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党项之狼(一)

从元和殿退下,萧燕燕在阿离的陪伴下回到了北殿,听见涂殿里传来阵阵哭泣声。她知道,那是雪妃、耶律凝、平南、隆庆以及诰命夫人等正在为耶律贤举哀。萧燕燕忍住悲痛,走至案前开始抄写《往生咒》。阿离见她面如纸白,不禁轻声说道:“太后,从昨天到现在您滴米未进。您要是实在吃不下饭,就先喝了这碗羊奶羮吧。”

“放下吧。”

阿离见萧燕燕全神贯注地抄经,毫无停笔的意思,心里一急,哽咽说:“太后,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可是...可是您这么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呢,您得为皇上着想啊。”

“我说了,放下吧,你——”萧燕燕不耐烦地抬起头,却看见韩德让正站在门口。

阿离是个有眼色的人,见状忙将羹碗放下,转身退了出去。

萧燕燕有些不自然,只得继续低头抄经,一边冷声问:“什么事?”

“回太后,”韩德让轻咳一声,忙颔首答道,“先帝驾崩的昭书已经拟好,请太后过目。”

萧燕燕并不抬头,只淡淡说:“不必了,你们看过就颁布吧。”

韩德让虽答应着,却不离开,踌躇了片刻,还是忐忑说道:“太后恕罪,刚刚...刚刚臣听见了阿离的话。太后请节哀,如今大辽上下都万事都要仰仗您,您为了大辽江山也要...也要爱惜身子才是。”

却没想韩德让的一番话将萧燕燕的满腹委屈激发出来。她猛地掷下手中的笔,红着眼眶向韩德让质问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在告诉我,皇上需要我,大辽需要我!可是...可是你们知不知道,我也是个刚刚没了夫君的女人!难道我不可以伤心,不可以委屈吗?!”

韩德让惊得愣住,却也明白了个中原因。先皇驾崩后,她还没来得及释放内心的痛苦,就必须要用坚强的外表来应对众人的期待、恐慌、刁难和非议。从皇后变成摄政太后,人们只知她手握大权,却忘了她还是一个伤心的妻子。望着萧燕燕痛不欲生的样子,韩德让恨自己未能早些体谅她。可是此时此刻,他纵有千言万语,却也不能说出口。

萧燕燕话一出口,就已经后悔。她气自己失态,更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向韩德让发火。见韩德让怔怔望着自己,萧燕燕忙收起悲戚,恢复端庄,正色说道:“德方,刚才...刚才在朝上,谢谢你。”

韩德让也回过神,颔首说:“臣不敢。太后放心,臣——呃,臣等...定当为…为皇上、太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萧燕燕自然明白韩德让的心意,但这是她此时最不应该想的事情。于是她复低头抄经掩饰,冷冷地说:“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韩德让默默退到门口,却忽然站住。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过身沉声说:“太后,您若是难受,就哭出来吧。”说罢转身匆匆离开了北殿。

看着韩德让默然离开的背影,萧燕燕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最后一次,她跟自己说,再最后大哭一场吧。把所有的不舍、心痛、委屈都哭出来,然后从此收起眼泪,做大辽的承天太后。从今以后,她可以冷酷,可以残忍,可以狡猾,却绝不能示弱。因为一丝一毫的松懈都会给对手可趁之机。她了解她的对手,他们是虎视眈眈的邻邦,是贪婪残忍的同族,更是藏在暗处处心积虑的小人。这条路注定难走,从萧府三小姐到睿智皇后,是耶律贤陪她走过。如今,她一个人也要走下去,这是对他的承诺。想到这,萧燕燕擦去眼泪,望向手边的羊奶羹,端起来一饮而尽。

根据契丹祖制,耶律贤的灵柩要在涂殿停放三十天,由巫师和僧人每日做法诵经,昼夜不停,才葬于北镇乾陵。为了方便给先帝守灵,萧燕燕干

脆搬到北殿理政。虽然比以前更加忙碌,但眼见太后的气色慢慢恢复,阿离也放心了许多。耶律贤驾崩的诏书颁布以后,邻国纷纷派使者前来吊唁,这其中也有赵宋的使臣。

实际上,赵光义在派出使臣前也犹豫了很久。乾亨二年三月,辽军十万兵马分三路袭击宋军,却都铩羽而归,且损失惨重。宋军节节胜利,正是气势高涨之时。就在耶律贤卧病期间,宋将王承美还在丰州(今鄂尔多斯)痛击辽师,斩首两千余级。如今辽主崩逝,幼帝即位,太后称制,此动荡之际正是宋军全力反扑的大好机会。因此,以王承美为代表的主战派纷纷向赵光义请战。

赵光义抚摸着大腿上还时常作痛的箭伤——他自然想报两年前的一箭之仇,更想趁机收复燕云。但是赵普和吕端都站出来反对北伐。赵普认为,趁人之危并非大国明君所为,况且虽然辽国幼帝继位,但萧太后摄政辅佐,辽国并未出现混乱,各项政务皆如常,军事上更是在边镇倾重兵守卫,严阵以待。何况幽州重地绝非几日可以攻克,大宋连年用兵,已致军粮库存不足,眼看北方就要转入秋季,到时候辽国弓弩强劲,战马肥壮,更使得北伐难上加难。因此赵普主张大宋应该养精蓄锐,仔细谋划,等待时机。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虽然从没有放弃恢复汉唐旧疆的想法,但乾亨元年那场北伐的失败还是令赵光义认识到,燕云之地没有想象中那么易得。虽然在局部对决中,宋兵屡屡得胜,但想深入辽国腹地却依然难如登天。赵光义是个谨慎的人,他知道一次战败可以卷土重来,但是接连被击败却很难复原。他不想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时候铤而走险。况且此时,有一个比辽国更棘手更难缠的对手正令他头痛。

宋朝初年,党项李氏政权就奉赵宋为正朔。乾亨一年的时候, 定难军节度使李继捧为求富贵,将夏、绥、银、宥、静五州之地献于宋,并从此留在了汴梁。这一决定很快引起了党项族内部的分裂。李继捧二十七岁的弟弟李继迁无法忍受就这样屈服于北宋,失去党项人居住百年的银、夏五州。于是他采纳军师张浦的建策,率领贵族逃入夏州东北300里的地斤泽,抗宋自立。起初,占领着大片土地的宋军并没有把李继迁的一小撮人马放在眼里,赵光义委任曹光实为定难军五州巡检使,进入夏州清剿李继迁并管理党项。然而令赵光义没有想到的是,李继迁扯起保卫家园的大旗,很快就获得了党项人的支持,一时各部纷纷起事与李继迁联合,不断攻掠边地。再加上他们骑着党项马在草原上昼伏夜出,来去无踪,曹光实清剿了一年竟也束手无策。

赵光义深知,若此时伐辽,西有党项,东有辽军,腹背受敌定会分散兵力。既如此,不如先拔去党项这个刺头,再议北伐。只是赵光义虽这样说,还是将最多的兵力布局在了宋辽边界,而只把镇压李继迁的任务交给了在汴梁过着悠闲日子的李继捧。在赵光义看来,李继迁和他哥哥李继捧一样,只是没见过世面的草莽匹夫。有谁愿意拒绝荣华富贵,却甘愿做草原上的流寇呢,所以赵光义并没有把李继迁放在眼里。

可是这一次,赵光义却看错了。李继迁的野心绝不仅仅是定难军节度使,甚至不是夺回党项五州。他坚信党项是鲜卑族的后裔,自己是北魏道武帝拓跋珪的子孙。他要恢复拓跋氏北魏时的疆域,建立属于他的党项帝国。但李继迁也并非有勇无谋之辈,他知道单凭自己根本无法与宋军抗衡,如今之策,唯有与辽国联盟。于是这才有了乾亨二年初李继迁和耶律贤的见面。所以当他得知耶律贤驾崩的消息时立刻知道,这是和大辽联盟的最好时机。

于是李继迁只带了两个随从悄悄进入辽境,疾行了五天到达上京。这是李继迁第一次来到大辽上京,他不禁惊讶于眼前的繁华景象。虽然丧期内禁止乐声嬉戏,百姓也多穿白色素服,但道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祥和之景还是令李继迁暗自感慨。契丹的崛起落后

于党项数百年,却不仅建立了庞大的大辽帝国,更使之能与中原王朝分礼抗庭,不得不令人敬畏。因此,在到达了上京后,李继迁并未忙着入宫,而是和属下找了间客栈住了下来。知己知彼才能常胜,还有什么地方比客栈更容易打听消息呢。

“将军,打听到了。”李继迁正在客栈的酒堂喝酒,他的两个属下凑过来小声说道,“将军,辽国现在的皇帝是老皇帝的大儿子,叫耶律隆绪,今年才八岁,如今辽国当政的是他娘亲,太后萧氏。”

“这个萧太后今年不过三十岁的年纪。老皇帝还在世的时候,因为身体不好,辽国的政事就由她主持。朝廷上下对她的敬畏如同对皇帝一样。据说,她在做皇后的时候,朝中曾有人想推翻她,结果反而被她弄的家破人亡,连自己的亲姐姐都被她逼死。还有,这里的百姓提起这位太后都是赞不绝口。将军,看来这个女人不简单啊。”

李继迁端着酒杯沉思着,又问:“还有什么?”

“还有,”另一个属下说,“如今辽国朝中最受重用的大臣是一个叫韩德让的汉人。听说他与这位萧太后的关系有点...有点不一般......”

“哦?”李继迁眉毛一挑,邪笑着说:“年纪轻轻就守寡,也难怪。”

正这时,门口闪进一个容貌俏丽的姑娘。那老板见姑娘进来,忙讨好着赶过去说道:“姑娘来啦,您要的糖蒸酥酪刚出锅,小得这就给姑娘拿去。”

“慢着,”李继迁手下的高个子忽然叫道,“老板好会做生意啊,我们要的糖蒸酥酪等了这么久还没上,怎么人家一来就有了呢?”

老板忙赔笑说:“客官有所不知。这位姑娘是小店的常客,每月的这个时候都会来小店要一份糖蒸酥酪,所以...所以小的是一早就备好了的。”

“我不管你常客不常客,我就知道先来后到。我们这先来的还没上,她这后来的就得等着!”那人依旧不依不饶。

见老板有些语塞,姑娘冷眼瞥了一眼李继迁三人,淡淡说道:“刚才老板说了,这糖蒸酥酪是早就给我预备好的。若论先来后到,也是我在先,你们在后。”说罢那姑娘也不看三人,只对老板说:“快去给我拿来,主子还等着呢。”

稍矮的一个随从见这姑娘目中无人,不禁恼火,起身叫道:“你这丫头,横得很嘛啊!”

那姑娘见这三人皆身着骑装,蓄髡发,面色黝黑,留着满腮的胡子,打扮粗矿不羁,便知他们不是上京的契丹贵族,更不是汉人。不禁轻蔑地冷笑说:“出了草原到了这上京城,就该学着些礼仪,这般张牙舞爪岂不叫人笑话。”

矮个子听了这话气得火冒三丈,欲上前动武,却被一旁的李继迁喊住。

“这位姑娘,”李继迁盯着她笑问,“你是汉人?”

那姑娘见他虽服饰与另两人无恙,但双目似剑,神色沉稳,知道他是个头目,却还是冷面答道:“与你何干。”

李继迁继续笑说:“自然与我无关。只是,你既然瞧不起草原人,却为何给草原人做奴婢呢。”

“你——”

这时老板从厨房跑了出来,见几人僵持不下,忙将手中的陶瓷罐子递给那姑娘,谄笑说:“让姑娘久等了。”又对李继迁三人说,“三位客官,您的糖蒸酥酪马上就端出来,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姑娘端着罐子,狠狠瞪了眼李继迁,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姑娘,”李继迁将那姑娘叫住。虽然脸上依然挂着笑容,目光却透着凶狠,“你记着,我这张牙舞爪的草原人也许有天也会做你的主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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