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气转凉,商贩开始活跃起来。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传出喧哗的人声。
长君一个人站在窗边,一身浅蓝色的衣衫裹在小小的身体上看起来小巧灵气。她一双大大的眼眸看着街道,不时感叹道应该出去玩玩而不是在这里等着。
白里已经歇下了,至于是不是真的歇下了暂且不谈。不过简沉淮和齐寒倒是齐刷刷的站在屋子里的。听了长君的抱怨声,一个只是笑笑,一个则是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夜市渐歇,人群少了起来。长君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浸出些眼泪来。
“怎么还这么安静?难不成是还没有得手?”
听了简沉淮的话,长君笑着摆手,“不是大碍,总要等夜深人静的时候……”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一声鬼泣,“走水啦——”
突兀的声响在夜里显得格外嘹亮高亢,平淡如水的夜忽然就激起了千层浪,不住的有人跟着出来看热闹,刚刚冷清了一点的街道再次变得哄哄嚷嚷起来。
长君一愣,转过头去,果然见到这个繁华的城市中心一角,妖异的鲜红色带着鬼蓝色的火焰老高老高的,并且还有愈大发的趋势。
从这里看去,长君眯了眯眼,这个方向是……
“啊呀!是太守府!”
“我的天啊,太守府!这个火势燃下去,怕是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化成灰烬了!”
“……”
“竟然是走水了?”简沉淮也在第一时间冲了过来,脚下还没有站稳就被绊了一跤,堪堪趴在窗桌前,愣愣的看着那边。
长君则是不以为意,她记得丞相府还走过水呢。如果不是师傅及时赶到,只怕是要魂丧当场了。她嘴角带着一丝冷冽的笑意,轻轻哼哼。
“这是现在最简单也最快的做法了。”
简沉淮一想,便闭嘴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着底下的人不住的往那处游动,然后就是越来越闹腾的喧哗声。
长君则是对着那处燃烧热烈的火焰轻轻鞠了一躬,只在心里喃喃道,“李婶,李叔,是长君对不起你们。”
这场大火,就当是为你们送行吧。
外头的人看热闹的有,真心实意的想要给李府救援的,推拉间又是乱成了一锅粥。
里头的人则更是慌张,原本训练得井然有序的家丁此刻不是叫不醒就是脑袋不清楚,不止妨碍了一些脑子清楚的人的泼水救援行动,更是稀里糊涂的火上浇油。
李成义冷眼看着这一幕,嘴角轻轻一掀,抬头去看脸色苍白带着一丝后怕的俞悦,见到后者看过了,轻轻动唇,竟然是说了一句唇语。
俞悦看见了之后,整颗心不住的往下沉,浑身冰凉到发抖。她眼神闪躲了一下又再次坚毅的看了过去。冷冷的回了他一句。
“这下你满意了?”这是李成义的。
“我不知道。”这是俞悦说的。
李成义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俞悦看着那个人离开的背影,眼里的波动缓缓沉淀。她精致的手指戴着护甲,深深掐进了自己的手心肉里。
李成义!
咆哮声在脑子里响起,俞悦浑身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这场火的确没有很快被控制,漫天大火一直烧到了后半夜才算完。稀稀拉拉的小火苗被无情的浇灭之后,看热闹的人也散了开去。
长君早抵不住沉沉的困意,歪倒在床上睡去。简沉淮给她掐好了被子就退走了。
齐寒招呼着那只蓝白的小鸟,不时那手指逗逗它浅色的喙。
齐阳放飞最后一只珍珠鸟,转身对着简沉吟笑笑,“你大可放心,你哥哥好得很,灼华也好得很。”
简沉吟拍了拍胸牌,小心的出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第二日鸡叫才不过一遍,天色还只是灰蒙蒙的只有些些亮光。太守府前却是异常的热闹。府衙来了人,他们是太尉手下的人,自然不怕太守府上有什么。
表明来意是来协助调查。
一番推推摸摸,最后将因为火灾才从祠堂里放出来的二公子带走了。
消息一沸腾起来,看热闹的人就更多了。尤其是昨天晚上没有看到过那番火浪的人,现在更是积极,不住的打听,不住的猜测。
在人们猜测是二公子报复的时候,三公子又被一队人马带走了。
李成义回来的时候,见到的除了竭力主持大局的大儿子,就是呆呆发愣的妻子俞悦。俞悦似乎精神受损,两眼毫无波澜,就那么任由大夫给她手上的伤疤包扎。
他一怒之下只好亲自拜访府衙。郡城的太守和太尉虽说官职都在正五品,但一个管军事衙门,一个管政事,也算是相辅相成,何况太守还在实际情况中高于太尉。是以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有太尉和太守对着干。
这一次不同以往。李成义吃了一个闭门羹。他恼羞成怒,差点直闯,好歹被人拉了回去。
就算是不明真相的群众也大概看出来了,这是风雨欲来的征兆啊。
将近二十年前的时候,也有类似这样的阴云聚集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
李成义和李祎溪在书房商量大事,就被下人告知李祎长回来了。他没在府中?果然没在。
李成义想着,却恨不得将自己的三儿子扒皮吃肉,当即就是一拍桌子站起来。哪里晓得眼前忽然一花,他有些难以置信的回过头去,见到大儿子正敛眉喝茶。
自有一番韵味。
放下茶之后,那双淡淡的眼眸露出来,有些虚虚晃晃的不真实。
“父亲,你可知道,你中风了……还是那么严重,严重到只能张着嘴留着口水,没有思想……”
李成义眼里露出难以置信的情绪来,他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大儿子,张了张嘴,口水却先他言语一步,从嘴里流出来,啪的落到了地上去。
他眼角直抽抽,终于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李祎长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场面,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着安静的坐着喝茶,光线在他脸上积聚,让他看起来高大又成熟镇定。
“哦,原来大哥用的是这样的法子。”
李祎长点头,然后在他对面坐下。
李祎溪沉着的眼里闪过一道看不清的犀利光线,直刺脸上带笑的李祎长。
“你放心,我不会跟你争。毕竟我不姓李。”李祎长说着,嘴角轻轻勾起,“何况这里的新一任太守,只怕不会那么容易落到大哥手里,大哥还是小心些的好。”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李祎溪轻轻的摸了一把头发,嘴角的冷笑清晰可见。他轻声唤来侍从,也轻声对着来人道,“父亲受了打击,一蹶不振,中风了,作为大子,我深表哀伤。”
侍从微微弯腰,然后将人抱了出去。
俞悦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小姑娘,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然后看着跟在小姑娘身后的李祎长,“辞怜……”
“母亲,哦,不,小姨。”
俞悦一震,喃喃两声,却没有人听清说的是什么。
“原来如此,”俞悦抬起头来,“你借用了太尉的力量。李祎长,你可晓得你做得是什么事?欺祖灭宗,是要遭天谴的!你不怕遭报应吗!”
李祎长咀嚼着李祎长这个名字,轻轻笑起来,“或者小姨应该叫我何祎长。”
“你,原来你一早就知道了。”俞悦却像是突然放松了一口气一样,笑起来,“既然你一早就晓得了,那就不足为奇了。你的野心和你的父亲可不太像。”
何祎长狠狠皱了皱眉头,“因果是非,不过是你一手造成的罢。我原本还想着老了之后要接你一道养老……”
可是是你逼我的啊。
何祎长眼里首次出现震怒的表情来。长君有些害怕,她突然就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了。即便是向着那熊熊火焰已经真心实意的道歉,长君近日来还是惴惴不安。
没有恐慌,没有害怕。
有的,是一种安静宁静。脑子里一直叫嚣的念头一下子如燎原的星火一样焚烧了大片的土地和新生的灵魂。
我似乎做错了什么。
应该是齐阳还是齐寒,然而最终选择了吴存芳。
当时是吴存芳的主意,她最多只是帮凶而已,或者说帮凶也不算合格,只是让齐寒做了些手段,让何祎长怀疑的目光看向了府内。
再然后呢?哦,是了,刺激起何祎长想要报复的野心。吴存芳是晓得的,他也晓得怎么做——毁了,毁了何祎长满足的一切,让仇恨的种子一夜之间就长成参天大树。
长君晓得这个时候他会来找自己,所以在客栈里一直等着。她原本满怀着信心,也没有问齐寒究竟是怎样的结果,原来,这里的人都是人精,那些被自己耍着的人,不知道怎么耍着自己。
比自己残忍,比自己懂得生存之道的人,比比皆是。如果当时他们怒火的方向对准了自己,自己能接下招来么?
长君迷惑了,接着就是大片的恐慌。她不想看见何祎长如何接掌李家了,或者是毁了李家给李婶李叔报仇,更或者是那只狮子狗。
吴存芳做了什么?
浑浑噩噩间,诸葛长君吐出一口气,头也不回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