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许久。
韦瑾苍一身叹息,让过李修充满侵略意味的目光,侧脸看向别处。无形的默认了李修的猜测。
李修冷哼一声,却不打算放过这位浑身上下透漏着萧索的老人,继续追问道:“韦公,我就真心不明白了,大唐虽大。但包括陛下在内,应该没有人能够迫使您丢卒保车金蝉脱壳外加苦肉计,又不战而退。您究竟是在害怕什么?或者说您在害怕谁?”
“你不需要知道。”韦瑾苍猛然转头,一双老眼中射出渗人的寒意。冷言冷语中却还带着几分规劝的意味。
“我必需知道。”
李修毫不退让的对视,让韦瑾苍一阵恍惚,无力的道:“你还年轻,不知道陈年旧事。你阅历还少,不知道京城这趟浑水里面隐藏着什么。”
“我必需知道。”李修十分坚持自己的想法,坚决道:“因为韦家,接下来我必将和你害怕的人或者事对上。你也必需告诉我事情真相,这是韦家欠我的。”
“韦家不欠你的。”韦瑾苍态度同样的坚决。
两人对视,都是坚持己见而毫不退让。许久,许久,在这场意志的对视中,还是韦瑾苍败下阵来。
带着几许难以琢磨的意味,韦瑾苍叹息着道:“其实你不用担心。站在你背后的那些老鬼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有任何闪失的。你不是我韦瑾苍,韦家也比不了你。你且安心吧。”
韦瑾苍一步步的后退,再次斜靠在草堆上,重新拿起了那本不知名的古书。一切做派都表明,这次的谈话到此为止了。
李修恨得牙根直痒痒。恨不得喊来卫家父子对这位来人严刑拷打,逼迫他说出心底的秘密。
然而,李修心中更清楚,他不敢真得对眼前这位老人如何。弘泰皇帝托安宁公主带给他,让他照顾好韦瑾苍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着呢。
“不管如何,你成功了。”李修带着满腔的忿恨,冷声道:“陛下有旨,让暗察司善待您。”
韦瑾苍头都没抬,无力的摆摆手,看样子不想李修打扰了他的读书。
“行了。您老的目的达到了,也别和本官装腔作势了。有陛下旨意,暗察司的诏狱天牢里,您无论如何是住不下去了。本官已经在官衙内整理好一个房间,您老若想读书,还请高台贵步,随本官走出大牢。”
韦瑾苍微微一笑,放开手中的书册,来到的牢门之前,脸上挂着他招牌一样的浅笑。
李修一脸的恼意,喊人来打开牢门。目送着田老汉带着韦瑾苍离开,当韦瑾苍苍老佝偻的背影就要走出暗察司天牢的铁门时,他还是忍不住喊住韦瑾苍。
“韦公,你真的没有什么想和本官说的吗?就算是为韦家留下一点香火之情也好。”
韦瑾苍不紧不慢的步伐猛的停了下来,苍老的背影更加佝偻了一些。
李修心中一喜,暗暗猜测,莫非韦瑾苍回心转意了?
韦瑾苍头都没回,站立原地片刻,脚下略有蹒跚的步伐再次前行。
完了!
正当李修有些心灰意冷之际,却听到韦瑾苍低沉的声音响起。
“照顾好崔晓松。同时,离崔晓松远一点。”
韦瑾苍的身影消失在诏狱天牢的铁门外,暗察司官衙内有一个干净整洁的院子在等着他。
他留下的没头没尾的两句话,却让李修心中掀起了海啸般的波澜。
又是这个崔晓松。
弘泰皇帝让他小心崔晓松,韦瑾苍也是如此。
这个崔晓松明明就是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为何每个人对他都是如此的重视。究竟这个纨绔的背后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不知不觉中,李修警惕心大起。
从韦瑾苍这个老狐狸口中,李修验证了心中的想法,却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一番交谈之后,李修心中的疑惑反而更深了。
关于崔晓松,关于韦瑾苍,关于安陵公主,甚至关于德高望重的孔启,总能在若有若无中感觉他们身上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
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线,将他们牵扯在一起,一缕缕丝线交织缠绕,组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每个人头上。
这张大网是如此的大,以长安城为根基,一点一点延伸出来,笼罩了整个大唐。包括弘泰皇帝,包括柳夫子,包括自己在内,都是这张大网之内的游鱼。
这只是李修站立在暗察司的诏狱天牢之外的一种感觉。一种不甚清晰朦朦胧胧的感觉。无法肯定,无法确认,甚至不经意间认为是一种莫名其妙的错觉。除了那种深深的迷茫和疲惫的无力感之外,没有任何实质的东西能够确认这张大网的存在。
李修无力的高举双手,尽力的向着深邃的高远的天空探去。双手缓慢的握拳,再缩回到眼前,摊开一看,依旧是空空如也。
凝视这修长的手指,空无一物的掌心,一种疲惫至极的无力感从内心的最深处散发,蔓延。
幽幽的一声长叹,苦涩的滋味遍布心头。
若不是还有追寻杀害生母真凶的念头,李修恨不得转身离开长安城,这座大唐最富庶繁华的城市。回到遥远的江南,回到江州府,回到王家庄。回到那个他长大的地方。
哪怕回到镇国公府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米虫也好。不必在长安城里左奔右突,不必看着眼前深深地迷雾而胡乱摸索,不必在大唐朝堂这趟浑水里自污其身。
可是,心中终究有着一个放不下的牵挂,舍不了的信仰,丢不掉的支撑。
叹息过后,还得迈开脚步前行。不管脚下的道路是否平坦,不管前方是否荆棘密布,路总要走下去的。
深吸一口气,猛烈的摇晃着有些发沉的脑袋,将那些有的没的的念头统统赶出脑海。
落衙鼓早以敲完,长安城内被淡淡的菜香笼罩,李修这才想起已经一天没有正经吃下一口东西了,肚子在咕咕的抱着委屈。
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抬步走向暗察司的前院。
转过角门,有才的田老汉种下的油菜地里,近百名军卒还在丢盔弃甲般三三两两凑成一团四下游荡着。
李修本来心中的轻松就是刻意维系着的,见此情景,心头的怒意立刻升腾起来。
“怎么还不散开,都杵在这里
干什么?”
厉喝声过后,百余名军卒才发现李修的现身。近百人的面孔都是一个表情,掐媚。
“这是怎么回事?”李修感觉有些不太对,厉声问道。
傅坚和叶成两人躲在人群之中,直到李修的目光十分确切的落在两人身上,两人才不情不愿的走了出来。
两人低着头,推搡了半天,也没人肯答话。
“到底怎么回事?”两人越是扭捏,李修心头怒火越盛,“傅坚,你来说。差事办完了,你们不知道各归其职,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这……。”傅坚继续扭捏着,被李修狠狠的踹了一脚,才肯说实话。
“兄弟们……,兄弟们是在等着郎中发赏钱。”
“赏钱?什么赏钱?”
李修一愣,才恍然大悟,所谓的赏钱是他在韦家门前为鼓舞士气所许下的赏格。当时说好的,办完差事回到衙门就发,绝不拖欠。
“对,本官是说了,给你们发赏钱,没错。”看着兵丁脸上浮起的兴奋神情,李修气极反笑,道:“差事办砸了,死了好几个弟兄,你们还有脸要赏钱?”
人群中,不知是哪一位的小声嘀咕传道了众人耳中。
“又没说差事办成了才给赏钱?再说了,最后差事不的办好了吗?“
“闭嘴!“傅坚眼睛一立,冲着发出声音的人群中大声怒喝。
李修摆摆手,示意傅坚不必追究。
对这些人了,李修已经失望至极,连跟他们废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是迁怒,只是失望,李修对傅坚和叶成也没有什么好态度,斜着眼睛瞟了两人一眼,冷声道:“算了。没什么好说的。本官说话算话。不就是赏钱吗?你们两人去找田主事领钱,现在就发。”
“谢郎中。”近百位望眼欲穿的兵卒齐声发出一声震天欢呼,傅坚和叶成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耳边听着这些混蛋欢呼,想到今天殉职的几位兵卒,榨干了李修最后一点心气。说话的语调也开始有些有无无力。
“傅坚,你统计一下今天有多少受伤的。除了该有的赏钱之外,重伤的每人十缗,轻伤的每人五缗,就当是汤药费了。殉职兵卒多给点,没人一百缗安家钱。这钱由你亲自送到他们家人手上,不许克扣。”
“李郎中请放心,下官一定一文都不少的交给他们家人。”
“就这样吧。”李修示意傅坚不必啰嗦,停了一下,又吩咐道:“天牢里关押着几个人犯,这是暗察司的天牢这么多年来,首次开张。守卫什么的,大家都不熟悉。你找个二三十人,今晚守卫天牢。”
“下官遵命。”
暗察司衙门在皇城里面,诏狱天牢又在暗察司最深处。皇城落衙以后,羽林军和千牛卫负责安全。皇城和弘泰皇帝居住的宫城,仅仅是一墙之隔,不说是全大唐最安全无忧的地方,也差不多。
李修不认为会有歹人敢在皇城里来兴风作浪。所谓的派人守卫天牢,只是顺嘴一说,就是为了给这些见钱眼开的混蛋找点事干,折腾他们一番,顺便消解心中的不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