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斋的葛掌柜正打发伙计吆喝众人散了, 准备关门收摊。不少人嘟嘟囔囔的抱怨:“瞧瞧你,做的什么买卖?!摆了这盆花在花市,却如何也不卖, 倒是只叫我们参观一下了?”
原来自游风行带了落翡离开后, 也有不少人想买那盆绣球牡丹花王。洛阳城是古都, 卧虎藏龙之地, 什么样的买主儿没有?既然在这洛阳城开了市, 就不愁没人出得起价钱。游风行的竹里馆闻名洛阳,谁都识得他的大名,卖他几分薄面, 先前他要给女儿落翡买这绣球牡丹,却遭葛掌柜一顿发难, 要他连花梨凳一起买进, 最后却是没买到手。
游落翡长到十五岁, 已是不少洛阳名门的佳媳人选,引得半数以上的王公贵胄们都想结亲。虽然她父亲游风行只是一个大夫, 而且尚不知其母是谁,单凭游风行目前在巫峡一带的名头地位,以及他与宋雪原的密友关系,就很吸引人了。宋雪原自十五年前在洛阳与碧水宫掌门陆远山一战,一时名动江湖, 武林中至今无人能及他当日之风头。尔后他回到银川经营师父宋祁留下的生意, 不时往来与天水与巴蜀及东部地区, 拥有极大的生意网。
就现在看来, 游落翡小姐非常中意天香斋这盆牡丹, 而她的父亲游风行游大夫没有买到。如果谁能买到这盆牡丹送给佳人,说不定就有机会博得芳心。说穿了不过是一盆花而已, 哪怕花费再大,只要跟将来能得到的好处比比,那也是划得来的。
岂料这葛掌柜却是一口咬死了不卖,连有人提出花梨凳也一并买了都不成。后来价钱生生翻了十番,成翠轩的施老掌柜听说了以后都追悔莫及,说早知这凳子能值这么多钱,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便宜了葛掌柜这不识货的二愣子。
可是无论价钱怎么翻,葛掌柜硬是不卖。这叫众人也没办法,只得在门口骂骂咧咧的威胁他说下回要来砸场子。葛掌柜梗了脖子朝天,看谁都眼白多眼黑少,只撑到花市散场的锣声一响,就赶紧叫伙计收拾关门。
正当葛掌柜转身往店门里走的当儿,却被挡住了路,动弹不得。定睛一看,却是个中年男子,不知什么时候进到了丝线里面来。眸子尤其的黑,两片嘴唇极薄,鬓边两道斑白,眼角隐隐几丝纹路。他给人的印象是,非常的整洁。
葛掌柜无论往左窜还是往右撞,都躲不开这男子去。门外的人见有热闹可看,便又渐渐聚拢来。葛掌柜发了急,口齿不清起来:“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宋雪原笑笑,依旧挡在前面:“买你这花啊,绣球牡丹花王?”说着他便抬脚向花走去。
葛掌柜急得拉住宋雪原袖子:“不卖不卖,关门了!你没听见散集的锣响么?”
宋雪原停住,回身笑道:“散集便是散集,也不耽误做生意。我倒要看看,你这不肯卖的花王是什么做的。”说着他脚下已快速移动,还不待葛掌柜及门外一干人等看清,他便移身到了那盆花前。定睛看了半晌,他突然哈哈大笑。
众人不明就里,皆是茫然,都伸长脖子等着一看究竟。葛掌柜在一旁脑门上冷汗直冒,两眼呆滞,人似已脱了形。
只见宋雪原突然右手一动,从那盆花上生生揪了一朵下来,引得众人一迭声的惊叫。他把那花捏在手里看了看,便扔到地上。众人正在直呼可惜,却听他静声道:“我说你如何不肯卖花,却原来是假的。”
此言一出,顿时炸了锅。人群里人头攒动,都往前挤着想看个明白。却不知为何,竟无人敢像宋雪原一样跨过那道丝线。
那朵极大的牡丹花被宋雪原扔到地上,花瓣经风一吹,犹自微微颤动。宋雪原继续道:“这所谓的花王,就是丝绢做的而已?不过是伪劣之作,何以称花王?便是山间枝头寻常桃李梨杏,也比它强上许多。想必你料定游大夫不会依你之言,断不会连这花凳一同买了去,你便敢同他打个幌子。”
那花给晚风带到门口,众人看得真真切切,果真是丝绢所作,但稍远看去,却是足以乱真。怪不得葛掌柜要将这盆花远远的摆在堂内,不叫众人看个仔细,且无论多高的价钱也不肯卖出去。
当下众人骂声一片,叫葛掌柜招架不住。他身子颤抖着如筛糠一般,结结巴巴道:“我...我原本是真有花...昨晚给我小儿子无意间搬出来玩耍,经风一吹全散了。可昨天我是真有花的!”他突然高声一振,随即又低了头,脸快贴到胸前了。眼睛一红,几行眼泪便落了下来。
人群依然骂着,不时有鄙夷和愤怒的目光向葛掌柜投来。宋雪原轻声对他说道:“我是信的。可惜除了我以外,大概是没有人信的了。”
葛掌柜抬起头,哆嗦着嘴唇问道:“敢问尊驾高姓大名?”
宋雪原并没回答,而是轻轻拍了拍手,以十分惋惜的口气说道:“可惜,我原本是想带一朵花给落翡的。但她无论如何不会喜欢丝绢做的牡丹,真可惜。”说罢他还淡淡撇了撇嘴,以示遗憾。
这时,人群里有人别见他腰间的白雏菊,叫声叫道:“宋雪原!他是宋雪原!”
是的,从来不留余地的宋雪原。
葛掌柜一下跪在地板上,任由叫嚷声将自己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