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当年,巍王驾崩,兰馨夫人断然服毒自尽,世人扼腕叹息之余,更惊动前朝圣驾嘉赞其贞烈忠义,一封诏书加封其为孝义泽姬夫人,准其墓穴筑在巍王王陵西北角,墓穴周围广修苗圃甬道,栽以珍稀的兰草和名贵的丹桂。每逢春秋时节,墓地方圆五里之内即弥漫着沁人心扉的幽香,孝义泽姬夫人墓,因此成为洛京郊外一处着名的人文景观。数年以来,常常有文人骚客前往,在墓碑前舞文弄墨的感慨嗟叹一番,追思那位品格高义的戎装佳人。
惯会吟诗作对的文人骚客们肯定不会想到,泽姬夫人根本没有死,人家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地狱天堂之间逍遥行走,你看现在,不正和我们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吗?
若非此刻心情大好,她又怎会畅快淋漓地笑个不停?一笑之下,这才展现真我本色。
我打十岁与她相识,就被她那记莫名其妙的冷笑声惊得头皮发麻,岁月变迁世事变幻不定,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
见我反唇相讥,不速之客身翩然挥袖,缓缓撩开面纱,其实她撩与不撩,结果没有什么不同---我同样看不清楚她的面部表情,也许掀开面纱说话比较舒服吧!也许她正打算充分发挥毒舌专长,狠狠地讥讽嘲笑我们低至尘埃。
:“夫人重返人间,所为何来?”秦桓之先发制人,从巨大的树荫下悠然迈出,在我身边负手而立,朦胧星辉之下,华贵之仪不减。
泽姬夫人咭咭娇笑:“九泉之下太寂寞,出来冒个泡泡换口气。”边说边伸长脖子以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
不用扭头看,我也猜得出,秦桓之在狠皱眉毛,因为他一点都不客气:“冒完泡泡,就下去陪伴父王吧。”
泽姬夫人并不以为忤,反诘道:“二公子可是担心妾身赖着不走么?”仍是不肯好好说话的腔调。
秦桓之不怒反笑:“我为何担心?夫人还有别处可去么?”
泽姬夫人果然噎住,我想秦桓之击中她的要害,打赢了皇帝又怎样你不过是一缕游荡在无间地狱的游魂而已!
不过她从来都不肯吃瘪的:“二公子说得极是,妾身的确无处可去,不像贵妃娘娘,狡兔三窟,就算哪天被圣上冷落了,还有紫雾山居张开双臂迎接她呢。”
之前两人耍嘴皮的时候,完全视我为空气,所以我很识趣地不发出任何声响,可她突然提到紫雾山居,不由得引起我的注意。
秦桓之果然被激怒,他的身躯微微抖动,负在背后的手,捏成一只拳头,顷刻缓缓松开。
:“我敬夫人是个爽快人,这才步步相让,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夫人非但不守信用,而且鲜廉寡耻,反复无常。”
:“哦?是吗?”泽姬夫人微微一愣,即可呵呵大笑:“鲜廉寡耻,反复无常?二公子可是病糊涂了?难道这八个字,不是芳仪夫人最鲜明逼真的写照吗?”
在我发作之前,秦桓之已经先我一步采取行动,只听见一记清冷尖细的声响在夜空中掠过,脚下的大地似乎在微微震动,身后的迎春树落叶簌簌如飞花雨,我的耳膜微微生痛,有股凌厉的风耳边缭绕不绝,我情不自禁以以手掩耳,试图避开锋芒。
风波停止,眼前一黑一白两条身影发生了变化,黑色的颓然倒地,似是痛苦不堪,白色的朝我退了几步,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有股种种的压力朝我坠过来,我急忙伸出双臂将他扶住了,他倚靠在我身上徐徐调息运功,带喘息平稳,方才慢慢离去。
泽姬夫人在我们的叫脚下轻声呻/吟,刚才秦桓之震怒的一记,却是两败俱伤。
我在忧虑秦桓之大伤元气的同时,对泽姬夫人的无理纠缠也很是恼怒,不管秦桓之作何感想的,我一把抓起泽姬夫人的两只肩膀,目光如炬,逼视着她,怒吼道:“你他妈的到底想干嘛?有什么要求,不能直接了当地说啊?偏要搞些幺蛾子,我们都死了,你就高兴了吧?啊!?”
泽姬夫人没反驳我,只是一味地望着我微笑,她无声地微笑比她的冷笑更煞人,尤其在这清幽的星光之下 ,我的后背几乎要发冷冒汗,捏住她的力道没那么大了,说话的声音也低了八度:“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泽姬夫人吃力地推开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她努力地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如愿,最后终于放弃,继续以一种匍匐的姿势和我们较劲。
:“二哥说,他会一直在紫雾山居等你,不见不散。”泽姬夫人,吃力地说。
我又惊又怒,却忍不住冷笑:“他疯了么,我怎么会去?”
泽姬夫人抬头凝望我,目光晶莹如天上寒星:“他说你会去的,因为你的皑儿在那里等着你。”
皑儿!
这个名字总是重若磐石,落在心头重若千钧,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气力在这一刻似乎被抽光了,思想也无法自由运转了,我傻傻地说:“皑儿已经死了,我还去东吴作什么?”
泽姬夫人笑了起来,目中似有晶莹的泪光闪动:“是啊,人都死了,他还来找你干嘛?你心里一定不明白吧?其实我也不明白,原本我已经无牵无挂的了,可前天发现自己突然又生不如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你知道吗?”
我含泪悲痛地说:“我不知道。”
泽姬夫人打断我:“不!你知道!”
我站起身,不想再看她因疼痛和不甘而扭曲的脸:“好吧,就算你说的都对,可冤有头债有主,你找我就好,你伤害我夫君做什么?秦家有哪一点对不住你?你想诈死就诈死,你想养花弄草做活神仙也没问题,你想热热闹闹更没人拦着你,哪怕你看中哪位书生,拖他进墓里去风流快活一番也没人拦着你,秦家给你恩典自由够多的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用得着你还替吴王卖命?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到了头,不知道珍惜。”
:“好日子?”泽姬夫人呵呵冷笑:“我倒是想好好过下去,可是你们让我安生了吗?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死都要和你们纠缠在一起?你以为我乐意吗?乐意的吗?要不是,要不是……..”
她像是看见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物一样,突然身子抖动如筛糠,本来匍匐着的身子好像被什么东西不住牵引拉伸一样,一会儿舒张,一会儿蜷缩成团,整个过程,如同前世在电视剧里看到的牵机中毒。
秦桓之一手捏住她的额头,另一只手在她眉目出疾点几下,然后又在她的耳边捏紧不放,过了半晌,泽姬夫人终于安静下来,只是目光涣散如灰,再无生气。
惨淡的星光落在黑白迥异的两条身影上,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你为什么不让我死?”泽姬夫人的声音细弱蚊声。
:“因为那是属于你的选择。”天子的语气中隐含着淡淡的悲悯之情。
泽姬夫人无声地笑了:“我从来都身不由己。”
秦桓之平静地问:“他如何控制你的?”
泽姬夫人吃力地瞟了我一眼:“是那个蓝眼珠的妖怪。”
就是昔日瀛洲岛头人爱尼了,他潜伏到洛京?
泽姬夫人机械地摇头否定我的猜想:“他制的毒。”
我既惊疑且骇然:“谁人给你下的?”
泽姬夫人垂目,竭力保持喘息平稳:“冕儿前天在墓前栽种了一株兰草,那是东吴才有的品种,及其稀有珍贵,我心里一高兴,才着的道。”
居然如此!我的后背陡然直冒冷汗,顷刻间,衣衫湿透。
不过,这只是逼迫泽姬夫人通风报信的手段,吴王,应该还有王牌捏在手里,是什么呢?皑儿已经死了啊!东吴那块地方,还有什么我可留恋的牵挂的?
一直安安静静地听我们说话的秦桓之突然局促不安起来,他在我身旁兜了一个圈子,欲言又止,最后不想相信还是不敢面对似的,直愣愣地凝视着泽姬夫人:“除了口信,他没让你做别的什么事吗?”
泽姬夫人幽深地苦笑:“并没有,只是我中毒后,一点都不想活了,这些天见你们练剑也练得好好的,所以才想这么个下下策,本以为既可以传话,又可以死在你的剑下,还清一切人情债,一了百了,可不曾想,你二公子竟然早已病入膏肓,没大用处了,难怪被他算计。”
她素来毒舌犀利,到了这个地步,依然故我。
看来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吴王强迫泽姬夫人给我带口信,大意是皑儿死了,要我去偿命,但是,这种疯话谁会在意啊?他干嘛非要泽姬夫人过来传话呢?似乎泽姬夫人一通知,我肯定会南下一样
他哪里来的自信?
他还有什么筹码?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真的仅仅是让我去送死么
皑儿皑儿,你何其不幸,怎么有如此不堪的父母?人都死了,还不得片刻安宁,还要被不堪的父母拿来做文章?做肮脏的交易和斗争?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