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萧武宥刻意扬声,又故作沉思道:“既然如此,那这幸尘从何处而来呢……”
裴南歌用丝帛将那书架上的玉壶取下后递到萧武宥手中,他颔首接过后指着壶身上栩栩如生的喜鹊道:“世人有传喜鹊成双,这壶身上只纹了一只喜鹊,未免也太过孤单。”
阿四看见玉壶后咦了一声道:“这玉壶不是二掌柜去年还是前年买回来的一对么,我记得呢?合起来敲是一左一右两只喜鹊,老主母当初可喜欢着呢。”
裴南歌瞬间就记起江宛若曾提到过的那个收留她的老主母,很是奇怪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没见着她人。
趁着没人注意,小声问阿四道:“你们的老主母呢?怎么没见她人?”
“在、在屋子里歇着呢?”阿四抬眼瞅了眼邹缇俞,小声对裴南歌说道:“老主母近来身子不大好,二掌柜老早就对院里的人下了令,不准去找老主母嚼舌根,大掌柜这么大的事儿,没人敢去告诉她。”
裴南歌了然地点点头,又见萧武宥勾唇笑望邹缇俞道:“邹兄,你屋里的那只青玉壶还完好无损罢?”
邹缇俞笑得无所畏惧:“敝人收藏的器具太多,光是瓷器就少不得邢窑白瓷、越窑青瓷,东窑三彩杯、双耳罐、平底盘,白釉、赭釉、褐釉数也数不清。至于玉器,阗青白玉的纹璧收了不少,至于牡丹纹深口瓶、夜光杯就更是不提,确实不记得有没有这一件。”
裴南歌注意到,与邹缇俞的反应不同,崔珉更像是整个身子都在轻轻颤抖,于是她那泛滥的好奇心和同情心开始作祟:“你怎么了?”
这一声问出口,崔珉更是扬起狭长的凤眸惊恐地看着她,他的眼里甚至噙着泪水,她亦分辨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似隐忍又似绝望。
这样的情形有些颠覆裴南歌的认知,她原以为,野史传说的龙阳君大概只是后人的臆想,情爱这种事情如果不是出自男子和女子,一定就会了无生趣,但崔珉这般的神情却又让她不由觉得男子与男子好,并不是一件多么罪无可赦的事情。
崔珉还未开口,邹缇俞就抬脚走过来悄然将他挡在身后:“崔珉大概是伤心过度,小娘子还是莫要再探听我们邹家的家事,毕竟谁也不希冀家丑在外大肆宣扬。”
萧武宥拉过裴南歌,笑道:“南歌只是出于关心,如果邹兄认为有何不妥,但请左耳听进右耳倾出。不过眼下我们要说的是邹兄你的事。”
邹缇俞的面色顿时黑下来,裴南歌看来,如果再多戳中他几次让他无计可施,他绝对会瞬间变成当初柴房中威胁她的那个疯子。
“邹某说过,不记得是否有这样一件玉器!”邹缇俞在这样的时候依旧维持着温润的表象:“即便有,像邹某这般贪新厌旧的人,也许早就将它弃之某地不闻不问。”
“无妨,如果邹兄不记得,不如就由我们帮你想起来。”萧武宥朝李子墟略一颔首,李子墟不动声色地率先退出屋子,萧武宥行至邹缇俞面前步步逼视,邹缇俞沉下脸来领着众人去往自己屋子。
这时江都县衙的衙役已经赶到绸庄,随行的衙役见沈铭斐是着手查验尸体的仵作,脸上带着鄙夷的神情,称他妨碍公务挥手就要赶他走。
裴南歌刚想替他打抱不平就见行至中途的萧武宥突然回首,朝着他们这边的方向朗声道:“沈兄你不妨就从尸体上查探到的线索向县衙多了解些情况,为了尽快破案,还劳县衙与大理寺多加协作。”
说完他就逼着邹缇俞继续在前方带路,听到这番话的几个衙役不敢怠慢,赶紧让县衙的仵作上前听候沈铭斐差遣,其余几人也就在一旁唯唯诺诺应声。
裴南歌正打算出屋,却见沈铭斐正执着一根银针轻轻扎向邹余祉的喉咙。
“你这是……”她不由得一阵惊诧,连忙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幸而方才聚集的邹家伙计们都随着萧武宥他们离开,这才小声道:“你小心些莫要被邹家的人瞧见,否则他们定要说你对死者不敬。”
“我虽不是华佗,无法替他开颅确定死因,但逐一排除别的原因还是能够做到的!”沈铭斐自尸体喉间拔出银针,举在眼前专注地凝视着面上的变化:“也不知道能不能探出个究竟,某些毒散得极慢或是分量极轻,今个儿怕是还要再忙活一阵。”
裴南歌歪着头看他将刚刚用过的银针放到某个小木盒子中,又自皮囊中又取出另一根银针探向死者胸口。虽然先前见过他验尸,但还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敬佩他,也许他当初在长安求学的经历让他看透了世道的黑暗,但他却选择了一条更伟大也更艰辛的方式去维护世间的公义。
“要是费尽所有力气发现是白忙一场、一无所获,那岂不是很不划算?”裴南歌半倚着门框,目光不曾从他熟稔利落的手头动作上移开,她开始渐渐相信,一个人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有一段故事等着有人能读懂,幸好,沈铭斐就是那个读得懂故事的人。
“不做仔细的查验无论如何也不死心,这大抵是种病罢!”沈铭斐抬起头来朝她微笑,那弯起的唇角比之落霞更为灿烂:“不过,若是每次都能得到你这般关心,兴许我这病就能早些痊愈。”
裴南歌噗嗤一笑,愉悦地摇摇头,转身没入漫漫暮色之中。
她已经不再想要急切地去同沈铭斐划清界限,因为她仿佛能在沈铭斐的身上看到自己死乞白赖跟着萧武宥时的情形。既然这世间对待情情爱爱的方法有很多种,那又为什么非要去选择最残忍的那一种呢?
想通这些之后她又止不住唏嘘,会不会萧武宥对她也怀着有如这般的心境,不忍割舍又无法接受,只好将希望寄托到另一方,希冀对方早日醒悟悬崖勒马,也好让自己早些解脱。瞧瞧,原来变成大人之后就会思考这些绕来绕去的怪问题,早知道如此,她或许也就不会期待这个悄然而至的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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