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耶律隆先就到了开州,两人一见面自然少不了寒暄客气,又一起检阅了开州的兵马。至晚间,耶律沙特别摆席宴请耶律沙,又有几个高级将领作陪。几个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耶律沙冷眼看去,见耶律隆先已微微熏,便将几个将领支开。
耶律沙一边为耶律隆先斟酒,一边小声问道:“隆先兄,我听说,皇上最近身体不大好,可是真的?”
耶律隆先在心里冷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好像是的,不过只是偶感风寒,不是吗?”
见隆先反问自己,耶律沙不禁心虚,忙哈哈着假笑敷衍过去,又佯装叹气道:“隆先兄,你自然比我们消息灵通,你可是皇上的亲叔叔,哪是我们这些外人能比的。”
耶律隆贤作出惊讶的表情说:“沙将军怎么这么说,亲叔叔也比不上勤王的丰功啊。皇上可从来没忘了你们这些功臣。”
耶律沙被他说的心一动,不禁问道:“若是这样,那皇上为什么把我从西南调到辽东,还削了我的兵权?”
耶律隆先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却又笑着要摇了摇头。这个动作可把耶律沙看着急了,忙又向他坐近一步,追问道:“隆先兄,求你指点指点,你要什么只管说!”
耶律隆先斜眼瞧着耶律沙,似笑非笑问道:“想知道?你听好了,皇上这么做只为了‘考验’二字。”
“考验?”耶律沙不明所以,正一头雾水时忽见耶律隆先收起了刚刚的笑容,紧盯着自己,一字一顿说道:“保宁一年,你将萧海只的心腹安排在自己军中,还收了他一个姬妾;萧海只背地里联合契丹贵族反对新政,你没少出力;保宁二年,你与萧海只书信来往,你举荐他做北枢密院密使,他许你兼任南京留守并兵马都统;你来到东京后,与高勋频繁联络,而昨日,他的说客,还在你帐里饮了好些酒呢。沙将军,我有说错吗?”
只听“咯噔”一声,耶律沙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再看耶律沙,已是目瞪口呆,额头汗渍津津。隆先不慌不忙地从地上捡起耶律沙的酒杯,放到他面前,又替他倒了一杯酒,笑着说:“看来沙将军明白‘考验’是什么意思了。这些话,今日你若不问我,我若不是看在同宗的份上,是不会和你说的。皇上皇后眼观一切,给了你活路,也给了你绝路,怎么走,就看将军自己了。”
耶律沙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耶律隆先的话犹如一支箭从他头顶擦过。他下意识地握住了手里的剑,瞠目瞪着耶律隆先,心生鱼死网破之意。可半晌,他还是松开了紧握的手,灰心凄然一笑,叹道:“好,好!做过的事我都认,我对不起皇上,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见耶律沙不卑不亢,耶律隆先反而朗声大笑:“沙将军果然是
咱们契丹的汉子!你放心,我若是要难为你,今日就不会只身前来。再说,也辜负了皇后的一片苦心了。”
见耶律沙一脸茫然,耶律隆先一双锐利的眼睛扫向他,小声说道:“看在你我的交情,我劝你一句,不要犯糊涂。你以为自己手里有几万兵马,可你知不知道我东京的渤海军虽然人少,但‘三人渤海当一虎’,一旦有事,你出不出得去开州都不好说。皇后说了,念你是忠臣良将,若你及时回头,她既往不咎。你想想,皇上和皇后若是要治你罪,又何苦等到今天。”
耶律沙不敢相信地盯着耶律隆先,怀疑地问道:“你说的...当真?”
耶律隆先从怀中拿出一个鱼形符契,向桌子上一掷,问道:“沙将军,这个你不会不认识吧。”
只见那符契长约六寸,黄金铸成,却只有左边一半。“金鱼符!”耶律沙失声叫道。大辽所有的地方将领都拥有半边的金鱼符,只有当左右两边合一时,将领方可调遣军队。耶律隆先冷冷地说:“皇上让我将这半边金鱼符给你,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耶律沙腾地站起身,激动得双手发抖,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又羞愧又悔恨,满腔的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向东面一跪,狠狠磕了三个头。再看他,已是泪流满面。
鹿林位于定州,在东京辽阳府西北五十里。由于这里阳光雨水充沛,所以植被茂盛,多奇珍异兽。鹿林因为林中多鹿所以得名,除了鹿,鹿林里还有黑熊、野猪、水獭、狗獾等多种猎物,因此一直是大辽的皇家猎场之一。七月初一,耶律贤携皇后、公主、王公大臣并五千名御帐亲军迤逦向鹿林出发。虽然萧燕燕此时已有七月身孕,因为不放心皇上的身体,所以便一同前往。
见皇上在鹿林驻跸下来,每日射柳骑猎不亦乐乎,高勋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进行:耶律沙已经同意在举事当日带兵相助,御帐亲军也已经部署完毕,上京更是十拿九稳。最令他高兴的是,在来鹿林的途中由于东京渤海人发生叛乱,耶律贤适被皇上派到东京监军。少了他这个左膀右臂,萧绰就是插翅也难飞了。于是高勋将举事的日子定在了十天后的中元节。
中元节是契丹传统节日。这晚,皇上要在行宫大摆宴席,同大臣们一起饮美酒、赏歌舞,直到天明,称为“迎节”。之所以选在这一天举事,高勋正是看准了中元节众人疏于防范,又聚集在一起便于控制。举事前一天,高勋偷偷找人算了一卦,得到的卦名是“既济”。那算卦之人知道高勋来者不善,因此唬他只说这是心想事成的上上之卦。待高勋付了钱得意地走远,那人方摇头喃喃道:“既济,既济,坎上离下,水上火下;有火虽旺,水浇火熄,为之晚矣。”
中元节这晚,御帐西边宴席绵延二十里,北南朝臣相对而坐,耶律贤和萧燕燕面向东坐在高台之上。桌案上摆满了鲜香诱人的鹿肉、熊掌、烤鱼等;还有今年丰收的西瓜、樱额、杏、山桃、沙果;有去年果子腌制的果脯;还有栗子、松子、核桃、榛等美味干果。处处灯火通明,花团锦簇,丝竹之声此起彼伏,极具契丹特色的优伶随着乐声翩翩起舞。宴席上觥筹交错,人们说笑嬉闹,谁能想到这样一幅歌舞升平的外表下竟然暗藏杀机。
高勋、女里、章良和耶律只没以小解为由偷偷聚在一块,见四下无人,高勋压低嗓音问道:“都安排的怎么样了?”
“都安排好了,今天当值的两千多亲军里外都是我们的人。另外那些人都在自己的帐里,我给他们的酒里都放了章太医给的迷药,保证他们待会都跟死人一样。”女里兴奋地说道。
耶律只没也小声说:“我和章太医给大臣们的酒里也下了药,大概半个时辰
后就会起效。还有,速古已经带人去林外接应耶律沙了,一切都正常。”
“好!”高勋心潮澎湃,仿佛已经感觉到了胜利,却听见章良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刚才我怎么...没看见耶律斜轸呢,各位...各位可看见了?”
几人听他一说才回想起来,耶律斜轸确实不道什么时候从宴席上消失了。虽然略微不安,但开弓没有回头箭,高勋目露凶光,低声说道:“不管了,一个耶律斜轸闹不出风浪,一会看我眼色按计划行事,成败在此一举!咱们回去吧,时间长了惹人怀疑。我和女里先走,你们随后。”说罢又向四周查看一番,便和女里悄然离开。
高勋和女里回到席上时,正听耶律贤说:“各位爱卿,你们看,这天穹广漠深邃,明月圆如玉盘,不如趁着这月明星稀,咱们也做些雅事。每人呢吟一首诗带“月”字的诗,可以作新诗,也可以念古人的旧作。吟不出来的就要罚酒一杯,如何?”
众人见皇上心情好,自然也都应和,耶律贤高兴地说道:“那朕先来。嗯,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一旁的萧燕燕笑着说:“那臣妾就来接这下一首,也是李太白的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耶律贤知道萧燕燕这“对影成三人”指的正是两人还有她腹中的孩子,不禁向她投去温存的目光。
“女里,该你了。”女里职在护卫,并未入席,他正心神不宁着,忽然听到皇上叫到自己,吓了一跳。一抬头正对上皇上幽深的目光,更惊慌起来。见大家都看向自己,女里便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在,啊,是,呃,小时…小时...不识月,呼作...呼作白...白...白面饼!”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哄地一声笑得七倒八歪。女里见众人如此,知道自己闹了笑话,只好也跟着干笑。耶律贤忍着笑说:“嗯...说得通,白面饼,说得通,来啊,赐女里一杯酒。”女里见皇上没有怪罪,这才稍稍安了心,一旁的高勋和耶律只没也为他暗暗捏了一把汗。
接着轮到室昉,他是汉学儒士,吟诗做对自然难不倒他。室昉看了看高台上的帝后,沉吟着颂道:“凉风有信送花香,明月无边照情长。”之后,一众贵戚大臣都纷纷接龙吟诗,有的说“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有的说“深苑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等等。契丹贵族中难免有说不上来的,也有驴唇不对马嘴的,只好惹大家一笑,饮酒认罚。这样转了一圈,轮到了高勋。高勋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时辰差不多了,又与耶律只没和女里对视一眼,见二人都点头,于是他不慌不忙地站起身,笑着朗声道:“臣想到一首诗,嗯...少帝长安开紫极,双悬日月照乾坤。”
萧燕燕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一个契丹大臣端着酒杯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对高勋说道:“高大人,我...我觉得...这...这诗...不通啊,日月...怎么能...一起...一起出现啊,你...你得罚酒。”
只见高勋哈哈一笑说:“怎么你们都看不到吗,那月亮锋利得像个弯弓,时刻准备着射掉太阳,好一统天穹呢!”众人被他说糊涂,正议论着,却见高勋忽然走出座位,怒视着萧燕燕咬着牙说道:“皇后,你不就是这样想的吗!”
众人都被高勋的话吓了一跳,酒醉的人也清醒了几分,都以为高勋是喝醉了在说胡话。萧燕燕面不改色,只冷冷地问:“高大人,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高勋狞笑着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摔在地上。随着这一声响,忽然间从四面八方涌入一千多名御帐亲军,连同正在守卫的士兵将宴席团团围住。萧怀义和几个近身侍卫忙用身体护住帝后,警惕的观察着周围。众人惊慌之中才明白过来,他高勋这是要谋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