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攻城

睡到中夜,不知道爲什麽突然醒了过来。 壹?书?库

闷得很。

明明是五月天,夜风习习,可是却觉得闷得厉害。

爬起来朝窗外看,朗月当空,繁星细碎。

夜风轻送花香气。

怎麽刚才突然那样胸闷心悸起来了?

想到踪影不见的小井,还有,意外遇到葱头。真是极乱的一天。

很久不在城里过夜了,甚至不习惯柔软洁净的床铺。

不知道葱头那个家夥,是已经离开了,还是仍然在这个城里。

这个我们离开jīng灵村之後,选择自己未来道路的古鲁丁城。

这个热闹繁荣的,人类商贸发达的代表边城。

但是,我胸口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却好象不是因爲葱头带来的。

擡头看看天空,慢慢有雾上来了,月亮在雾里看来朦胧yù睡的样子。

真奇怪。

是不是因爲要下雨我才有这麽怪的预感?

入夜的古鲁丁城,从旅店的楼上看出去,还有零零点点的灯火,零散分布。

和剑心在傍晚告别了,他说要去找旧朋友。我笑笑,彼此都只说了声再见。

虽然,在这片广阔的大陆上,两个行踪不定的要再见,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所以,今天突然遇到葱头,我才这麽惊讶啊。

抱著一杯水,盘著膝坐在窗前,对著月亮发闷。

好奇怪的感觉。

有些不安,有些惆怅。

风轻轻吹过身边,象温柔的手的抚慰。

想起jīng灵村的夜晚,有花香,有月光,有虫鸣。

好久没回去了。

不知道大神官是不是来在对新手们喋喋不休话当年。

一句想当初,砸倒多少小朋友啊。

忍不住微笑。

甯静的,古鲁丁的夜晚。

捧著水杯的手突然顿了一下。

那种强烈的不对劲的感觉,一下子涌上心头。

不安,窒闷,越来越强的感觉!

四周很静,只有风声。

没有虫鸣蛙声。

没有人声。

城外就是河溪,有草地和小树林子,在这里无数次停留过,早习惯了那远远的虫鸣。

可是今晚什麽也没有听到!

爲什麽?爲什麽虫儿都不叫了?

不知道旁的人怎麽样,但是jīng灵对声音就是这麽敏锐。

我快手快脚把法袍套上,摸起魔杖和包裹,轻轻拉开了门。

走廊里静静的,隐隐有人打鼾的声音。

所有人都睡得平静。

四周也很静。

心里却觉得有巨大的惶恐压了上来。

不同寻常的安静。

爲什麽?

我在夜里无人街道上快步走著,软底的靴子踏在巷道里寂静无声。

越走越快,最後飞跑了起来。店铺街,教堂,工会,旅店酒馆,都关门闭户,四下里黑寂寂的。

我贴到了城墙边。

夜已经深了,守城的卫兵都垂著脑袋,抱著兵器瞌睡著。

我的尖耳贴到了城墙上,心中默念著风之语。

……jīng灵之力,象世界树一样的辽阔深远,让我聆听这天地……

起先,耳中还是一片沈寂。

我轻轻吸气,再提高灵力。

隐隐的,远远的,沙沙的声音。

是什麽?

是什麽在接近?

让虫儿不鸣,夜蛙惊寂?

是什麽在靠近这座城?

那沙沙的声音渐渐明显,是许多许多,放得极轻的脚步声。

风中隐隐吹来腥腻的味道。

我惊得瞪大了眼,一下子站直了身子。

再来不及思考,魔杖已经拔在了手里。

长长的,尖利的声音。

从来没有这麽大声的叫喊过:“兽人军攻城——”

“兽人军要攻城了——”

“兽人军要攻城了——”

尖锐的声音,象把尖刀划过这沈睡的城市的上空。

最先惊醒的是城岗上的哨兵。

太过于慌乱的一下子从迷茫中醒来,手里的铁器甚至一下子掉到了墙下面来,当的一声巨响。

“什麽什麽?”

“谁?”

慌乱的人声四起。城楼上迅速燃起了火光。

那沙沙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接近。象cháo水一样的步声在提速,听到了兽人特有的,压抑的低吼的声音,在喉间咆呜作响。

火光忽闪忽闪,城里的人大半被惊醒,四处sāo乱起来。

城楼上,岗哨拖著惊惧的,绝望的长腔:“兽人军——”

我三步并作两步往城楼上跑。

把魔杖拔出来的时候,心里想的最後一个念头,居然是——希望葱头他已经走了。

风里全是燥动不安的气味,城里各处纷纷亮了起来,无数的人涌上街道,向城墙这里冲。最後到的人已经抢到岗楼和沿墙,都是些可以长距离攻击的战士巫师,兽人们叫嚣著冲上来,象黑压压的cháo水。

弓手们纷纷张弓搭箭,一时间木箭银箭甚至银光闪耀的箭枝倾泄如雨,例不虚发。城下响成一片的惨呼与长嗥,听得人胆寒。

我刚刚放了不到两个水爆,老实说,天实在黑,虽然火把和著火的箭枝偶尔会照一个亮,但是这些忽隐忽现的光亮并不能让我看清楚目标,本来也不是擅远攻的战士。

但是不可能看著兽人们就这样踏破古鲁丁。

毕竟不久前矮人村那惨烈的只剩焦土的废墟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不是侵略,不是洗劫,不是征服。

那是屠杀和毁灭。

那是无理智的,地狱开口倾倒也来的恶火。

毫无人xìng的毁灭。

城上城下响成一片。

灵力耗了快一半去,可是远远看到城下仍然象黑sècháo水一样不停涌来的兽人,扛著巨木,开始撞击攀登。不知道哪里的火,燃起了烟,呛得人喉头干干的痛。可是谁又顾得了这些,浑身的血好象一下子冲进了脑袋里,手和脚好象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会动。巫师们念咒的声音,战士叱喝的声音,弓手那崩紧的弦突然弹回的声音,箭象有生命力一样的飞出去寻找敌人攻击的破空的声音……耳朵里象是万马奔腾又象是惊雷疾至,什麽也不能想脚好象也不会动,麻木的,狂燥的,热血的,惶恐的……

就在这一夜!

不停有当先者惨叫著中箭仆跌,但是後面的兽人象是不知道怕死惜命这些字是怎麽写,一意的冲。

靠,我真是糊涂了,它们本来就不知道这些字怎麽写!

似乎有人在它们的身上拧了发条。

也许是在他们的脑子里刻上了字,只有两个。

前进。

忽然後面有人抓著我背心把我向後拉了一把:“别占地儿!”

身子不由自主向後跌,踉跄了一步!那口音好熟,我猛回头,那个拉我的家夥已经占上了我刚才那个缺口,一张弓,银sè的箭就如流星赶月一样shè了出去。

好凌厉!

我呀了一声:“小井!”

他一面连珠放箭,一面冷泠的,用那招牌闷sāo的声音回嘴:“我不叫小井!我叫白风!”

我哦了一声,挤到他的身边,一边朝城下放混乱之咒。

平时真的不知道,古城里如此卧虎藏龙。竞技场里永远只有小猫两三只,在广场上破口大骂四处挑衅的也真没几两货sè。

可是真拿出本领来。

叫人不够看。

站我们身旁不远是个死灵巫师,点住一个爬上城头的兽人,一下催眠两下吸血,那兽人立即送命。他念咒的声音极低极哑,听得清也是快速念法:“魂飞神留。”

那地上的兽人皮破肉烂,发出极难闻的烟雾来,青蓝光里,血肉横溅成粒,白骨森森的立了起来,仍带血肉粘著皮线的骷髅,被巫师加了两个强化咒语,魔杖向城下一指,那骷髅立即跃下城去,与兽人们拼杀在一处,当者立仆!

好强悍的咒师!

谁说咒师脆弱!谁说咒师只能躲在战士身後呻吟?

暗骑士的豹子,法师的独角兽,死灵们的骷髅兵……

血腥味由脚下席卷上来,身周的杀气越来越强!

不知道是何人站到了城头上组织防御,调度著城上的一切力量!

弓手们退下暂歇,佣兵和刺客们纷纷跃下城头,似猛虎下山般扑入敌海!

那些左冲右突势如狂风荡落叶的战士,那种拼出一切不要xìng命的气魄!

兽人的攻势明显不如刚才强。

我给小井加了个魔力恢复。他刚才放了不少带冲击力道的魔法箭,灵力大损。

城下仍然是杀声震天,各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动静都有。小井一下子坐倒在地,靠著墙喘粗气。

“喂,你什麽时候想起来你叫什麽的?”我嘶嘶两下撕开法袍的边,给他裹臂上不知何时划出来的伤口。

“进城的时候。遇到认识的人了。”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好象我正在捆啊捆的不是他的伤口一样!

“哦。”我打开补血水丢给他。

要不说我的江湖阅历就是比他丰富,这些补给从来都是随身带著以备不测。

比如刚才出来的时候,我顺手就拎了来。

自己也喝一瓶,站起身来,魔杖一挥,对著已经逼到了城墙角下那一小撮兽人念混乱咒!

看它们象没头苍蝇一样互相乱打,越打越乱,越乱越打。

还真是怪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一个一看就是刺客的战士好厉害,手里红光闪动的一把魂体分了器象是要横划破夜空那样的舞动,血光四溅。

我越看越觉得眼熟,一句水爆念到一半,突然变调,尖声喊:“死葱头——”

他百忙中还回手对我比个“V”字,一个侧踢又飞了一个兽人出去。

死东西真的没走!

早该想到了,这种地方哪里少得了他!

顺手一杖,敲在一个爬上城楼的兽人鼻子上。那毛脸儿家夥嗷了一声,栽下城去。我一边继续念刚才念到一半的水爆,一边分出神来看葱头在城下拼杀!

等我灵力差不多快见底,城上指挥的人见机好快,一招手儿,弓手们又都站了起来,力气恢复了不少,箭枝也在刚才被矮人们给补得足足的。

城上大喊的声音道:“战士退回——倒数,十,九,八……三,二,一!”

这声音如此威严,带著不可抗拒的魄力,让人一听就不由自主想按他说的做。战士们纷纷且战且退的退回城上,指挥者喝道:“弓手预备——放箭!”

轰隆隆的动静象是城塌了似的。我吓了一大跳,才看到城门开了一线,居然……

居然……

一个野猪加农炮不知道何时冒出来,从城门那条缝里挤了出去。

狂汗!

矮子们也不能小视!

虽然野猪炮常在攻城时用,但是……谁说反攻城就不能用!

兽人虽然一根劲似的冲,可是野猪一现身,也是骇得不轻,立马儿阵型大乱。

不乱不行啊,那麽大的一个大家夥压了过来,不闪等立马儿等著压死!

攻城不怕死是一回事,被这麽个恐怖的东西逼近,産生的未知的要灭顶的恐惧,才更要命吧!

即使是发狂的兽人,也要惧这加农炮!

好厉害的矮子们……

汗一个,赶明儿再跟他们砍价的时候,我可得悠著点儿……

等到那加农炮沿著城墙根儿驱逐攻击兽人们,经过我跟前的时候。

一斜眼儿……

加农炮上居然骑著个矮人MM,扎著两根羊角辫翘天式,一件末rì重盔,手舞大锤兴奋无比,正拼命尖叫吆喝著,指挥著大野猪!

汗……

狂汗……

真是,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不是白天卖我魔灵弹的那个小MM麽?说话气低声柔,一句话要叹三叹,未语脸先红,跟我羞答答的:“哥哥,真的已经是成本价了,再低我真的血本无归……哥哥可怜一下MM吧,我早饭都没吃就出来摆摊子了……”

当时心一软,买了她所有的弹弹咧!

真是……

真是……

不知道该怎麽说。小绵羊似的小姑娘,一转眼变得……

这麽,这麽,武则天!

我回过了神儿,手圈在嘴上,大声朝她喊:“MM,你叫啥名儿————我崇拜你啊————”

她远远招手儿:“别客气——我的——我的——”

我急了,一边替小井加魔力恢复一边喊:“别光我的啊,说名字啊——”

突然身後葱头的声音说:“她的名字就叫‘我的我的’!”

我愣一下,回头一看,可不是葱头咋滴!

他身上也有伤,我赶忙的掏药掏绷带。

“这麽怪的名儿?”我一边给他扎伤,一边随口问。

“QY商家中一代後起之秀,长江後浪赶前浪!有回骑士团大采购,往商店街一站,刚问,谁家最便宜!马上就有一个小不点儿跳出来,嗓门儿高得吓死了人,叫得就是‘我的我的’。後来真名儿叫啥都不知道了,就喊这个外号儿!”

汗——

原来上了小丫头的当,居然这麽会做生意,今天还跟我装可怜擡价钱!

擡头一看,那野猪已经赶著兽人们退去,城门已开,战士们纷纷乘胜追击出去。

好……好个我的我的。

就算你生意再jīng,一个野猪唤出来,起码下了你小半年的积蓄啊!

这个……这个MM,够味儿!

天边微微的一抹白,小井,啊,不是,白风,抹一把脸,疲倦的靠著墙慢慢坐倒。

我也累得不行,葱头看看我,我看看他。

不知道爲什麽,就笑了起来。

城上的人渐渐少了,天也渐渐亮了。

我困得两眼一线,死活睁不开,头搭在胸前一下一下的晃,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了旅店,也不知道是怎麽进了房上了床,只知道这一觉睡得真是香,一直睡到rì偏西。

醒过来的时候夕阳正照在床头上,我眼上。懒洋洋的翻一个身,看见有人坐在床头。

翻过去,翻过来。

我睁开眼,看到有人坐在床头。

这次是真醒了。

“青,青溪?”

以爲是在做梦。

可是伸手出去摸到的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绝不是幻影。

“你,你怎麽来了?”

他微笑著,在夕阳里笑容温和:“我昨天就来了,夜里兵荒马乱,倒没有和你遇上。”

我一下子坐起来:“开玩笑,你跑城上做什麽去啊!你以爲你能打吗?”把他拉起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没有伤痛,才松一口气,问最重要的问题:“你来出差啊?真不是时候,正赶上这个。你进来多久了?什麽不叫醒我?”

“你睡得跟头猪一样,叫得醒才怪。”

葱头懒洋洋的靠在门边:“来叫过你三次,你都嗯嗯唔唔不睁眼,非得睡足睡够才能自己醒。”

情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不过面子上还是有点下不来,狠狠剜他一眼,和青溪挨著坐在床边,一双手老实不客气就抱了上去:“唔,青溪,你腰又细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他回手抱著我,口气温柔如旧:“你也没长几两肉,是不是还是只吃树叶子?”

相对笑一笑。

能在睡足一觉之後,见到阔别已久的朋友,心情真是说不出的满足畅快。

“青溪青溪……”头整个埋进他怀里:“你真香……嗯,我正好饿,你就舍身饲虎,让我咬几口行不行?”

领子一紧,被葱头向後扯出去:“哎哎,少借酒装疯啊你!”

他用力拉我,我就死死搂著青溪不撒手。

听青溪轻声的笑,还有葱头破口大骂的声音,觉得一切好象都回去了。

真好。

“昨天在城上指挥的那个声音……”我突然一下子挣脱了葱头的手,看著青溪:“是你?”

他轻轻点了点头:“对。”

我一下子愣住了:“你怎麽会……”

“觉得我没那个本事?”他微微一笑。

“不是。”我愣愣的摇头:“只不过,没想到……”

葱头在身後嘿嘿一笑:“还有你想不到的。沧海那个黑皮小子,就是跟你们白jīng灵有缘。今天早上城头上那个银月白风,跟他那眉来眼去的样子,你是没瞧见。”

我一下子笑出来:“那你是怎麽瞧见的?”

他得意洋洋的直起脖子:“白天我就看到了。沧海那个家夥万年雷打不动,居然看到那个小子之後大大失态,可人家一脸的寒霜说不认识他呢,这个硬钉子没把他鼻子碰歪,真是奇迹中的奇迹!”

我捂著嘴笑,沧海也有这样子的时候麽?眼角的余光,却看到青溪正用一种专注的眼神看著我。

“看什麽啦?不认识了?”我又猴到他身上去:“还是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在心偷偷喜欢著我?青溪……其实你不用顾忌这个葱头,我们双宿双飞多般配多合适,这个家夥配不上你啦……”

葱头哇哇怪叫,在身後跳著脚,楼板都被他踏得格格乱响,不知道等下楼下的住客会不会上来提抗议。

我只是笑,又笑又抱紧了青溪。

但是。

让我很意外的,从来都那麽温柔的青溪,竟然会用力的回抱住我。

有点意外,可是也很得意。回头冲葱头猖狂地笑笑,一边用撒娇的声音说:“青溪,我要跟你睡……”

“嗯。”他应声。

“不行。”葱头抗议的声音,本来就是意料中的事,让我更吃惊的是他接下来说的话。本以爲他会说,肯定不会让我这麽个不老实的家夥留在青溪身边儿过夜,没想到他居然说:“江江可是我先找到的,今天晚上怎麽可以让给你啊!要睡的话,三个人一起睡好啦。”

我一下子大瞪大了眼,他吃错药啦?竟然不担心青溪会被我吃豆腐?眼睛眨巴眨巴的,声音变得干干的:“那个,这张床只能睡两个人啊……”

葱头狰狞的一笑,把床边的毯子拉了往床前的地下一铺,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我睡地板!”

……

我是还在做梦吧?

还是太阳又要从西边升起?

葱头居然,转xìng了?

“别理他,人来疯。”青溪温柔的声音说著唾弃葱头的话语:“江江这些年都学了些什麽本事,我们好好聊一聊。”

“哦,好。”我一边答应著,一边看那个用无比诡异的姿势坐在地下的葱头。

天要下红雨麽?

真是……

OO个XX哦,西瓜大丰收,小孩打破头……

不知道该怎麽形容这种怪异的感觉。

我和青溪头碰头在一起翻《太阳闪光》的时候,青溪有感而发:“虽然是威力惊人,有时候可以一击必杀的巫师咒语,但是成功率却是太低了,准头儿那样差,还有多少後起之秀的巫师前仆後继去狠练这一项。或许平时练习感觉大好,但

实战是不行的。”

我嗯了一声:“青溪你还真了解。老实说一开始我练过一段时间,後来觉得不行,还是回头去练我的水漩和水爆。威

力是要差一些,可是从来没有击不中的。”

青溪笑著替我顺顺散开的头发:“嗯,江江还是有眼光的。”

我笑:“当然有眼光,要不然就暗恋你这麽多年了嘛,葱头这麽会吃醋的家夥,都拿我没办法!”

青溪也笑,柔似chūn风:“江江,这种话也就是对我说说,对别人说的话,会让人误会的。”

我摆摆手:“唉,天下哪有那麽多美男子,让我心驰神往啊……说来也真是,和沧海早就过去啦,而且他现在也找了

一个这麽漂亮的伴侣,我还是一个人呢——对了,沧海和那个白风,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青溪笑著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这里面的事。沧海现在应该也在城里,你真好奇,不妨明天去找他问个明白。”

“嗳——”我又好笑又好气:“这个问题谁去问都行,我去问就不行了。因爲以前……嘻嘻,那个事情,现在我去问他结新欢的事,怎麽看怎麽奇怪啊。别人一定觉得我旧情难忘……”

“你是吗?”葱头闷闷的说。他半天没吭声我还以爲他睡著了。

“是什麽?”没头没脑冒出这麽句话来,谁知道他要说什麽啊。

“你是旧情难忘吗?”他重复了一句。

“切——”我哧地笑了一声:“能忘了的就不叫旧情。再说了,我是什麽xìng格啊!我要是还喜欢他,当年就不会放他走人啦!就是觉得有些怪怪的啊,那个家夥那麽闷sāo,有什麽话从来都憋在心里面不说,要说呢就一定是正儿巴经的一套一套的闷死人。当年我走的时候,特地给他来了一封酸到倒牙的告别信呢!要是和他当面说,我估计没酸死他先酸死自己,所以还是递信方便啊!”

葱头没有再说话,在地上翻了个身。

我还是没怎麽睡足,又翻了一个身,从床头的水瓶里倒了一杯水喝。

“一天没吃东西,不饿吗?”青溪合上书,松松的躺下去。

“不觉得。”我抹抹唇边的水渍:“你渴不渴?”

“嗯。”

我又倒了大半杯水给他。

看著青溪慢慢喝水,那副秀气优雅的样子,已经三年多没看到了。

真的……

很想念。

不知道他这些年来,过得好不好,开心不开心。不知道葱头和他,爲什麽一起来到这里。

不过,能够再见到面,已经很开心。

贼贼的一笑,我靠了上去:“青溪……喂,你的嘴唇贴在我刚才喝过的位置上了……我们这算是间接接吻哦……”

这一夜睡得很少,睡睡醒醒,把青溪也弄醒好几次。

然後,我会伸手环抱著他的腰,头枕上去。

青溪,葱头,沧海……

好象一切都回去了。

“小……白风。”向远处那站著的两个人挥手。

真是,黑白分明哦。

一想到当年我和沧海站一起,别人看起来的视觉效果一定也差不多是这样,就觉得有些想笑。

真是黑白分明,表现出衆!

等我走近了,白风居然一脸板板的表情,象是我欠他十顿饭钱不还,而且还打算继续吃他白食似的臭脸。

“请叫他华丽丽的shè杀过兽人头领的银月弓手白风!”

吓一跳,闷sāo的小,嗯,白风,居然会会会这麽说?不过声音不有点不太对耶……回头一看,原来是同样板著一张臭

脸的葱头在说话。

白风一副不屑的样子,看我一眼又看葱头一眼。只有青溪也走过来之後,微笑著说:“嗨,最近好吗?”

他才算是勉强找回一点礼貌:“还可以。你呢?”

青溪温柔的笑容杀伤力真叫一个强,白风这样的冰山也照样攻克:“也还不错。”

可是我觉得这种对话好虚僞好无聊哦。

直接别过头:“黑皮!你这两年过得怎麽样啊?”

沧海伸手揉揉我的头发:“嗯,江江还是瘦瘦的。”

看白风和青溪在客套,我踮起脚,沧海很配合的向我微微俯下身。他比我高一些,以前每次说悄悄话的时候,他都要这样向我微微鞠躬。

“你和小,嗯和白风,在谈恋爱啊?”小声的问,我的求知yù绝对不是盖的。虽然觉得我问这个可能给人不太好的联想,可是还是忍不住问。

他似笑非笑的直起身,手指在我鼻尖上重重掸了一下。

“哎——不说也不要欺负人啊。”一手捂著脸,一手控拆地指著他:“小心我告诉你的新欢你对旧爱多麽翻脸无情哦!还有,当年在jīng灵村,你一用毛巾就面容抽搐……唔……”

嘴巴被沧海一把捂住往一边儿拖,葱头抱著肩靠在一边儿看,完全没有上来帮忙的自觉。青溪和白风不知道是失聪了还是怎麽了,看都不朝这儿看一眼……

“小江江!”他口气恶狠狠的,可惜唬得住生人唬不住熟人:“你不要给我乱说!”

“哎呀呀,心虚啦?害怕啦?”我眉毛挑了起来:“看不出来你也有这麽一天哦……到底是遇到了真爱的男人就是不同啊,以前从来看不到的面貌现在也一一呈现……”

“你行啦。”他叹气:“当年突然送了那麽一封信给我,就知道你个小心眼儿一定在记仇。”

我笑出来:“你还真明白啊。老实说,当年在狼营,你一声不吭的跑掉,我多少会介意一点啊。你以爲我的心就是橡皮糖,揉揉踩踩咬两口都不怕啊?”

无言了一刻,风轻轻吹过我们之间的沈默。

“对不起,江江。”

“嗯,收到。”我笑一笑:“原谅你啦。当年都不大懂事,情情爱爱也搞不清。其实,我们算是惺惺相惜的好朋友吧?不过是都搞错了而已。友谊加好感,它不等于恋爱。”

他笑了笑,把头偏过去。

“喂,你们吵架啦?”我转头看看那边:“他好象不太开心的样子。”

他不吭声。

“喂,我帮你劝劝啊,怎麽说我和他也认识,还算是救他一命呢。”我笑著伸出手指头:“我从井里把他拉上来的。不过好好儿的他怎麽失忆还跑到井底下去了?你知道不知道?”

沧海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不能说的理由?

我眨眨眼。不说就不说呗。

青溪扬声叫我:“江江?快过来,该出发了。”

我应了一声。

今天说好了去龙之谷,不过在被称爲死亡回廊的地方遇到沧海和白风,还是很意外的。

“你们来这里做什麽?”一起向东走的时候,葱头跑到了最前面,我和白风不知道怎麽著,也许是走得慢,和其他人拉下了段路。青溪回头叫了我两回,我看一早起来葱头的脸sè不那麽好看,虽然嘴里答应著,可是并没有向前走追上去。

青溪于是和沧海并肩走。

白风嗯了一声,却没回答。

虽然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却总觉得,这个人和我从井拉上来的那个,完全不一样。

小井没这麽孤傲。

这个人叫白风,是很厉害的银月弓手。

“你和沧海在一起待的时间不算长啊。”他突然说:“但是好象彼此都很了解。”

我笑笑:“嗯。其实人和人的了解,倒不一定要相处的时间长才能达到。试试看听他说什麽,想一想你要是这个人,

遇到一件事,会怎麽反应,只要有心,了解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他没有再说话。

一路上走走停停,因爲沧海和葱头太厉害的缘故,还有白风那百步穿杨的神箭,我和青溪就没有怎麽出书的机会。

在打倒一只鼠怪的时候,那鼠怪身上掉下一个圆圆的东西。

我抢上去捡起来:“咦?是个蛋!”

青溪说:“对。”

我眯著眼:“好大个儿,是鸵鸟的蛋对不对?”肯定是鼠怪偷来想吃的。

葱头露出嘲笑的表情:“笨,是龙蛋。”

龙蛋?

我吓一跳,差点儿没捧住:“真的是……龙蛋?可是,龙不是很大个儿吗?这个蛋,也不见得有多大啊!”

青溪跟我耐心的解释,龙与龙不同,再说龙的蛋不见得就非得和成年龙的体型成正比。

我知道青溪说是来找东西,但是却不知道他来找龙蛋。

真是有意思的事。

一上午收集到七八枚龙蛋。青溪用棉花把它们小心的包起来,放在一个大树桩的附近。沧海和葱头又跑远了,青溪说

再去找些干草来给龙蛋保温。我站在旁边,数来数去,那些圆滚滚的蛋,真是很可爱。

回头看到白风安静的低著头,不知道在想什麽。

总觉得他有很多心事似的。天知道沧海怎麽当人家爱人的,既然喜欢,就不想惹他不开心啊?你看葱头这一点就比你强多了,虽然面子要顾,但是里子更要顾啊。青溪说一他不说二,有空没空都不忘了嘘寒问暖。

当然……我试著幻想了一下,沧海那张酷酷的脸上出现象葱头一样无厘头的表情,谄媚的对一脸冰冷的白风说:“小风风你肚子饿不饿,你皱著眉头在想什麽……”

真恶寒。

看来,每对恋人,都有不同的相处模式啊。

一边想,一边捂著嘴笑,知道自己很无聊,可是就是想笑,停不下来。

“你好象总能自得其乐。”白风淡淡的说。

“还好啦。”我摆摆手,赶走想落在龙蛋上的飞虫:“人生哪有天天可乐的事?还不就是找个穷开心啊。要是指望天天都能有幸福的开心的事让你笑得合不上嘴,那是痴心妄想哦。不如自己给自己找点开心。”

“有什麽开心?”他语气很奇怪,问题追这麽紧,象是很烦恼一样。

“天这麽蓝,云这麽白,风这麽暖,”我晃晃手里的书:“我新买了一本《独角兽之角》,还有,靴子很合脚,都很开心啊。”

他的语气真的不对劲,因爲接下去他冷著声音说:“还真是穷开心。”

我也有点火了。这个家夥,一开始见面就闷不拉叽,亏他不见的时候我那麽担心的找过他。等到这次再见到面,一直yīn阳怪气。

就算我是沧海的旧爱,你也不用计较成这样?跟个女jīng灵一样。男jīng灵哪有你这麽小心眼儿的!

话不投机,我整整龙蛋边上的棉花,闭著嘴巴,远远看著青溪在山坡上找干草。

他遥遥回头看我,跟我招招手,我满面chūn风,跟他做鬼脸,抛飞吻。

“很得意?”突然他说:“你总觉得你比我优越。”

神经病。

我头都没回,站起来拍拍裤子,想上坡去找青溪。

再跟这家夥在一起儿非把我憋成傻子不可,就算看在沧海的面子上不和他吵,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麽。

“不想知道他在狼营那里爲什麽不打招呼就走吗?”白风冷沈沈带挑衅的声音在身後说。

他知道?

我倒是真不知道。

我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虽然那个问题在分别的六七年里想了又想,想到痛苦难受,这三年里也时有想起。

但是沧海既然不肯说,我的个xìng绝不会去死缠著问,你当时爲什麽要不告而别。

不光是因爲天生个xìng就这样子,也因爲牵涉到後来他和青溪和遭遇都那麽惨烈,所以,我从来也没有向沧海问出来过。

这种事又有什麽好问的呢。已经不在一起了,也不相爱了。再追著问问题,不是我的风格。

我不回头,向前走。

白风声音提高了,在後面远远说:“你装什麽清高?我不信你就不想知道!”

擡头看的时候,太阳好象在坡顶一样,耀眼的很。青溪的身影好象已经翻过了坡。

笨蛋,你又没功夫护身,找一点草就行了啊,还跑这麽远。

“沧海他从来都没喜欢过你——”白风大喊的声音:“他喜欢的一直是我!我比你早遇见他——他去jīng灵村也是爲了再见到我——”

我愣了一下,继续爬坡。

长长的枯草,干黄的在风中哗哗作响。

“他不告而别是因爲他不想再骗自己说喜欢你——他不过是在你身上找我的影子而已——”

脚底下不知道让什麽绊了一下,我跌了一步,幸好没摔倒。

步子越来越快,象是要跑起来。

“他没喜欢过你——”那声音象是挥不去的yīn影,一直在身後盘绕。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太过份了。

真的太过份了。

我大跑奔跑著!

真的太过份了。

他怎麽能这样!

一直跑著,远远看到青溪抱著一捧柔软的干草站在那里,一头就扎了过去。

青溪吓了一跳,完全不知道我是怎麽了,手里的草纷纷落了一地,把我抱住:“江江,江江,怎麽了?”

不知道。

沧海好过份,白风也好过份。

怎麽可以这样。

沧海拿我当一个替身,後来还不告而别?

白风怎麽可以这样说话,难道他就那麽想伤害我?

“青溪……青溪,”我气喘吁吁,不知道是因爲奔跑,还是因爲气愤和难过。

“沧海他太过份了,怎麽能这麽对我!我当时是真的很喜欢他啊,他不喜欢我,可以直接说不喜欢,爲什麽要一直对我那麽好?就算走,也可以把话说清楚再走,又爲什麽要不告而别!难道我这麽不好,这麽不值得他喜欢,甚至不值得当一个朋友一样信任吗?不喜欢就喜欢好了,爲什麽要说喜欢。走就走啊,但是要把话说清楚啊!一声不吭的就要走,再见面一句解释都没有!我这麽差劲吗?我有这麽差劲吗?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不能这样啊!”我语无伦次,抱著青溪的腰,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

“江江。”

青溪抱著我,有力的温柔的声音说:“江江,冷静。”

让我怎麽冷静啊。

可是……

慢慢把头擡起来,看到青溪很平静的一张脸,心里面突然一凉。

“你知道的。”我轻声说。

“你一直知道。”

青溪脸sè微微变了一下。

“你一直知道这件事,对不对?”

他沈默著,然後点点头。

“可是你不告诉我。”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觉:“爲什麽不告诉我?你明明知道我那些年都在爲那个结纠缠不清。一直不知道他爲什麽要不辞而别,一直不知道爲什麽我这麽差劲会被人留在原地,连交代的话也没有一句。”

他拉著我,我要推开他,一些粘在他臂上的干草随著这动作滑坠下来。

“放开手!”

我觉得全身的血都冲到脑子里去了:“青溪,我对你没任何秘密!什麽事,都可以对你说,都可以爲你做!可是你却不告诉我,看著我一直苦恼!”

“江江,江江,听我说。”

“你要说什麽?说你是爲我好?我不要听!”我努力要挣脱他,两个法师较劲,其实比常人也没什麽不一样,力气都不算大,他死死拉著我的胳膊,我就一定要挣开他,两个人拉拉扯扯的,我脚绊了一下,两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江江!”他把我按住:“冷静点!”

我被他压著不能动,可是眼睛恶狠狠的盯著他。

青溪。

你就这样面对我,过了那麽久。

我都不知道,你到底要的是什麽!

要功成名就,还是要和爱人相守终生。我不敢替你做决定,我也不能替你做决定。你要留在神殿,我就尽力去铺平所有的路。甚至杀人也不手软。你现在离开了神殿和葱头在一起,我也会笑著祝福你。

可是你从来不说心里话。

从来不说。

你的心事,你有不说的zì yóu。关于我的事,你也有保持沈默的权利!

你从来都没做错过!

我狠狠的挣扎,腿用力的踢动著。

松开手!

胸口闷得要裂开一样,脸上滚烫涨热,我一声不吭的跟他撕打!

我就拼命的要挣开,他就拼命的压著不放。

都忘了自己是巫师,要摆脱他的方法没十种也有八种,这种死缠烂打避已之长扬已之短根本就是气得脑子都没办法思考了。

他的手臂在眼前晃,想都没想就咬了上去。

恶狠狠的,一下子就咬破了皮,牙齿陷进了肉里。

刺鼻的血腥味儿一下子溢满了口腔。

他的手一软,我立刻翻身向一边滚了一下,想站起来时却又一次被他按倒,这次却是面朝下,一下子仆倒在地上,背上被他压住,压得又重又紧,我一口气都吸不进,觉得肋骨也痛了起来。

混蛋!

大混蛋!

好过份!这些人,都好过份!

用力的扭啊扭,象只难看的四脚兽。他压得更用力,混蛋,跟葱头在一起待久了,体力还真练得比我强!手脚都软了,身子紧紧贴在了地上,还是想向前移动。

头皮一紧,颈上也随著重重的痛。

我啊一声叫出来。

“江江!”

他的声音不再平静,带著怒气:“你到底能不能听我说一句话!从来都任xìng的要命!”

我愣了一下,绷得紧紧的身子一下子松了劲,被他压得深深陷进了草甸里。

“你以爲你杀那些人我一点儿都不知道?”他用力把我翻过身上,眼里象是烧了一把火似的亮,亮得我心惊。

“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还觉得是爲了我好?”他恶狠狠的扼住我的喉咙:“我要你杀人了吗?要你叛出神殿了吗?你知道我醒过来,知道你已经被驱逐的心情吗?知道我苦苦的找,不知道是你生是死,那些天的心情吗?居然扔下一封信,就跑的远远的!你从来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你太任xìng太倔强!你想过我的心情吗?知道你杀人的时候,知道你背地里做的所有的事情,知道你最後刻意用那种方式离开神殿!你想过没有,我能不能心安理得享受你这些付出!”

他狠狠地说,扼在脖子上的劲却渐渐松了,压制著我的肩。

我愣得转不过来,呆滞地问:“你不要……不要我做的一切?”

“我爲什麽要?”他瞪著我:“你问过我吗?你知道我要不要?我那时跟沧海说了多少话,他把以前的往事告诉我,说其实你不知道,比知道好得多。就算这件事要说,也该由他自己跟你说!这是他自己的要求!你就那麽倔,想知道也问不出口!总是嘻皮笑脸的,装得什麽都不在乎!其实你骨子里我们中最傲的一个!你觉得白风傲吗?他的傲气只在脸上,他心里全是不安!你……你这混蛋的的傲气就在骨子里!有时候我恨不得……”

他突然停了下来没有说,愣愣地看著我。

一滴水从我眼中流了出来,顺著眼角流出,一直蜿蜒进鬓边的头发里。

他手上一松,我一下子翻身爬了起来,背对他坐著,双手在眼上乱抹了一把,抱著膝蜷成一团。

“江江……”他声音变低了,比平常时的声音还要低得多:“你哭了?”

谁哭了!

我想吼出这句话来,可是嗓子里象是有什麽噎著,发不出声音。

“你那麽……喜欢沧海吗?”

谁喜欢那样混蛋的家夥了!

心里这麽闷闷的说,可是仍然是闭著嘴,额头抵在膝盖上。

“对不起,刚才我……”

我明明不想哭。

很少会哭。

就算受伤也不会哭。

可是。

爲什麽一直有东西从眼睛里流出来?

原来,一直都那麽蹩脚,自己觉得自己特别聪明,什麽事都可以做到,都可以做得很好,什麽人都能说得来,都能变成要好的朋友。

一直觉得自己在暗地里,爲青溪做的事,很值得。

其实根本不。

他根本不需要,也不想要我做那些。

可能造成了他的负担吧。

一直象个跳梁小丑一样。

青溪他,只是脾xìng好,才一直忍著而没有说的吧……

“你道什麽歉。”抹一把脸:“应该是我说对不起。”

他的下一句话也被我截了回去:“把你捡的干草都弄飞了。我帮你再捡一些吧。”

他没有再说话。

我们默默的,分头捡拾著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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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很大,照得人睁不开眼,好象身体里每滴水都化成了烟,全部蒸发掉了。

一滴水也剩不下。

当然也不会有眼泪了。

干草软枯而温暖,握在手里的时候不能太用力,不然就会断碎掉了。

青溪说:“好了,够多了。快中午了,他们可能也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跟他一前一後向山坡上走。

Wωω• тt kǎn• C〇

记得很久以前,一起这样在路上走。

当时真的很爱笑,完全不去想前面有什麽样的道路要走。

翻到坡顶的时候,风从下面吹上来。

我愣了一下,手里的草抱得更紧。

风里有血的味道。

不是那些兽怪的腥腻肮脏的血腥味!

我脚底下绊了一下,远远的望出去。

一片空阔,矮矮的灌木丛生,半死的枯树根本挡不住视线!

人呢?

白风呢?

手里的草一下子没拢住,被大风吹得乱飞,一天一地都是。

那血腥的气息……

耳朵里嗡嗡的响,不知道是些什麽动静,一路连滚带爬的,跑到刚才放龙蛋的地方。一地的碎壳蛋汗淋漓,黄白一片不堪,还有……就是血。

一大片一大片的血渍,溅开了一地,让人触目惊心。

一个人,怎麽会有这麽多的血……

是谁的……是谁的……

是来袭的兽类,还是……

血里面还有东西。

银sè的碎片。

白风穿的那件漂亮的银盔甲的碎片,上面镶著小粒的金刚石,在血污中还有寒光一闪一闪。

白风?

不,不要。

白风不要!

怎麽会,怎麽会这样?

明明什麽动静也没有听到……爲什麽,爲什麽,只是一转身的功夫……

怎麽会这样……

腿脚好象都不是自己的,沿著那淋漓一线的血迹向前追,魔杖紧紧握在手里,从来没有这麽紧张过,心好象不会跳了一样。

白风,白风,你可千万别有事!

断了。

血迹和衣甲的碎片到了崖边断了。

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

“白风——”

“白风——”

有人紧紧拉著我的手臂,把我向後拖,我完全不知道那人是谁,要把我怎麽样,脑子里轰轰直响,那人忽然擡起手来,我脸上重重挨了一下子。

火辣辣的痛,我才看见拉著我的青溪。

“青溪,白风他……”

我茫然无措地看著青溪。

青溪也怔怔看著我。

“白风他……”

我知道这是真的,可是,可是这事情,是怎麽发生的?

怎麽会是真的呢?

“先找沧海和聪回来。这断崖很陡,不能从这里攀下去看。”他冷静地说:“如果是白风一个人对付不了的兽族,你一个人也不行。”

我怔著,看青溪放信号,那一点银芒在头上爆开。

爲什麽白风连银星也没放出来?以他的功夫,就算是再厉害的兽怪,他总能腾出这一手来的啊。

这是不是一场恶梦?是不是只是一场恶梦?

也许下一刻就会醒的恶梦。

我头痛得厉害,愣愣看著那些血迹。

白风。

明明刚才是活生生的,在说话,头发在阳光下和身上的银甲一样耀眼。

只是一转身,爲什麽会这样?

一个下午,一个晚上。

还有一个白天。

先前是我们在找,後来青溪说这样不行,地方太大,又很危险,所以叫人通知了城里的骑士团的人来一起找。

拴著绳子,从不那麽陡的地方一点一点缒下去。

只找到白风那把断面两截的弓,还有另外一些碎片。

碎片上都是血。

看著沧海抱著那些碎片一动不动的样子,喊他也不应。手伸出去,想拍拍他的肩,他却一下子擡起头来,从来都很温柔的眼睛里,一点亮光都没有。

冷冷的,静静的,死沈沈的看著我。

象是看一个陌生人。

手就僵在那里,嘴巴里干干的,想说句什麽,可是说不出来。

葱头从後面拉著我:“江江,江江!”

我木然回头,葱头一把把我横抱起来:“你腿上伤这麽重!”

伤?

我看看已经被血浸透的半截裤子,才後知後觉的想起来,怪不得这半天都觉得靴子里湿漉漉。

一点儿都没觉得疼。

顺著绳子一点一点的向上爬。我有脚已经完全使不上力气,葱头把我背著,用手拉著绳子,旁边还有一个骑士团的旧识,保持著很缓慢的速度,葱头很累的时候,他就伸手出来托著我,就这麽一直慢慢挨,终于也爬上去了。

青溪和几个法师在崖顶等得焦急,早早伸长了手出来,把我们都拉了上去。

“怎麽会弄成这样?”青溪皱著眉头。裤子已经因爲血的关系牢牢黏在了腿上,他找了一把匕首来把裤管割开,倒了水来给我清洗。

我抱著补血水的瓶子发呆,青溪一边撕开绷带,一边用半命令的口气:“喝完。”

四周很空旷,大风吹过山丘,低矮的灌木和荆棘都在风里低头弯腰的。

葱头说:“伤太重了,应该送他回城里去。”

青溪沈默了一下才说:“天要黑了,现在回不去。好在也有药,只好再过了今天晚上,明天一早回去。”

绷带那象焰火似的小小效果,又在眼前出现。

铮铮的脆响,那些一点一点的星芒散落下来。

忽然听到有很细的,象是压抑得要命的抽泣的声音。

好象很伤心,很迷惘,却不知道能不能哭出声来,很压抑的那种声音。

青溪抱著我,把我的头揽在胸口,无言的安慰著。

原来,是我在哭?

“我害怕……青溪……”我听见那个声音呜咽著说:“我害怕……”

“不用怕,没找到……”他顿一下,我想他是把尸体或者类似的字省略掉了:“应该是活著的。”

可是我就怕。

怕得厉害。

其实没找到也不能说明问题。

如果被那种噬甲兽吃了,一样连骨头毛发都找不到。

青溪不过是安慰我。

觉得巨大的惶恐一直一直压下来。

抱著青溪,象是溺水的人抱著唯一的浮木:“是我害的,是我害的……我不走开就好了……”

“胡说。”他声音低但是语气坚定:“别胡思乱想。”

“是这样的……如果我不走开,两个人一定不会有事……可是我走开了……”

“江江!”青溪的声音很严厉:“你这样想对事情也没帮助。如果这要揽责任,那麽主要责任还应该是我的!如果我们没遇到他们两个,他们也没有帮著我收集龙蛋的话,这意外也不会发生了!是不是这样?还有,沧海和聪他们也有责任,根本不该提议分开行动,应该所有人都在一起!还有白风自己也有错,他该放银星求助却没有!江江,冷静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这是意外!意外!你明白吗?任何人都不知道它会发生,会在何时发生!白风是战士,战士每天都应该会想到,能看到rì出,不一定能看到这一天的rì落。不要因爲白风和你争吵过,就把责任归给自己!江江,没有人该爲这个意外负责任!”

我胡乱的摇著头,根本没法思考。

身上的力气象是被抽空了一样,都不会动了。

“我害怕……”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青溪,我害怕……”

他叹著气,把我抱得紧紧的。

“我害怕,沧海那个表情,让我害怕……”

反复的,一遍一遍的重复。

好象这样可以把恐惧赶走一样。

可是那恐怖的压迫的感觉,却一直一直没有消失。

怕血会再流出来,所以三个人坐一起,葱头把腿垫在我的脚下面,好让那里不会随太大的压力。

青溪一直揽著我,用温柔的声音说话。

天黑了。

我不安地动了一下:“沧海他们还在下面……”

青溪安抚的手停在我的额头上:“刚才已经通知过了,他们已经在陆续上来了。明天早上再找一找。”

还是觉得不安:“沧海他,”青溪接著说:“我让人特别留意他了。你不要想太多,沧海不是会冲动的人,不会再有什麽意外的。”

我慢慢松一口气。

是的,青溪什麽都能考虑到,我其实不用……

不用这样牵系情绪。

“江江?”

他的声音显得很模糊。

我努力想睁眼,可是却觉得很困,眼皮沈得睁不开。

觉得身上挺冷的。

听得不是太清楚,好象是葱头说:“发烧了。”

谁?

听著崖下的人好象慢慢都上来了,还听到青溪喊:“沧海,你……”

象是醒著,又象是睡著了。

在半睡半醒的边缘挣扎,起先还觉得一阵热一阵冷,後来却觉得没有什麽感觉。耳朵里象是塞了东西,能听到隐隐的动静,可是听不清。

“……张嘴……喝点水……”

明明听到了声音,可是却指挥不动身体。

麻麻的,找不到存在的感觉。

後来还是有水喂进了嘴里。

滑润的液体流过口腔,一下子滑下喉咙。

神智多少清醒了一点,觉得身上热。

嘴唇上有鲜明的触感。

柔软湿润,但坚定不移。

我迷迷糊糊,却也觉得,那一定不是水杯水囊。

又有水流进了口中。

这一次会吞咽了。

然後唇上那感觉越发明晰。

浑身上下都觉得热而麻木,很沈重,象是被一层层的厚布裹著,没力气动,听也听不清,看也看不到。

所以那个唯一有感觉的地方,反而变得很敏感。

要说真的感觉很清楚,也不是。因爲头脑不清楚,那个感觉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说不上来。

只是有感觉。

但没法辨别那是什麽感觉。

莫名的就觉得很安心。

因爲一直被抱住。

一直被人抱著的。

虽然不承认,可是真的寂寞了太久。

寂寞到我以爲自己已经习惯于寂寞了。

其实寂寞是可以习惯的。

但是肌肤和心灵都在慢慢的干涸,因爲没有温情和抚触,而慢慢的干掉了。

心里还是很惶恐,但和刚才也不同……

刚才觉得有个巨大的黑洞张开口要把我吸进去一样。

但是现在却觉得安心。

虽然前路还是未知,心却放了下来。

天不亮的时候,我睁开了眼。

虽然旷野里风很大,但是却一点儿也不冷。

身子微微动了一下,把身前和身後的人都惊醒了。

正面和我相拥著的是青溪,而枕的手臂是葱头的。

身上盖著一件斗篷,把我和青溪都盖得严严实实的。

青黑sè滚银边的斗篷。

是沧海的啊。

青溪伸手来额头上贴了一下,然後又在他自己额上试试,松了一口气说:“好了,总算退烧了。”

身上好象有些cháocháo的,内衣都贴在身上了。

葱头伸伸腰,一下子跃起来,把衣服掸了一下:“我再下去看看。”

青溪冷静得多,看了一眼我们身上的斗篷,又看看不远处也是露宿的骑士团的人,说:“沧海是已经下去了吗?”

听到沧海的名字,不知道爲什麽就打个哆嗦。

青溪的手臂还在我的腰间,皱起眉来问:“冷得很麽?”

我摇摇头。

他把斗篷裹在我身上的时候,有叠好的纸从帽领里掉出来。

青溪把纸打开看,看得很细。

然後说:“不用再找了。”

我嘴唇动了动,还是问了出来:“沧海走了?”

青溪点点头,把那张纸递给我:“他请你好好养伤,不要太在意之前的事。”

我哦了一声。

并不太意外。

沧海就是这样的xìng子,什麽话也不当面说。

可是……

失去了白风的沧海,要去哪里?又要去做什麽事?

他应该是不会,做什麽傻事吧。

青溪一眼就看出我在想什麽,轻声说:“别想太多了。沧海这个人很坚强的。”

我嗯了一声。

左腿根不是自已的一样。

最後还是葱头把我背回了城。

这是第三次。

葱头第三次背我。

青溪和他并肩走,我伸出一只手,和他相握。

“青溪……”声音很小,不指望他能听见。

“什麽?”他一下子停下来:“腿疼得厉害吗?”

我摇了摇头。

没有。

腿没有疼。

疼的是另外的地方。

爲什麽我没有这样的爱人呢?一直一直也遇不到。

象青溪和葱头这麽相爱……

多好呵……

不需要有权势,不需要多大的名气,不需要有万贯家産。

只要能给我温暖和陪伴就好了。

脸贴在葱头的背上。因爲怕我硌到,他没穿那套不知道是叫末rì还是叫什么地狱的硬甲,隔著一层骑士衬衫,他肌肤上的热度都传到了我身上。

爲什麽……

我得不到象他们这样相爱的爱人呢……

总是想什麽就做什麽的葱头,温容包容的青溪……

很好,很合适很互补的两个人。

葱头有能力保护爱人,青溪有足够的耐心和智慧去包容葱头的莽撞和冲动。

觉得鼻子发酸。

爲什麽我遇不到……

走到一大半的路,已经远远可以看到奇岩的城墙了,所有人都停下来歇脚。

青溪拔开水囊的塞子,给我水喝。

我无力的笑笑:“先给葱头喝吧,其实他比较累,出了那麽多汗。”

葱头摆一摆手,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我都不渴。”

啧,还嘴硬。

“马上就进城了,先喝一口水怕什麽啊。”我推他,虽然很久没见,可是他的习惯我还是知道的:“难道你怕你现在喝了水,等下就没理由去酒馆里灌啤酒了吗?”

葱头一下子回过头来,看看我又看看青溪。

葱头喝了两口,青溪喝了两口。

我接过来,喝了一口。

水不是太凉,缓缓流进身体。

想起昨天晚上那种怪异的感觉。

真的奇怪。

大概是我发烧烧得胡涂了。

进城的时候,有点恍惚。奇岩永远这样繁荣热闹得不象话。

人来人往。

那一张张陌短的或熟悉的脸庞,就这麽擦肩而过。

也许与某个人,一生也只见这麽一次。

完全不会知道,这个人会在什麽时候,什麽地方,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就象白风……

还有沧海……

本来以爲是要在旅店歇脚的,可是葱头一路把我背到了西区。

一条长长的街,路上的麻石砌得分外平整。我以前很少到西区,只知道这里是有身份的人的官宅,还有一些大富商大贵族的才会在这里拥有住宅。

看到青溪熟练的推门,我问:“你朋友的家?”

青溪笑了笑,说:“不,是我的家。”

嘴巴一下子张了开来,合都合不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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