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三日,大奎每日与孟歌、区大锤及冯师爷饮酒作乐。听到城外的隆隆炮声,大奎反倒击节叫好。只是大奎每次喝酒很快就醉了,醉后的话却句句是肺腑之言。
“征伐天下,谁人能怜惜民之生死?”大奎拎着酒坛摇晃着站起身,漫步走出园亭。眼望长空幽幽叹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说着举了酒坛痛饮不止。
杨小虎每每见到义父如此伤怀,却是不好再劝说什么。
又下雪了,兰州城外伏尸累累,有元兵也有百姓。短短三日,将近两万百姓惨死城下。阿古拉也死了,死的时候手上仍紧握着鞭子。这三日里张温亲临城上督战,每每硝烟散去,张温的脸上都会有泪痕。
雪花飘飘,兰州城平添几许哀凉。
扩廓帖木儿勃然大怒,手下众将惊若寒蝉。连日来损兵折将不说,更是平白牺牲了两万百姓。如今除了兰州城及扩廓帖木儿自己的‘石头城’,方圆数百里已是了无人烟。
‘石头城’是扩廓帖木儿自己取的名字,因为四面城墙皆是以青石垒就,故名‘石头城’。
开战到如今,扩廓手下兵将已耗损三万之众,若是长此下去溃败已成定局。
寒冬冰雪中,元军兵将苦不堪言。小小的‘石头城’怎容得下十七万人?‘石头城’内是扩廓帖木儿及其家眷,还有那些王公贵族住的地方。寻常兵士依然是在荒野中搭设营帐,好在军中带有大批的牛羊及粮食,不然真不知道这个严冬要怎么熬过去。
眼看要进腊月了,若是元军一味的露宿荒野,只怕不用打仗,冻也能冻死一片。
扩廓帖木儿无奈之下,下令再修一座城池。城址就定在兰州城以东三十里一个叫东岗的地方,哪里山丘连绵易守难攻,如果在那里建造一座城池,就可安置麾下的十余万兵马了。扩廓帖木儿想凭借这座新城,切断兰州与中原等地的联络。
又是近一个月的时间,扩廓帖木儿动用十万兵马修建了新城。此次修城乃是兵士自己动手,再想抓百姓却是一个也抓不到了。
站在城头,张温不禁眉头紧锁。元军的两座石头城成犄角之势,每日里元军都是侦骑四出。兰州城每日的换防及兵力部署,想必扩廓帖木儿早已乱熟于胸。扩廓帖木儿是在找机会,就像是草原牛群外环伺的饿狼一般,只要牛群稍有松懈,狼群便会扑上来。
兰州已坚守两月有余,这两个月来虽是频频击退元军,明军的伤亡也越来越大。长此下去兰州不保。每到午时三刻,兰州城头都会放起狼烟。事到如今,三卫的兵马仍不见动静,此番狼烟一起当可向远方告警。
扩廓帖木儿在一个月前已扫荡各处,会宁卫,静宁卫,平凉卫早已不见明军踪影。不知道远在应天的徐达元帅可知兰州危急?
大奎的伤好的七七八八了,每日无酒肉不欢。闲暇时便与孟歌及区大锤一道切磋武艺,日子倒也过得舒坦。
区大锤看似一个威猛汉子,叫他显露武艺却是扭扭捏捏。大奎也不好刨根问底,只是大奎发现一件事,区大锤背转身时别人说话他却是听不到。后来还是孟歌一语道破天机,原来区大锤是个聋子,与人交谈全凭唇语。
也就是说别人不出声,只需动动嘴唇,区大锤就知道别人说什么。大奎再问什么,孟歌却是道:每个人心头都有一块伤心地,不要问了。
既然孟歌都这样说了,大奎也就不再追问。
正当众人练功过后闲聊之际,园外进来几名兵士,带头的却是张温。大奎权当没看见,自顾的端了茶盏饮茶。张温吩咐属下退出园门外,这才独自走到园亭前。
孟歌刚要起身,大奎蓄意咳了一声,孟歌只好再次坐下。
张温向着大奎抱拳道:“张大人,末将失礼了,今番特来请罪?”
大奎没理会张温,只是对孟歌及区大锤道:“本官累了,我们各自回房歇息吧。”说着站起身来要走。
亭外张温竟是‘噗通’一声屈膝下了跪:“张大人,你可不能眼看着兰州十万百姓白白送死啊。”
大奎止住了步伐,却是望着别处冷声道:“两万百姓已经白白送死,何惜再多几万?”深吸一口气,大奎这才叹道:“有什么事明日再来吧。”
张温急声道:“十万火急,刻不容缓。”
“起来说话,若是被人看到,会以为本官架子大,拿捏你。”大奎说罢复又坐回石凳。
大奎身为当朝一品,张温这一跪他受得起。再者张温以下犯上软禁大奎,按律自当严办。但大奎念及张温与自己是同乡,故此准备稍发脾气就此作罢。
张温站起身,也不拂去膝上雪渍,疾步走进亭中道:“兰州兵马已不足抵御元军,须得速速派人出城,并八百里加急向应天搬救兵。”
大奎闻言点点头道:“恩,此言不差。想张温将军是兰州主将又武艺高强,这出城求援的事情岂在话下?”
‘啊 ?’张温嘴张大的能塞进一个馒头,半晌才回过神来。“张大人说笑了。”张温苦笑着站在那里双手互搓着。
大奎伸手做请道:“将军请坐。”
张温按着大奎的话坐了下来,这才道:“城外二十万元军虎视兰州,有多是骑兵快马。若是城内贸然有人出城,怕跑不远便会被发觉。故此出城之人当是武艺高强机敏过人的,末将有守城重责,万万不敢擅离。”
大奎不由轻声笑问:“由此张将军便想到了本官?”喝了口茶,大奎续道:“想关就关,想用就用?”
张温忙道:“不敢不敢,末将只是怕张大人意气用事,这才行此下策。望张大人恕罪。”说着再次向大奎抱拳施礼。
大奎不理会张温的动作,却是问道:“在张将军眼中,究竟是城市重要,还是兰州百姓重要?”大奎问的这句话很刁钻,为的就是难为一下张温。
不想张温竟是眉头也不皱一下:“城池重要!因为我乃是兰州守将,我的职责是守城抗敌。张大人是文官,故此在大人眼中百姓重要。若再叫末将选一次,末将依然会如此作为。”
大奎沉默良久,这才道:“你我皆是汤大哥的熟识,当年本官年未弱冠与汤大哥及众位英雄偶遇济州城外的破庙。当时我曾问过汤大哥,他说不将鞑虏赶出中原誓不罢兵。又曾说:为百姓民生千刀万刃又何妨?”
望着张温,大奎一字一句的问道:“我们带兵打仗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吗?”
张温微微一愣,不禁笑道:“你我皆为大明臣子,自当忠君尽责。至于为什么打仗,却不是我张温该想的。”
大奎看着张温,心知人各有志。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奎没有再和张温说什么,起身道:“出城求援的事我会亲自去,张将军请回吧。”
张温见大奎答应了下来,这才起身告辞。等到张温出了园子,孟歌才道:“张大人何必如此,须知言多必失。这话要是传到太祖皇上的耳朵里,怕是凶多吉少。”
大奎苦笑道:“此事也没什么,若是皇上知道了我说的话,也不见得会怪罪。”
望着满园冬雪若落花,大奎幽幽叹道:“为了十万兰州百姓,我张大奎便走一遭。”
孟歌接口道:“我与大锤陪大人一同前往。”
大奎轻轻笑道:“前往应天有千里之遥,我脚程快些。你们各自回去歇着吧,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们要好好协助张将军把守城池。”
“谨遵大人吩咐。”孟歌与区大锤齐齐拱手领命……。
大奎换了身衣服,准备了一副挑担,扮作了货郎的摸样,当天便从城上由兵士放到了城下。好在没有元兵经过,大奎挑起担子向着正南方疾走,片刻间便消失在莽莽雪原之中。
张温站在城上眼望着大奎远去,心中却是带了几分歉疚。论官位大奎是堂堂一品,而偏偏这个一品的大员却要忍受风霜之苦千里跋涉。不是张温不想派兵士前往应天,却实在是因为这千里路险恶非常,怕是不等走出兰州地界就会被元兵截获。
目送大奎远去,张温这才要转身下城。身边兵士却是一声惊呼:“张将军快看。”
张温闻言连忙转身,顺着兵士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队元兵足有百人,个个精骑快马装备精良向着大奎远去的方向追了过去。起先张温没有察觉是因为这些元兵的身上皆披着一块白布斗篷。茫茫雪原中元兵刻意隐藏,又穿着与雪同色的斗篷,离得远了却哪里能发觉的到?
张温连忙转头对身边兵士道:“速速鸣金,通知张大人有危险。”兵士唱一声诺,转身向着城楼处狂奔而去。不多时,兰州城上响起一片鸣锣声。这锣声急促刺耳,虽是鹅毛大雪中亦能传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