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南歌赶到邹缇俞的屋里时,他已近乎被逼到窘境。
一名衙役伸长手臂够到书架的某一格,指尖握着一只方形的青瓷砚。
“住手!”邹缇俞大呼一声,慌忙上前将拦住衙役:“这方砚台不能碰!”
“为何不能碰?”萧武宥扬眉:“邹兄莫不是有何隐瞒?”
邹缇俞咬牙,用力挤出笑意:“萧兄说笑了,这砚台过于贵重,在下是担心李兄不小心将他摔碎,令在下心疼。”
萧武宥无视他狰狞的面容,故意宽慰道:“邹兄放心,子墟办事素来谨慎,你这方砚台即便是和氏璧,我也定保他完璧归赵。”
衙役已是取下那方砚台,裴南歌左右看了看未找到李子墟的身影,索性就自己上前去替他接过那砚台。邹缇俞哼哧一声别过头去,像是闷闷不乐。
“咦!”取下砚台的衙役指着书架的层木诧道:“这处地方似乎有某种痕迹。”
萧武宥闻言凑上前去看了一眼,旋即从裴南歌的手中接过被视为证物的青玉壶,放在书架上略微一比对后又回递给裴南歌,露出了成竹在胸的笑容。
裴南歌就跟在他身后凑上前去看他所指的那一层。那一层的木质泛旧,方形石砚放在当中正好占满整个中心,而将砚台拿起之后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发灰的木质当中是一圈鲜黑的木质。
她握着从萧武宥手中接过的青玉壶,端端正正地摆在书架当中,不偏不倚正好覆上那一圈鲜明的印记,她忍不住道:“难道这只玉壶来自此处!”
就在这时,李子墟不知从何处回到屋内,他正色看了看邹缇俞道后朝萧武宥回报道:“我方才查过所有摆有玉器的屋子,皆未找到另外一只青玉壶。”
裴南歌暗自佩服李子墟的脚力,眼角余光瞥见萧武宥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而且我将每日打扫这间屋子的婢女带来了!”说着他就将门边的一个婢女带进屋里:“她也说了,今早打扫你这间屋子的时候,从未看到什么方砚。”
阿四一眼看到那婢女就高声认出她是邹缇俞跟前的侍女,婢女轻轻点了点头:“小婢每日整理书架,从未在上面看到过石砚之类的物件,倒是有一只玉壶。”
邹缇俞脸色骤变,却不知要作何反应。同他一起脸色骤变的还有一直在旁不发一语的崔珉。
裴南歌还是瞧不太明白崔珉此人,眼下看起来他似乎更多的不是在为邹余祉的死而伤心。她将玉壶交到李子墟手里保管,缓步走到崔珉和邹缇俞跟前,试探着望了一眼萧武宥,见他并未阻拦,也就试探着陈述着自己的推想:
“这只青玉壶原本有两只,一只在邹缇俞这里,另一只在凶案发生的屋子里。如今整个邹家只见得到一只玉壶,是我们在大掌柜所在的那间房里找到的,但所有证据却证明此壶是邹缇俞那里的那一只,另外一只玉壶,难道不翼而飞?”
“你想说什么?”邹缇俞冷眼瞪着裴南歌,似是不屑一顾。
“我们在那间屋里子发现的青瓷碎片中掺杂着与此壶相类似的青玉碎片,很有可能那只玉壶就碎在了屋子里!” 李子墟上前一步挨着裴南歌站着:“衙役正在清理那些碎片,即使玉壶摔碎,但还是能从壶肩上的喜鹊纹路上辨出究竟。”
邹缇俞阴狠狠地朝裴南歌眨了眨眼:“你难道忘记了,在萧兄他们到来之前,你一直都同我在一起,我难道还有机会出手?”
“既然血迹早已凝干,邹余祉早在两个时辰前就已经被杀害了,而两个时辰前……”裴南歌本想说两个时辰之前自己还在昏迷,但一想到这么一说也许会引来与案情无关的旁枝末节,于是改口道:“而两个时辰之前我还在梦乡里,你做了些什么我又怎会清楚?”
邹缇俞笑得轻佻:“怎么?难道就不能是小娘子同我共赴美梦?”
裴南歌却不敢去看萧武宥他们的反应,只恨不得扇邹缇俞几巴掌:“你用邹余祉的青玉壶砸死了他,正好你发现那间屋子里有一件那么大的青瓷,因为知道五哥他们下午就到,所以就想着利用我们来替你作证,索性趁着没人发觉就将青玉摔成粉碎,这样一来也就找不到砸死人的凶器。你这一路上都同我们一起,除却送大家回房的时候。”
李子墟赞同颔首:“你刻意把我们带到这两处地方,厢房在那间屋子的南面,南歌她们当时所在的地方在那间屋子的西面,两处都是整个院落里离那处最近的地方,也是能清楚听到声响的地方。”
“没错!”裴南歌朝李子墟眨眨眼接着道:“你将大家安顿好后,就去了那间屋子里,只为了做一件事,那就是使劲将你打定主意的青瓷双耳罐摔碎,不论你摔多少次,一定会留下最重最狠的那一次让我们所有人都听到声响。”
“邹兄你不妨照实说了罢!”萧武宥轻理绣间针脚,神色又冷沉几分,只拿眼角瞥向邹缇俞,像是对他有着深深的嫌恶:“万一南歌再说出些什么推想,只怕邹家真会颜面不保。”
邹缇俞望着裴南歌,低声笑出此起彼伏的癫狂:“我再替你补完后面的罢,南面和西面的屋子虽然离得近,但却没有径直通到那屋的路,等你们绕过几个弯到了现场之后,做完这一切手脚的人就回到北面的厢房,然后最后一个赶到案发地,是这样吗?”
闹喳喳的阿四高呼了一声后。虽然愤怒和不解,却惊诧得说不出话。
崔珉垂下头,既不像是啜泣,也不像是惋惜。
“住嘴!”威严的妇人声音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进到屋里,几个侍婢同江宛若一起搀着位面容憔悴的老妇人缓缓走近,老妇人在行到崔珉跟前之时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举着手中的红木杖重重打在邹缇俞腿上:“你这逆子!你还嫌我们邹家不够乱,是不是!”
此话一出,众人皆明白此人就是阿四口中邹家的老主母。
老主母在几个婢女的劝求之下终是搁下手中的红木杖,艰难地挪动身子看向萧武宥道:“现今邹氏一族只余下此子一宗血脉,逆子虽然败家,但老身绝不相信他会做出此等有悖天理之事。老身在此恳求诸位府吏念我邹家遭遇此等不幸,就再给缇俞一个机会以证无辜罢。”
双鬓花白的老主母艰难地说出字正腔圆的话语后虚弱地往旁边倒去,婢女们手忙脚乱地扶稳她,场面看得裴南歌阵阵心酸。
萧武宥望向慌乱的局面终是展眉道:“也罢,既然老主母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延缓两日的调查期限,这两日里,邹缇俞可以寻找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但不得离开此宅半步,我们和县衙的人将会守在此处,若是两日后能证明他的清白,大理寺自然不会枉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