下朝臣的想法,又如何能够劝阻陛下呢?你再想想,为何安宁给写信之后,魏吉安又带给你一封。两封都是安宁的亲笔信,这不奇怪吗?”
这个问题李修早想去问安宁,但两人见面后,李修满心欢喜,将这件事给忘记了。
结合今天听到柳夫子说的朝堂争纷的前因后果,两相印证,李修心中明白了。在弘泰皇帝面前为他进言,为他求情的必然、也只能是安宁公主。
只是不清楚这里面究竟发生多少事情,才有了两封不太一样的安宁手书送到他的面前。更想不清楚安宁公主如何逼得弘泰皇帝妥协的。想必让李修这个最好的替罪羊脱身,安宁公主要费不少的心力。
“佳人情重啊!”李修在心底暗暗叹息。
“明白了?”柳夫子凝视着李修。
李修点点头,“虽然细节想不通,大体上是明白了。”
柳夫子欣慰的笑着,道:“明白了就好,女娃也不容易,别辜负了人家的心思。”
“老师!”李修第一次在柳夫子面前脸红,“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好,好,好。”柳夫子老怀甚慰的大笑,连道三声好,“那就说别的。你来到长安有什么具体打算,说给老夫听听。老夫也好帮你谋划谋划。”
这才是说道正题,李修连忙正襟危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