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时诚还睡着,邱秋轻轻地下了床,原来房间外还有一个大大的露台,邱秋走到露台上,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时诚家的老房子位于最高处,从这里望去,青山在脚下绵延开来,溪水穿梭山间缓流而下,一排排青砖黑瓦的房子依山而落。阳光正从那一边的山顶上一点一点地露出头来,把整个天地涂抹上一层金色。
邱秋正沉浸于这片大自然的美好中,时诚静悄悄地从背后抱起了她。
“咦,今天起这么早?”邱秋问
“是啊,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新年第一天啊!”
“新年快乐!时诚。”邱秋转过身来,看着时诚,说:“你总能给我惊喜,谢谢你,跟你在一起总是那么美好!”
“所以我爱你!”时诚把邱秋搂在怀里,“因为这种美好不是每个人都懂!跟我在一起,一辈子都会让你有惊喜。”
而此时,邱秋心里却有些惘然,一辈子太长,不敢去想。
“快进去穿衣服吧!一会冻着了。”时诚拉着邱秋进了房。
两人洗漱完下楼
“阿珍姑!”
阿珍姑在厨房里忙着,“起来了,快吃早饭吧!”
邱秋见过阿珍姑,阿珍姑满心欢喜地应着,用蹩脚的普通话说:“都是乡下的粗茶淡饭,不要介议哦。”
邱秋感激地说:“哪里呀,一大早地麻烦您!”
早餐吃的是番薯,白粥,还有大大的鹅蛋,像拳手一样大,开始时诚还骗邱秋说是驼鸟蛋,阿珍姑在一边说:“这孩子,尽瞎说!”
时诚介绍说阿珍姑六十来岁了,是他爷爷的堂兄的女儿,反正隔了好几代,从血缘上来说不是那么亲,现在子女也都不在身边,她舍不得离开这里,说是要在这里陪着老伴,她的老伴前年去世了,安葬在这。现在最开心的就是这些孩子能常回来住几天。
时诚说之所以带邱秋来这里,一方面是想回来看看,另一方面因为这里清静,假期时候哪里人都多,周边也有村寨被开发出来接待游客了,一到节假日人多得要命,说还好自家的这个地方保住了安宁。
时诚带着邱秋在村子里闲逛,还带着她去串门,一般人家也只是面熟,只知道是阿珍家的亲戚,但都热情地拉着时诚进屋坐。时诚和邱秋听他们聊着属于自已的喜怒哀乐,什么张三家的儿子考上大学了,小李家上个月又生了个儿子,某某家的老人的病还不见好转,也不知道能否挨过春节,某某家的女儿找了户人家,可人家家里面好像不怎么愿意……
从材民家里出来,邱秋对时诚说:“这也是一种生活,一种真正接地气的生活,听他们聊了这么多,几乎很少有人提到金钱的问题,钱在这里真是个小问题。”
逛累了,她们就回到家里阁楼的露台上看风景,俩人聊聊自已的理想,时诚说,想和相爱的人一辈子,一起去了解更多的人和事,看更多的风景;邱秋说,想快快乐乐地过好每一天!时诚扭过头来:“你的每一天要带上我!”
节日过后,时诚要去他所在的各个客栈盘点,说要大半个月的时间,让邱秋照顾好自己,开开心心地,邱秋也让时诚一路上注意安全,然后邱秋也进入到年终忙碌的工作中,第二年的市场情况往往都是年前这一个多月决定的,各个新项目的研发生产,老客户的跟进维护。
新年的第三个工作日,邱秋接到华芝的电话,说这学期她的课上完了,后天到深圳,但是告诉邱秋,先不要告诉春晖。
华芝到来的那天正是周五,邱秋从早开始一刻不停地工作,下午三点,出发去高铁站。
在邱秋和华芝通了无数个电话后,可算是接到她了,邱秋知道华芝这个人从小路痴,曾开玩笑说,哪天把你卖了肯定找不到回家的路!
华芝从一堆人群中挤出来,见到邱秋时都快哭了,说:“这站也太大了,我简直晕了,人也多!”
“怨我怨我,不该偷懒不把车停到停车场去,然后走到出站口去接你,想着就在这靠一下,你走出来就是了,哪知道高估了你的智商。”
华芝做了个鬼脸。
“怎么样?深圳,不错吧?”走在路上,邱秋问道
“我还晕着呢!”
“还晕啊?我把你拉去卖了!”
“去!笑话我!”
到家后,邱秋帮华芝放好行李,“比不上你的家哈,凑合着住!”
华芝大致看了一下邱秋的房子,两居室,家具电器都算不上高档,装修的风格倒是感觉温馨舒适。华芝问道:“这是你自己装修的吗?”
“不是,我是二手买的,住进来才两年”邱秋算了一下,“刚刚过了两年了,那年元旦前搬进来的,前一任业主当时买这个房子是新装修用做婚房的,我当时买呢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想讨个好彩头,哪知道还是离了婚。”说完无奈地笑了笑。
华芝眼神中流露出怜惜的光芒,邱秋看了说:“嗨,你别这么看着我,都是过去的事了,我都不伤心了。”接着说:“你累不累,要不要先歇会儿?”
“还好。”
“那咱们吃什么?晚上”
“可以做饭吃吗?”
“你会做?”
“会呀,经常做。”
“不是吧,大小姐耶,是赵万其培养的吧?”邱秋很吃惊。
“才不是呢,别叫我大小姐啊,再叫翻脸。”
看着华芝一脸的严肃,邱秋不吭声了:“好,走吧,下楼买菜去!”
周末,邱秋带着华芝逛深圳。
傍晚时分,她们来到了海滨公园,沿着长长的海岸线慢慢地走着。
“很美,深圳,建设好,环境好,空气也特别好。”华芝说
邱秋接着说:“其实深圳的吸引力不仅仅是它的外表,更多的是一种精神,它总能让人充满希望,充满力量,让人能在一次又一次的挫折中站起来再去面对下一个挑战,所以,这里的人敢想敢做也敢错!”邱秋说得很动情。
“所以这就是你这些年还一直坚持的理由?”
“是啊,我都不知道,离开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应该没有一个地方有这么强大的包容力吧。”
听着海风,俩个人静静地沿着海岸线走了好久。
“邱秋,你知道吗?我曾经去你家找过你。”华芝突然说道。
“找我?什么时候?我们家搬了,现在不在以前的地方住了。”
“我知道,我当年去找你的时候还没搬。”
“那我怎么不知道?”
“你爸爸妈妈不愿让我见你,我找她们要你的电话号码,她们也不给。”
“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爸妈从来没跟我说过。”邱秋惊讶还带着点愤怒
“他们不愿意告诉你,是因为不想让咱俩来往,不愿意咱俩来往,是因为觉得我不干净……”
华芝继续,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因为我当年被强奸了……”
邱秋听得脑袋发懵,心里发颤!她想到过这种可能了,但听到由华芝亲口说出来,还是如此震惊。
说完,华芝的身体有些发软,邱秋硬撑着保持镇定,上前扶住华芝,走到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邱秋一直没说话,因为她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语言来表达此时的心情,愤怒?震惊?恐惧?伤心?都有。她轻轻地拍着华芝的肩膀,只能这样聊表心意地安慰着。
平静了好一会儿,华芝接着说:“那一晚,也就是我们俩分开的那个晚上,我被他们带到了一个酒店的房间,然后就发生了……”
“就是那天带走你的那两个人?并且是两个人吗?”邱秋很悲愤,并且充满了自责,当年为什么没能拦住他们!
“不,不是,只有一个人,也不是带走我的那两个人,只是他们把我带到房间,房间里是另一个人在等着,带我去的人只是他的小弟。”
“这个人你认识吗?”
“认识,是杨纬。”
“什么!”邱秋惊叫
杨纬是当时家乡有名的混混,20岁出头坏事做尽,这个混混头儿成天领着一群小混混当他的爪牙。杨纬的爸爸杨广九,当时在市区里有一半的铺面都是他的,所以那些个小商小贩们都怕他,平时也只有给点小恩小惠的,见到了恭恭敬敬地,才能混口饭吃。而华芝被这种人盯上可想而知。
华芝继续说着:“事后,他们把我送回家,进家门后,爸爸妈妈看我的样子不对劲,又见是杨纬的车送我回来的,就追问我怎么回事,我就对他们说了。我妈妈一个劲地哭,我爸爸当时就要找到杨广九的家去拼命,最后,被家人劝下了,但我爸爸是绝对咽不下这口气的。为了让我心理的伤口尽快愈合,第二天把我送去了乡下外婆家,后来,爸爸又把我送到了省城上高中。”
“然后爸爸发誓要把杨纬送到监狱,但是爸爸又不愿拿我当受害人去告他,于是爸爸发动了他的一切关系到处收集证据,找证人。”
“杨纬他们家也的确恶惯满淫,树敌太多,爸爸果然找到了证据,在我之前不到一个月吧,杨纬还强奸了一个不满14岁的小女孩,另外还有两个抢劫的案子,证据确凿,也有多人愿意出庭做证。”就这样,杨纬被告了,在10月份就被抓了,案件很清楚,根本没有翻案的可能,过了不久法院的判决也下来了,杨纬被判十五年,立即执行。杨纬被判决后爸爸为了防止杨广九报复,我们家也搬走了,搬到了相邻的城市。”
华芝说到这里又突然非常悲痛,接着说:“爸爸为了我……还是遭到了报复!”华芝哭了起来。邱秋抱住她,静静地让她哭着。
过了好久,华芝接着说:“邱秋,我们分别的那天约你出来玩是因为心情很不好,因为我爸爸有了另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名叫高怡。你知道的,我妈妈一直信佛,因为这个女人,也因为我的事情闹得,妈妈心灰意冷,在等杨纬进了监狱后,就出家了。我爸爸带着高怡搬到了新家,我爸爸为了她抛弃了妈妈,而这个高怡最后却把我爸爸骗了,骗得很惨,是后来杨广九找到了高怡,以利相诱,然后杨广九联合高怡,一点一点地把我爸爸公司的资金控制了,2003年,爸爸的公司最终因没有资金周转而宣告破产,而高怡几乎卷走了爸爸所有的财产。”
“当年正是我准备高考的时候,我爸爸怕我担心,当时没让我知道,后来听我大姨说,有一阵子我爸爸曾想着去找妈妈,一起出家算了,但为了我,忍了。等到我考上大学后,我爸爸就去了省城,我们就在省城过起了相依为命的日子,我爸爸当时快五十岁的人,又去给别人打工,什么扫马路,在工厂装货卸货,什么工作都做,这样勉强维持我上着大学。上大学时我也可以到处打打零工,我们的日子也算可以过得下去了。你知道吗,邱秋,那段日子我特别想你,想回老家去找你,但是我们连买一张回家的车票都很困难!”
说完,华芝趴在邱秋的肩膀上颤抖着,邱秋也早已泪如泉涌!
“但是即使这样的日子都还算是好日子了,这样的日子也才过了两年,那年六月份,我爸爸在一天早上起床突然倒了下去,送到医院是中风,我当时找我大姨,哭着求他救爸爸,答应大姨把老家的房子给她,让她想办法,这样我爸爸的命算是保住了,但不可能再工作了,因为他的左手和左脚几乎动不了,面部也半瘫,刚开始生活自理都很困难,于是我只能考虑休学。”
“但是学校规定,除非个人身体状况不能上学才允许办理休学,当时我领着行动不便的爸爸去学校求系主任,系主任才去找学校各方面商量,才最终批准我休学一年。我用那一年的时间拼命地打工,我要用那一年的时间赚够自己的学费,赚够我爸爸后续的医药费。那段日子,我白天在一家餐厅做服务员,晚上在一家酒吧驻唱,你知道,我歌唱得不错。还记得那年春节,在我打工的餐厅,老板娘给了我600元钱,还送给了我一条鱼,我提着这条鱼回家做给爸爸吃,爸爸舍不得吃让给我,我又让给爸爸吃,最后我们都哭了,因为我们俩好久没吃过肉食了。”
“这种日子过了大半年时间,直到有一天深夜我在驻唱的酒吧晕了过去,刚好那天老板也在,老板让几个服务生把我扶到里面的包间,给我掐人中什么的,我缓过来后,老板坚持带我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医生说我缺营养缺睡眠,然后在医院打了点滴,直到第二天上午才从医院出来。”
“这个老板就是赵万其,就这样认识了他,他送我回家,看到了因中风生活自理困难的爸爸,看到了我们住的那间狭窄又终日难见阳光的小屋子。过了几天就安排我爸爸住进了疗养院,那是2006年的六月份,在我爸爸生病一年后,总算有了比较舒适的生活环境,在赵万其的照顾下,我爸爸还算是安度了晚年,直到2012年病情复发就没能再抢救过来。而我接着也在赵万其的资助下顺利返回了学校。我毕业后,就住到了赵万其买的那套房子里,成了他的女人,算报恩吧。”
华芝现在倒是很平静了,像是淡淡地讲着一个时过境迁的老故事。
“等我的生活安定下来以后,我第一时间就回家找过你的,但你的爸爸妈妈不告诉我你的任何消息,同时也委婉地说希望我不要再找你。当年我爸爸那么极力地保护我,可是关于我的风言风语还是传开了,关于我们家和杨纬家两败俱伤的故事也传得沸沸扬扬,人言可畏啊,我也许不在乎,但还是害怕去面对,也只能躲开,我也不能阻挡人家去说什么想什么,从那以后我都没再回过老家,也不敢去找任何同学打听你的消息,我爸爸去世后要注消户籍都是托我表妹去办的。后来我又托我表妹去过你家,但那时你爸爸妈妈已经搬家了。”
华芝平静地说着,邱秋却再也按捺不住悲伤,痛苦地抽搐着。
“所以我想,春晖和他爸爸妈妈一定也听说了一些关于我的风言风语。”华芝说:“其实我那时还想,是不是你也因此不再理我了,想起来就会好伤心。”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常年不在家的……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早些找到你的……”邱秋已泣不成声。
“我相信你!”华芝反过来安慰着邱秋,拍着她颤抖的肩膀说:“你从上高中就离开家了,很多事自然没听说,其实不知道还好,少知道一点就少一些痛苦。”
华芝讲完后,俩人沉默了好久,邱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俩人默默地回家,一路都没说话,那天晚上,她们都没吃饭,都没想起来吃饭这件事。
邱秋一夜未眠,躺在床上,脑子中想像着华芝讲述的画面,她无法想像这个从一出生就锦衣玉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华芝,那几年是如何坚持过来的;无法想像这个柔弱如水的华芝,是以怎样的坚强去面对生活的种种变故!但是她现在依然这么美好,不是吗?她应该得到大家的爱,得到春晖的爱!
接下来的几天,邱秋上班太忙没时间陪华芝,华芝说正好一个人呆着清静清静,然后华芝帮邱秋收拾收拾屋子,晚上做好饭菜等着邱秋回家吃。
俩人似乎都平静下来后,邱秋问华芝:“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华芝说:“把事情都说出来后,我反而轻松了,也说明可以去面对了,我想见春晖一面,不管什么情况,但我想事情总要有个结果。”
就这样,一天,邱秋去上班了,春晖敲开了邱秋的家门,见到了华芝。分别了十五年的一对恋人,又重逢了,两个人相互凝望着,嘴角在抽搐,但谁都说不出话来。春晖轻轻地拥过华芝,越抱越紧,好像要把这十五年以来的思念,全部揉碎在这个怀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