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阿离问道。
“我问你,”耶律凝稍稍犹豫了片刻,冷冷问道:“他们...他们有没有做对不起先皇的事?”
阿离不明其意,问道:“他们?公主说的是谁?”
耶律凝冷笑一声:“还有谁,你主子和韩德让!”
阿离惊得后退了一步,颤声说:“公主...公主怎么会这么问,这是没有的事!”
耶律凝盯着阿离,疑声问:“那...那那些流言蜚语是怎么传出来的?”
阿离抓住耶律凝的双臂,一脸焦急地说:“公主,你可不能轻信那些污言秽语,那都是别有用心的人故意传出来蛊惑人心的。奴婢最是清楚了,太后日日专心于朝政,韩大人也是如此。他们二人只有君臣之礼,没有半点逾越之处啊!”
耶律凝盯了阿离半晌,见她目光好毫不闪,方才相信,却还是不满地说:“虽说是这样,但他们毕竟...还是忌讳些好,省得传出些风言风语,叫人笑话。”
阿离知道公主是心里酸,因此也不敢再说什么,只默默低头不语。
至晚间,萧燕燕正在灯下批阅奏折,见耶律凝进了御帐不禁有些意外。当时先皇病危,耶律凝和韩德让一起护送耶律贤回到上京。耶律贤病重中还心念耶律凝,特别为她在北城修了一座公主府。耶律贤驾崩后,耶律凝便搬到宫外,每日只往韩府跑到勤快,与宫里几乎断了联系。萧燕燕知她脾气倔强,再加上政务繁忙,便也随她去了。今日见她忽然来访,十分好奇。
耶律凝看了一眼在萧燕燕旁边服侍的阿离,阿离会意,对萧燕燕说“奴婢去给公主煮杯热茶”便要借机离开了。萧燕燕见耶律凝只穿了件单衣,因此喊住阿离说道:“夜深露重,公主穿的太少了,去把我那件紫貂披肩拿来吧。”阿离答应着出了御帐,只留下萧燕燕和耶律凝两人。
“我今日来是想问太后,真的要把阿离嫁给李继迁吗?”耶律凝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萧燕燕愣了愣,笑问:“你觉得不好吗?”
“当然不好,李继迁岂是善类,他心怀不轨,如何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听了耶律凝的话,萧燕燕已猜到八九分,因此冷冷地问:“是阿离让你来劝我的吗?”
耶律凝不是个会说谎话的人,她脸上一红,昂首说道:“我与阿离虽没有主仆的情谊,但相识一场,也不想看到她跳入火坑。”
萧燕燕不禁冷笑一声,问道:”火坑?那这里就不是火坑吗。即如此,公主为什么要住到宫外呢?”
耶律凝没想到萧燕燕会反问自己,一时语塞:“我...我…我不一样!”
“是的,阿离和公主不一样。天下的女子谁不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人生子。所谓嫁鸡逐鸡,嫁狗逐狗,人人都如此,为什么阿离不可 。”萧燕燕平静地说。
“阿离伺候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你都不顾及这些年的情谊吗?”
萧燕燕被耶律凝的话激怒,愤然起身说道:“如果我顾及和阿离的主仆情谊,那谁来顾及大辽万万百姓的安危,谁来顾及你耶律家的江山,谁来顾及你皇兄的宏业,谁来顾及绪儿的皇位!晋国公主,不是人人都可以像你这样洒脱。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只能弃卒保车!”
“难道,阿离在你心中就是一枚棋子吗?”耶律凝质问道。
萧燕燕不禁发出一阵冷笑,
可眼角却已迸出泪水:“谁不是棋子,你以为我不是吗?从八岁那年开始,阿离就陪在我身边。到今日,已是二十年有余。她对于我,甚至比亲姐妹还要重要。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自己从来没有当过这个承天太后。可是,我没有选择,所以就算我再不舍,再难受,再自责,我也必须这么做!”
耶律凝忽然想起韩德让也曾经对她说过相同的话,更不禁怒从中来,说道:“没有选择?为什么你们都是这样,明明是自私自利,却还理直气壮。难道为了你刚才说的一切,所有东西都可以放弃吗?”
萧燕燕目光冰冷,从嘴中蹦出两个字:“所有!”
耶律凝摇头苦笑:“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忘不了你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就在这时,阿离忽然冲进御帐里,跪在耶律凝面前哭道:“公主,别说了,奴婢多谢公主。但是...但是奴婢改变了主意,奴婢...奴婢愿意嫁给李继迁。”
“你......”没想到阿离出尔反尔,耶律凝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一跺脚转身走出了御帐。
阿离跪在地上,偷偷瞟向萧燕燕,见她呆呆地盯着烛火,面容哀伤。阿离又内疚又难过,小声说:“太后,奴婢知错了。”
“阿离,就在刚刚,我忽然想起了父亲。”萧燕燕依然盯着烛火,喃喃道,“十几年前,我站在你现在的位置,觉得父亲是那样冷酷无情。”
“不,太后,阿离不这么觉得。”阿离拼命摇头说。
半晌,萧燕燕转过头,面目阴沉。她走到阿离身边,居高临下地说道:“阿离,你一直说要报答我的恩情,现在机会来了。我不仅要你嫁给李继迁,还要你替我去监视他。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你,我会赐你耶律姓,册封你为义成公主,给你荣耀和丰富的嫁妆。我还会协助李继迁成为党项王,那时候你就会是尊贵的王后。对于你这样的侍奴来说,算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阿离怔怔地望着萧燕燕,陌生得不寒而栗,仿佛眼前这个冷漠的女子不是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相伴二十余年的萧燕燕。阿离不明白,她刚刚不是还因为不能成全自己而痛心不已,为什么突然就变得这样冷酷?
萧燕燕避开阿离痛苦的目光,背对着她冷冷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大辽的义成公主,要记住你的身份。明天我会安排人送你回上京,在出嫁之前,你就不要离开皇宫了。时辰不早了,我累了,你退下吧。”
阿离死死盯着萧燕燕的背影,却看不出一丝动容。良久,她凄然一笑,麻木地颔首说:“奴婢,遵旨。”
阿离没有看到,萧燕燕的嘴唇被咬出了血迹。
每年春行营,契丹人最重要的两项活动就是凿冰钩鱼和捕鹅猎雁。三月,鸭子河泺冰雪渐融,天鹅大雁飞回,一场盛大的皇家春猎正在举行。只见旌旗飘扬,勇士列阵。数十个巫师头戴兽形面具,身穿缀有铜镜或腰铃的神裙,一手拿着彩色圆形的兽皮鼓,一手持鼓锤,随着鼓点边跳边唱,身上的铜铃也随之发出清脆的乐声。其舞姿优美,歌声嘹亮,神秘多变的鼓点声在寒冷空旷的鸭子河泺上空回响。
鸭子河泺位于长春州东北三十五里,东西长二十里,南北宽三十里,四面多是沙地,中间既鸭子河。萧燕燕坐西朝东,面对结着冰的鸭子河,她的身后是绵延几十里的毡车毡帐和禁军侍卫。只见萧燕燕头戴百宝花髻,身着紫金白凤衫,披曳地玄色貂裘,雍容华贵。而坐在她左边的皇上耶律隆绪则是田猎打扮,头戴幅巾,身穿甲戎装,鹅项为捍腰,脚踏及膝长靴,英姿勃发
。张浦和李继冲,以及高丽使臣和女直各部酋长等坐在萧燕燕右手旁,其余权臣贵戚环着鸭子河分北南而坐。
巫师们舞毕后退下,身穿清一色墨绿色服饰的侍卫,人手一面旗子、一柄连锤和一把刺鹅锥,五步一人,在河边排立。鸭子河四周忽然恢复了平静,只能听见风吹过旌旗的呼呼声。人们屏气凝神,目光紧紧盯着湖面。忽然,五六只纯白色的天鹅挥动着翅膀从空中接二连三地飞落到湖面上。侍卫们立刻由远及近,一个接一个举起手中的旗子。看到暗号的探子们骑马飞驰,将消息报告给皇帝和太后。只见耶律隆绪微微点头,顿时,鼓声、号角声、呐喊声宛如惊雷炸响,将刚刚还在“闲庭散步”的天鹅群惊得乱飞。
这时,连奴将一只体态健硕,目光如钩的纯黑色海东青敬献给皇上。那只海东青“顺从”地跳到皇上的手臂上,八岁的耶律隆绪面对比自己的头还要大的“万鹰之王”毫不畏惧,大步走到湖边。只见他向着空中一挥手臂,那海东青冲霄直上,犹如一道黑色闪电向天鹅们扑咬去,引得众人一片惊呼。一瞬间,受伤的天鹅在空中留下凄厉的惨叫,纷纷落在湖面上,距离近的侍卫们立即上前,用刺鹅锥将天鹅杀死。
“好厉害的海东青!”耶律隆绪不禁赞道。坐在皇上身边的韩德让听了此话,说道:“回皇上,这海东青是女直术不直部落特别进贡,据说是五十年才出一只的鹰中之王,访遍大辽和女直,也只得这一只。”
术不直部的酋长术不里听见说道自己,忙带着其他几个部落酋长躬身来到太后和皇帝面前,叩拜道:“奴才拜见皇上、太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术不里身着青鼠皮长袍,头戴貂帽,耳佩银环,耳旁各垂一长辫至肩。萧燕燕见他将头磕在地上,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不禁心里暗自满意。原来,统和元年九月,萧怀义带兵攻入高丽。谁知居住在鸭绿江的熟女直竟见缝插针,趁机频频驱掠大辽边民牛马,更袭击了贵德州和归州五寨。于是在高丽局势已经稳定后,萧燕燕命令萧怀义领兵东讨女直,仅用了半月时间就俘获女直人口十余万,马二十余万,迫使术不直、赛里等八族归附。这术不直部是鸭绿江女直几个部落中实力最强大的,如今见酋长术不里这一副卑躬的模样,想来是受到了教训。
“酋长大人有心了。”萧燕燕虽然笑着答应,却不叫术不直起身。他只得跪在冰冷的地上,不敢挪动。
萧燕燕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只端茶慢慢来饮,待她品过茶后才好像刚看见跪在地上的术不里一样,惊讶地说:“呦,怎么让酋长大人在地上跪着,快扶起来。”一旁的奚奴忙去搀扶术不里。术不里虽然嘴上笑着谢恩,可两条膝盖早就冻得僵硬,刚站起身就一个趔趄又差点跪下,亏着有奚奴在一旁搀扶。
“唉,酋长这身体可不如往年了啊。”萧燕燕故作惆怅,“本宫记得,五年前你来朝贡时,身子还硬朗的很,怎么短短五年就......不过,这也不能怪你,你们这些个部落整日打打杀杀的没个安宁日子,换做我也睡不踏实。只是本宫看你这样,真是于心不忍啊。”
术不里不知道天后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忍着腿痛,说道:“奴才多谢太后关心。”
萧燕燕点点头,笑说:“你们八个部落既然归附了大辽,那本宫便不能看你们再被别的部落欺负。我预备将你们安置在东京辽阳府以南,编入辽朝户籍。从今往后,你们便是辽人,自然受大辽的保护。每个部落仍可保留酋长,就称作大王吧。各部可设置官员管理本部,再由东京留守统一管理。如此一来,我们就成一家人了,岂不快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