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这样的人,更不屑于这样的行为,因此对杜子兴提出的这种做法并不热衷,但想要出言制止怕也难以成功,所以只得缄默无言,不置可否,以作壁上观的态度冷眼旁观其行为和接下来所要发生的种种不可预料的情形。
吕强当时带着弟弟吕辉在与我们相隔不远的地方骑着一款陈旧的偌大的“解放”牌自行车,因为身材短小,吕强连屁股都不能贴着坐垫,只能依靠双腿不离不弃地蹬着脚踏板,脚踏板凹陷如水槽,且年代久远,几欲掉落,吕辉在后面小心翼翼的推着,脸上溢满天真而欢快的笑容。
车子行驶的并不平稳,可见吕强习车的时间尚短还处在生涩雉拙的阶段。他俩晃晃悠悠漫不经心地朝我们这个方向驶来。当快要驶过我们的身旁时,杜子兴忽然奸笑一声,随手拾起旁边花坛的一撮泥土,朝吕强的车轮上砸去,徐东瞧见,眼疾手快,又跟着补了一块。
两块泥土一前一后砸在了自行车的钢丝辐辏毂上,没有声音,自行车剧烈一震,吕强身体一歪,连人带车,“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吕辉因为掌舵着车尾,加之身材瘦小,抵敌不住自行车的向右侧倒地加杨强体重的惯性的冲击力,也紧随其后的摔倒在地。杨强闷哼一声,声音低沉,而吕辉则发出一声“哎哟”的大叫,低头一看,原来是膝盖戳破了一块皮并混合着灰尘和泥屑,黑乎乎犹如皮蛋,粘稠的血水很快溢出了倏然变色的皮肤。
吕辉眉头紧皱,面皮微微痉挛,很是痛苦。
杜子兴、徐东、王启祥、刘春晓霎时哄然大笑,我也皮里阳秋地跟着笑了起来。却不知是嘲笑多一点,还是苦笑多一点。
吕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头朝我们的哄笑声里瞅了一眼,眼中蕴含着愤怒,似乎要发作,却忍住了。他没有立即扶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车,而是先快步奔过去查看弟弟吕辉的伤势,见吕辉并无大碍,又转身朝我们走来,在离我们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语气平静的问道:“是不是你们?”
他的语声虽然平静,但从他的眼神中我们却可以看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平静无波安然无恙的,只是碍于身高和威势,他不敢与我们分庭抗礼,大动干戈而已。
徐东离他最近,他本想来个打死不承认,但转眼瞧着这个“三寸布丁”,压根儿就没放在眼里,傲然之情不请自来,心想做了就做了,他又敢怎么样?于是双手环抱胸前,轻蔑的问道:“不错,是我,怎么了嘛?”
吕强愣了愣,没想到徐东承认得如此干脆而霸道,一时之间却不知如何回答,倒只能呆呆地矗立在当场不知所措。
我们这几个小伙伴中,徐东长得最矮,但是吕强比之徐东还要犹有过之,可以想象,他矮得多么令人匪夷所思,加上体质羸弱如羔羊,两相比较,高下立判,吕强只有受欺辱的份儿。
“哈哈!”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杜子兴笑得口水乱溅,王启祥笑得蹲在了地上直不了身,徐东笑得左摇右晃,险些摔倒。我紧紧用下齿的虎牙咬住嘴唇,将意欲涌上心头的嘲笑驱赶到九霄云外,因为这嘲笑对于我来说,几近于耻
辱,我不屑也不同流合污。我能露于皮相的,只有苦笑,无可奈何的苦笑。
也许是尖酸刻薄的笑声刺激了呆滞怯弱的吕强的神经末梢,他在我们笑声渐悄之际忽然说道:“希望……你们……向我们的弟弟道歉……”
他费了很大劲才说出来,这样的勇气是我们难以想象也难以企及的,如果不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是很难感受得真切到位不差分毫的。这样的要求虽然不过分但在于我们是难以答应更难以做到。所以徐东当即就暴跳起来,伸出浑圆的臂膀,用力地推搡着吕强瘦弱的双肩,大声喝道:“我道你妈的歉!”
吕强羸弱的身躯怎堪抵得住徐东如棕熊一般的推搡,踉踉跄跄倒退了好几步,最终没有倒地,可神色已然大变,脸色也吓得苍白,嘴唇发青,眼神中满是惊恐。仅余的愤怒已完全不知所踪。
徐东乘机又补了一搡,吕强闷哼一声,泪水悄然而下。
我见势头不对,想这样下去如何是好?也来不及思索什么,立马冲过去,拦住徐东,大声道:“住手!别推了,人家都哭了,不要再得寸进尺了!”
“哟!哭了?”徐东似乎这时才发现吕强已经泪流满面,诧异之下,立马“呵呵”大笑,显得分外邪恶而残酷。
王启祥、杜子兴、于俊申见之,唯恐天下不乱,也跟着煽风点火添油加醋的起哄:“啊哈,哭了!农村野娃儿真他妈卖逼娇气!抽他妈卖逼几哈(下)就哭求老!爱哟哟哟!笑死老子老!哈哈哈哈……”
“哥!”吕辉一边揉着受伤的膝盖,一边小跑着来到吕强身边,道:“回去,告诉妈妈!”说着,搀扶着吕强往筒子楼走去。
那座筒子楼共有三层,我曾经在里面住过,觉得很有年代的沉淀感,虽不知修建于什么时候,但料想时光定然遥远,陈旧而不可分辨,这一切均可从该楼的构造和逐渐剥蚀的墙垣上得到答案。
他俩连自行车都没有扶就走了。
杜子兴和徐东望着他们的背影,仍不忘加上刀刻般的鄙薄和嘲讽:“去去去!告告告!告鸡婆!老子会怕你!哈哈哈……”
吕强他们住在筒子楼最左侧的第三层,离得很近,我们都没有走,心想怕个鸟,我们只推脱就是开个玩笑,又没怎么样,晾他妈也不能把我们咋样。再说了,我们当中有的父亲或爷爷在单位都是有权有势的,再加上又是原住民,根深蒂固,关系滉瀁,还会怕一个毫无知识阅历又毫无关系背景的农村妇女和几个小孬种吗?答案当然是不会。他们有恃无恐,而我,却恰恰相反,有恐无恃。
我恐的是良心的责备,道德的谴责。
而他们,我的小伙伴们,却在不以为意中随意糟践着良心和道德,还有,秉性的善良。
吕强的妈妈很快就下来了。一见之下,果然不出我所料,面容憔悴而苍老,劣质的减价衣衫,一副典型地道的农村妇女的形象。我揣测着我的小伙伴的心中一定有三分鄙夷,七分不屑,很可能为了心中阴暗的欢乐而再次将嘲笑和作弄加诸在这位朴实的农村妇女身上。
我暗暗禳求着真主将神力赐
予她,让她大发雷霆,气冲斗牛,义愤填膺不遗余力酣畅淋漓地指斥我们的种种劣迹,甚至可以用同样的手段来讥诮我们,只求让我们的心里能获得忏悔后的那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安宁。不,准确的说,是让我的心里能驻留这样的感觉,不至于让我的罪恶感长久萦绕在心间而挥之不去流连忘返。
“你们为什么要欺负他?”吕强的母亲平静的问道。对于初来咋到的农村妇女,她显得分外兢兢。
小孩对大人本身就有一种惧怕的心里,我们可以当着吕强的面说“我就是喜欢欺负你你要怎么样?”之类的话,但是在大人的面前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戾气或天生的顽劣是一个方面,隐隐的怯弱也是一个方面,我们不能理直气壮的让自己的恶性昭告于天下,但还可以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将水搅浑,让旁观者再也无法知晓事情的善恶真伪。
于是徐东狡辩道:“我们没有欺负他。”
杜子兴接道:“我们只是跟他开玩笑。”
王启祥继续:“大家都是朋友,只是互相玩玩而已。”
于俊申结尾:“我们平时都这么玩的。”
而我,却是缄默无言。
吕强的母亲没说什么,只是眉头皱了皱,有些疑惑,转头看向杨强,问道:“他们怎么欺负你的?”
吕强眼眶猩红,陈旧的棕色衬衣无所顾忌的敞开,露出瘦小的身板和微黑的孱弱的胸膛,他伸出双手,做了一个简单的示范,恨恨的说道:“他们就是这样推我。”
这句话音刚一说完,我们就哄堂大笑,徐东边笑边推搡着杜子兴道:“他说我这样叫欺负,我现在就在推你,那我在欺负你,是不是?”
杜子兴也狡黠的讪笑着回推着徐东:“让你欺负大爷,老子推死你,推死你!”
吕强的母亲转头看向吕强,忽然严厉的说道:“回家去!你哪里废(斗)得赢他们哟!快走!”
“可是我弟娃儿?”吕强见母亲退却,很显然心有不甘,连忙问道。
我这才想起他的弟弟吕辉没有下来,想是在屋里上药无法下楼。
“你弟娃儿该背时!(活该)自己在外头疯耍,怪得了哪个?走!回去!”说完,也不再理会吕强,径直朝筒子楼走去。
吕强无奈的叹了口气,也拖着脚步向前走去,他的眼光越来越犀利,到得最后,委屈已完全被怒火取代,我看见了他的小小的拳头骤然捏紧,如浓缩的实心弹般裹满了力量。他快速地从我们身畔走过,眼光迅速扫过我们的衣衫,最后落在徐东身上的时间稍长一点,之后,在拐角处消弭了身影。
徐东不以为意,在他的背影消失的前一刻若无其事的做了一个鬼脸,似乎随时随地欢迎他的愤怒降临在自己的身上以期获得邪恶的满足和讥诮的不尽的延伸。
我心中微微一凛,一种不好的感觉如迷雾般瞬间扩散开来。
这中间前前后后过了大概一个月吧,我因有事离开了小伙伴们,当我回来的时候,杜子兴告诉我徐东被杨吕强打了。我听后,大吃一惊,连忙询问事情的原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