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四章

孩子保住了。

桓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脸上并没有表现出轻松了的样子。他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亲自照顾泰颜,看不出是喜是悲, 或是受过惊吓。他一贯这样, 叫人看不透。

教人奇怪的是, 泰颜自己也冷静得很。她既没有痛哭流涕, 也没有寻死觅活, 更没有因此更加小心翼翼。桓渊没有意思责备她,她也不觉自己有错的架势。倒是城中不少人议论纷纷,都觉得很不吉利。大婚的日子出这样的事, 怪是不怪呢?

最冷的时节就要到了,建康城从里到外透出喜气来, 不论是王公还是贫民, 家家户户都准备过年了。今年并不比去年冷, 雪下得虽多,倒都不大。女仆们都说夫人是运气好, 捡了个暖冬,生完孩子也好恢复。泰颜显得没有以往活泼,人却知书达理多了,桓渊有时感到些许诧异,因为泰颜不是那么爱搭理自己。她没有以前话多了, 哪句改说哪句不该说却拿捏的分寸到位, 不再冒冒失失的。这样固然在应酬交际中让桓渊很有面子, 却使他觉得少了以往的情趣, 感到泰颜孤寂了起来。他听说有些女人在怀孕的时候会有紧张感, 少不得彷徨一番,脾气大变, 跟原先判若两人,想来泰颜也是这样。

过年对桓渊来说是很喜兴的事,只要置办好各色年货,送到各大家族去,就不必再出去应酬。过年是要呆在家里跟家里人一起的时节,以前桓家都很清静,今年有了泰颜,自然不同以往,凡事就讲究起来。桓渊亲自盯着管家跑前跑后,今年佣人们没有一个放假的。虽然这是大家有些不高兴,但桓渊赏了很多份钱,不挣也要挣了。

“大过年的,你就不放人回家去吃个团圆饭。”泰颜慵懒的靠在榻上,拉拉盖在身上的毯子。屋子里生了炭火,撒了香料,靡靡醉醉满是氤氲的香气。

桓渊并不急着答这个,倒说着:“手炉凉了没?我叫人添炭去。”他伸手接过泰颜递来的手炉,摸摸道:“你就是这样懒,不说你自己就不知道叫人换。已经凉成这样了,还抱个什么劲儿?”

招呼过仆人添炭,桓渊道:“怕没人陪你么,人少了不热闹。也没几个是有家里的,回去回来也累,倒不如多拿些钱,以后倒可以买块地了。”

泰颜脸上笑着,心里却无端想着,这人心地真是狠。

天气晴好,有同朝大臣的夫人邀泰颜一同游园,就在城中的庭园。桓渊听了皱眉道:“危险不危险?陈夫人真是好兴致,大冬天的游什么园。”

“有什么危险的?离家近着呢。陈大人最近新娶了小妾,陈夫人心里不爽快,我去陪陪她也好。要扫了兴致,她该多伤心哪?”泰颜笑道。

桓渊说道:“你倒会替人着想。我叫人备车。”

“不必了,陈夫人一会儿就来接我,你就不要操心了。”泰颜说着站起身往外看。

“备点吃的?你最近总是容易饿。”不待她答,桓渊已经叫过仆人吩咐下去。

“我一直都容易饿,总吃不饱似的。”

桓渊挑起嘴角:“说起来好像我待你不好,总是饿。”

“想来也是。”泰颜轻轻笑着。

陈夫人很快就来了,在车上等泰颜。桓渊送她出门,带她上了车还站在那里看。

泰颜刚坐稳,陈夫人就打趣道:“还这么舍不得哪?”

“哪儿的话,他是担心孩子。”泰颜落落大方,不见羞赧。

陈夫人年纪很轻,是司徒大人的续弦正室。她自然出身官宦之家,因而容貌就不是特别出众。家族权势成就的婚姻当然要求不能太多,陈夫人自己也深知这一点。丈夫宣布纳妾的时候,她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满,雍容大度的接受了这个消息。

“谁不知道他对你好呢?不用跟我说假话啦。”陈夫人这么说,未免有点酸意。泰颜很快意会,岔开话题去:“今天天气好呢。”

“当然了,不然我也不敢请你出来。你要有个闪失,我可担当不起。”

庭园是前朝司空留下的,现今赐给皇帝的弟弟,正是陈夫人的父亲。这位王爷很早过世,只有陈夫人一个女儿,园子便给开放成了城中有名的游园会处所,有专人看管打扫,颇受贵族们欢迎。每逢春天,踏青的人难以计数,夏天到了,赋诗会是一场接着一场。就连秋冬两季,也常有贵族在此举办游园会。

桓渊坐在堂中,管家正清点贺礼件数,却有家仆进来报告道:“老爷,方才有个人到门外,送了封信来,说要交给您。”

“哦?”桓渊不以为意,接过信来。这信封甚是奇怪,极粗陋的纸,桓渊不得皱了皱眉。用这样的信封,可以想见是怎样的境况,不记得曾与这样的人有来往。虽然纳闷,桓渊还是展开信来看。一看之下,他拿信的手不由一抖,转而“啪”的一声钝响,信纸给拍到了桌上。

管家急忙跑过来道:“老爷,是什么事么?”

“夫人被绑了。”桓渊冷冷抛出一句话。

陈夫人一行被放了回来,单单泰颜给绑了去。据她说道,歹人来得很突然,人数不多却个个好身手,反抗不得。俱蒙了面,只露一双眼睛,他们只绑了泰颜就走,一句话也没多说。想来是就在带走人的同时,派人给桓府送了信来。

“我只记得,他们的衣料都很好的样子。”陈夫人压了惊,没头没脑说了这么句。

这件事情立马轰动了建康城,皇帝下了诏书,全城戒严,全国范围内彻查,要尽快将犯人捉拿归案。相反的,桓渊却纹丝不动。朝廷派出官员来跟他洽谈,也问不出别的来。歹人的条件都开在信里,要求是桓渊的全部家产,兑换成通用银票。信给官员们看了无数遍,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其后并没有别的勒索信来,似乎断了线索,歹人都凭空消失了似的。派了最精英的捕快出去,至今一个未归,送来的报告里也毫无进展。

桓渊跟以前一样过日子,每天上朝散朝,进言献议,呈奏章批政事,叫皇帝都觉得惊讶。他甚至在这期间带了新画作到画院去,正是泰颜的肖像画。他无事人一般与各大画师交流技艺,讲解的还是自己妻子的画像,简直令人称奇。看着他给泰颜作的画,青红翠绿映白衣胜雪,画师们大都感慨美人红颜薄命,又遇到这样的薄情郎,实在惹人哀叹。

到了第十天上头,桓渊要求放榜公告,声明他万万不会同意这个要求,即便妻死子亡。如此一来,不少人又扼腕叹息泰颜的命运,纷纷觉出桓渊的冷酷心境来。

第十五天下午,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敲响桓府大门。仆人打开门一看,眼珠子差点瞪掉。这不是泰颜么?桓渊一看见她,倏的一下站起来,半晌,转过脸道:“给夫人备水沐浴。”

许多刑部官员等着见泰颜,个个都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桓渊把他们都挡在厅里,不许见。两天之后,泰颜才出来见客,回答了一些没有意义的问题。说没有意义,是因为她这几天都被蒙住眼睛,自己到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根本都不知道。吃饭时有人端来喂,沐浴更衣都有人照料,甚而有专门的奶娘照顾她。也没有人来同她谈跟她丈夫提的要求,因为根本就没有人跟她多讲一句话。换句话说,泰颜并不知道自己被要了这么大的价码。

这天泰颜是被放到城外的某个地方,有人塞给她一袋碎银子,叫她自己雇辆车回家。她站在城门外,觉得恍惚得很。冬日的阳光还有点余晖,落在她脸上正像一片黄叶。泰颜很想赶快回家,赶快见到丈夫桓渊,然后窝在他怀里尽情地哭,倾诉自己的担惊受怕和委屈。她的脚步却很沉重,一步一步地拖着,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城门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