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先不说尚嘉荣是如何星夜兼程赶往京城,并经过两三座宫殿最后进入了严阁老家的小书房,先说严阁老家这间有拱形窗门的小书房,它是非常闻名的,因为严嵩严阁老和他的儿子严世蕃,都喜欢在这儿办公。
在这部书房里,严世蕃正坐在一张胡桃木制成的桌子上办公,这张桌子是罗文龙从琼州带回来的,他特别喜欢它,这原本也没有什么,因为大人物都有些癖好,而这就是他的癖好之一。此刻,他正在漫不经心地听一个约五十多岁,头发灰白,一副贵族仪表,风度极为高雅的人在讲话,他的手边放着一打奏本,他正在上面作注释,可见严阁老真的是岁数大了,现在全然靠着孩子。
“你在说什么,赵大人?”严世蕃问。
“我感到非常不安,小阁老。”
“真得吗,难道你也做了什么预知天命的梦了?”
“小阁老,我可没有做什么这种梦,再说,就算做了,有您和阁老大人在,只怕没有什么大风大浪是过不去的。”
“那你在这皱个眉头作甚?”
“小阁老,我有充分担心的理由相信北方正在酝酿着一次大的风暴。”
“赵大人,我想你是多虑了。我所知道的正好相反,宣大最近都太平的紧。”像严世蕃这样一个人也喜欢开这样一个愉快的玩笑。
“小阁老,就算是买个安心,派个人吧,把这三省的民情带回来向您报告一下?”
“准,”小阁老依旧在他面前的奏本上做注释。
“小阁老,”朝臣回答,并笑了笑,做出他懂得这句话意思的样子,“虽然您相信宣大肯定不会出事,但我担心的也不见得是没有道理的。
“俺答还在呢。”
“赵大人,”小阁老说,“你再这样我都要批不了奏折了。”
“小阁老。”
“等等,赵大人,还有几句话,我写好了以后就听您讲。”
谈话暂时中断了一会,小阁老用极小的字体在那本奏折上的空白处写下了一个注释,然后,他带着一种自满的神色抬起头来看着赵大人,好象说他已经有了一个独到的见解,而对方只能复述他人的见解似的,他说:“说吧,赵大人,我听着。”
“小阁老,”赵大人说,此时他很想把尚嘉荣的功劳占为己有,“我不得不告诉你,锦衣卫有消息来了。我派了我手下一个很有头脑的人去宣大视察了一下动态。”赵大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有点儿犹豫,“他刚才急匆匆赶来告诉我,说俺答可能过来扣边,就急忙赶来了。”
“是吗,”路易十八依旧边写注解边说道。
“您是不想叫我把这件事说下去了吗?”
“没有那个意思,赵大人,但您且伸手找一找。”
“找什么?”
“随便你找,就在左边。”
“我告诉是在左边,您却在右边找,我说是在左边,——对了,就在那儿,你可以找到陆指挥使的一封信。哟,陆大人来了。”在管家进来报告以后,陆炳走了进来。
“进来,”小阁老微微一笑说,“陆大人,真巧,赵大人刚还和我说呢,俺答要扣边?快把你所知道的一切,特别是宣大最近的消息都告诉他,省的他这么担心。”
陆炳把双手背在身后,非常庄重地靠在一张椅子上说:“小阁老没看昨天的信?”
“看过了,看过了,你把内容讲给赵大人听吧,他找那封信找了半天了,
尤其是关于俺答在宣府一切的所做所为,要讲得详细点。”
“赵大人,”陆炳对赵大人说,“我想我们都可以举杯庆祝一下了,俺答,”陆炳说到这里,望望小阁老,后者正在写一条注释,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俺答,”陆炳继续说,“快要闷死了,他整天在宣府边境打猎。”
“而且以搔痒来消遣。”小阁老加上一句。
“搔痒?”赵大人问,“小阁老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点不错,赵大人。您忘了这位草原上英雄去年得了一种使他痒得要命的皮肤病吗?”
“而且,赵大人,”陆指挥使又说,“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地说,俺答就会发疯的。”
“发疯?”
“某种程度的发疯,他的神志已经不清了。他时而痛哭,时而狂笑,时而一连几小时在宣府附近的湖边上拿石子来打水漂当那石子在水面上连跳五六下的时候,他就高兴得好象又取得了一次当年的宣府大捷一样。我想您也得承认,这些无可争辩的事实都是脑力衰弱的象征。”
“或是智慧的象征,指挥使大人,——或许是智慧的象征,”路易十八笑着说。“古代最伟大的船长们也都是在大海上打水漂儿取乐的。”
赵大人对小阁老和陆炳这种盲目的泰然处之的态度深感不解。只可惜尚嘉荣不肯泄露全部秘密,深恐他的功劳被人抢去,但所透露给他那点信息已经够使他感到不安的了,俺答已经派了奸细开始联系大明的官员了,虽然以前也有,但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明目张胆啊。
“喂,陆大人,”路易十八说,“赵大人看来还是不相信,再讲一点俺答的转变给他听听。”
锦衣卫指挥使点了点头开了口。
“俺答的转变?”赵大人喃喃地说,看着眼前像古诗里的牧童那样一唱一答的小阁老和陆炳。“俺答转变了?”
“一点不错,赵大人。”
“转变成什么样了?”
“变得循规蹈矩了。陆炳,你说给他听听。”
“哦,是这样的,赵大人,”大臣以极其庄重的语气说,“俺答最近作了一次侦查,他的两三个旧臣表示想重新向大明纳贡,他听完后觉得有些道理,就派了人来京师打探消息,现在这些人可都在我锦衣卫的诏狱里。你也知道我们锦衣卫的手段,现在我对你所说的这些都是他亲口说的,赵大人,这点我确信无疑。”
“喂,赵大人,你对这事怎么看?”小阁老得意地问,停了一会儿他的注解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