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黄光升、大理寺卿张守直早就为杨、沈不平,而隐藏在言官中的严氏党羽,在拟奏本时果然删去通倭通寇之罪。
奏本写成,严世蕃第一时间便获悉了详情,他在狱中好吃好睡,静待着一场血腥大屠杀的到来。
严世蕃智商极高,但是朝中也有一位高人,那就是徐阶。对严世蕃,徐阶太熟悉了,熟悉到严世蕃翘起尾巴,就知道是拉屎还是撒尿。
徐阶不想动刀,不想在自己担任首辅的时间里流血。但是他也知道,当前的态势,非杀人流血不可了。要末是严世蕃、罗龙文死,要末是林润、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都察院的都御史死,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他召来老乡杨豫孙商议。杨豫孙说:“首辅不能以妇人之仁,坐看黄光升他们死,必杀小严不可。”徐阶苦笑:“谈何容易。小严之罪足以处死,但圣上仍念老严二十年力赞玄修之功,未必能杀。且小严有些罪恶,都假圣上之手行之,定小严之罪,置圣上于何地?凡假手圣上所作之案,决不可翻!就定小严通倭通鞑靼,必死无疑。彭孔固然在鞑靼多年,罗龙文与王直、徐海确有同乡之谊,但确凿证据不足,就此定罪,老夫必遭后世诟病,有损清誉。”杨豫孙无奈地摇了摇头,便沉默不语。忽又说:“近日乡中知也寺高僧在舍下做客,想一见否?”听说小知也来京,徐阶一跃而起:“快快有请!”
不到一个时辰,小知也到。虽然食素,保养得好,但小知也也老了。明显的标记是,小知也的颈部,皮肤松弛,皱巴巴了。想起十岁时去广富林,那个小沙弥宛然在目,徐阶不禁感慨万千。
此次相见,双方的称呼改了。徐阶口称“大德”,小知也直呼“徐公子”,倒也亲热。三个松江人,就在此夜,笑谈之间,议决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坐下上茶。小知也凝视徐阶片刻,说:“徐公子有何心事?”徐阶笑道:“敢情是大德打趣老夫,何来心事一说?”杨豫孙也凑趣道:“和尚不是相面先生,首辅宦途顺畅,何来心事之说?”小知也道:“都在脸上写着呢,容态似有不安,目光流露游移,似有大事难决。忧愁伤身,不妨一吐为快。”
徐阶犹豫着,杨豫孙却开口了:“老和尚佛眼洞察秋毫,果然厉害。”接下来如此这般,把徐阶的忧虑说了个大概,然后又问:“佛门慈悲为怀,眼前这事左右都慈悲不得,如何是好?”
小知也置杨豫孙的疑问不答,端盅抿茶,似乎刚刚醒悟:“好茶!”
徐阶说:“大德志趣高雅,品茶必有心得,敢问此是何茶?”小知也回道:“喝徐公子的茶似也不易,还得过考试这一关啊!”又抿了一口,想了想便说:“茶的学问深得很,献丑了。本朝名茶七品、天目、六安、龙井、罗茶、虎丘、小种红茶、青茶,此茶茶汁清澈明净,色金黄,香、清、甘、活兼具,必是武夷岩茶无疑。”徐阶、杨豫孙听了不禁抚掌:“大德说得极是,佩服!佩服!”小知也一笑:“自古禅、茶密不可分,在我佛门,此乃小技也。”
徐阶说:“大德原来也会顺着杆儿往上爬,给你个梯子就上屋了不是?”
小知也又不回答,却是顺着茶说下去:两位可知茶树的栽培,其“中有一必备程序是修剪,剪去老弱之枝,才利于抽发新枝。”徐阶和杨豫孙几乎同时一愣,这话似乎另有深意。想想也是,莫说茶树,其他树种,也得修剪,不是有诗云“删繁就简二月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