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今日想畅快地杀人。
天上那三颗星辰映照,哪怕这东城上太多神通笼罩,太多武道气机武道精神如若狼烟滚滚直上,陆景手中的剑依然锋利。
他原本对这繁华的太玄京还抱有些幻想,他总觉得天上有一座繁华的明玉京,人间也应当有一座同样繁华的大伏玄都。
只是今日,护他教他两年有余的观棋先生入了一趟太玄宫,就再也不曾回来。
陆景沉思间也回了一趟养鹿街,养鹿街空山巷中那一座小院仍在,徐无鬼、濯耀罗乃至青玥却都已经人去也。
青玥不在太玄京,陆景再看,却忽然觉得太玄京中也都荒芜。
荒芜之地又何必久留?
看惯了一处荒芜,再去到一座荒山,去看荒山青松,去看远山云雨,顺便看一看崇天帝引以为傲的棋局岂不是更好些?
帝星荧惑飘摇在空。
计都罗喉在这荧惑帝星之前,显得有些暗淡。
可暗淡的星光照耀在陆景手中的剑上,却让陆景手中的剑闪烁着微弱的血色。
那血色中,自有一番大杀伐。
“荧惑帝星尚且未曾让陆景先生失了心智……”
朝中大臣中不乏文人,他们对诗画双绝的陆景先生向来崇敬,尤其这位持心而为的书楼先生还是一位修行天骄。
一日照三星、铸星宫,化为一座执剑山。
星宫执剑山上,大雪普降,积雪三尺。
一如四先生纪沉安曾经练剑的那座冰峰。
此处东城就变得越发奥妙,好像与这座执剑山融为一体。
陆景站在山巅上,执剑俯视,此间强者全然入他眼中。
大江东去浪千叠!
忽然有澎湃的气血拍岸,自虚空中有阴影顿出,就如同千层浪。
自那浪潮中,一位年轻的玄衣客突然从弥漫云雾的天空中走出。
他手握一杆大旗。
大旗上空无一物,只是一片金黄。
“皇权之下,一切皆如尘埃!”
“皇旗之下,一切该死之人皆死!”
那武道气机瞬息而至,那玄衣客身形飘忽,大旗大展间撕裂空气,一时之间周遭气浪翻滚,威势几乎难以匹敌。
始终隐藏在虚空中,欲夺陆景性命的人仙终于出手。
陆景剑斩苍龙,气魄已盛,若是再惜此间强者之命,说不准就真会叫那陆景逃了去!
这少年剑甲剑光如日中天,再拖的久一些,这些前来围杀陆景的强者们气魄必然会被陆景的执剑山压垮。
正因如此,始终在太玄京中统领五千四百位玄衣卫的玄衣大都尉终于出手。
他乃是崇天帝近卫大都尉,隐于宫中的时日甚至比崇天帝的年岁还要更长一些。
此人出手,天空好像要被撕裂了。
一种难言的精气连同一道道武道精神包裹着那位玄衣都尉登山而来。
执剑山上,陆景持剑低头,复又望向另一处虚空。
那处虚空中,身穿符甲的申不疑也早已消失不见。
执剑山传来呼啸之声,一股庞大而压抑的元气有如自下而上的山崩,传来浩大的威严。
直至此时此刻!
前来围杀陆景的强者们终于发现……
“东城内藏着一尊人仙!”
“人仙、天人,两尊八境,再加此间强者,陆景安能不……”
有人神念纷飞,可他的神念尚且不曾落下。
陆景的天王罗喉法身忽然间屹立于云端,低头道:“拦我者,且来登山!”
“此山蕴我剑气、悬我剑光、布我剑意,又有九星神通照此山。
陆景身在山中,却也负山而行。
入我山来,绝无生路!”
陆景站在执剑山星宫上。
一刹那,执剑山上风雨密布,风起云涌间,执剑山突兀之间变得神秘起来。
陆景的身影也朦胧若现。
直至一道剑光照起!
一道剑光起便如大雪崩!
雪花飞扬、尘埃化作混乱的漩涡。
雪花、尘埃、山上的山石、林木俱都成为剑光、剑气、剑意。
这等威势,令天地变色。
神秘的人仙玄衣都尉手中,黄金大旗猛然一扬,他也被吞入雾气中。
而风雨境中,申不疑身影显现出来,踏入了风雨中,就见那风雨中还有道道雷霆劈落而下、有太白剑光肆意横飞。
无数剑气无畏无惧,又充斥着冰冷的杀念,仿佛要斩去一切。
“陆景与以往有大不同。”
“他不再是一位偏居一隅,只顾教书的先生,而是一位执剑行万里路的读书人。
执剑而行、必要杀人!”
申不疑思绪及此,却又转身回望。
却见身后执剑山下,已经有上百位大伏大臣、将军将要登山!
东城以外,少柱国严阵以待,等陆景扛不下这百余人的征伐,逃出东城。
“够了!”
申不疑心道:“这百余人便是代价,足够我与玄衣都尉杀他!”
“况且在那百余人之后,太玄京四处还有诸多登山者。”
“登山、杀陆景,此为大功一件,足够我入大伏朝堂。”
申不疑身体周围,一圈一圈的符文夹杂着元气爆裂开来,炸裂的火光同样凝聚化作一把符弓。
这法家名士握住符弓拉开弓弦,射出一箭。
那箭夹杂着符文、夹杂着神念、夹杂着纯阳雷霆,就好似天上劫雷,直冲山巅。
而那金色大旗笼罩,盖压风雨。
“诸位,登山!”
玄衣都尉声音传来。
东城内的南禾雨、洛明月、柳大家眼中只见各种神秘的神通、强盛的气血玄功、刚强的武道精神自山脚下冲向山顶。
“百人登峰!”南禾雨身躯微微一怔。
柳大家紧紧抱着流泉古琴道:“其中还有两位八境!”
“八境……”哪怕南禾雨也是当世天骄,修行一日千里。
可当她听到八境二字,身躯依然微微一震。
洛明月握着蟾魄名剑还在恍惚。
南禾雨不愿再看。
东宫中,太子妃脸上闪过一丝不忍。
背负双手的太子眼中却骤然射出一道金光。
他似乎看到了什么。
……
东城以外二十里之地。
器宇不凡的姜先时蹲下身。
“景国公强则强矣,可少年气性难免太过冲动。
若他早日离开东城,不去杀那齐国太子古辰嚣、不杀七皇子禹玄楼,此事还要更简单些,起码不必引出太华之脉。”
“可如今……太华之脉不得不离开太华天柱。”
姜先时感叹着陆景那星宫执剑山之强,也感叹着陆景少年气盛,而他的手终于落在地上。
一时之间,大地忽然一震!
顿时,姜先时面色巨变。
他望向远处的陆景,心头微颤:“景国公早已察觉到了太华之脉?所以才敢无视那十六万大伏舞龙军?”
“他的太华山河帝子图录,竟已有了这等明悟?”
姜先时思绪及此,越发感觉到大地下太华之脉的悸动。
“所以景国公现在便可以脱困,可他仍然立起执剑山,究竟是要做什么?”
姜先时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便如他所想,被风雨笼罩的执剑山中须臾之间便绽开一道血雾。
登山者,有人死了!
姜先时瞳孔微缩。
“景国公是要杀人,是要喂养荧惑,是要喂养他手中之剑!”
他想到这里,眉头不由微微皱起,继而又舒展开来。
“明知景国公对天下有功,明知河中道大旱因景国公而终结,明知天下百姓俱都崇敬于景国公。
可这些人仍第一时间前来东城围杀景国公之辈,盼着景国公死。”
“想来景国公也是想以这些人的头颅,祭奠观棋先生。”
姜先时心下这般想着。
当他看到执剑山上血色雾气越来越浓郁,甚至连山上下起的大雨都变为血色,姜先时终于察觉自己的身躯在止不住的颤抖。
“扶正天柱……有望!”
“魏玄君能扶天柱,景国公自然也能!”
姜先时恨不得哈哈大笑,仿佛他从来就不是大伏之臣,不过只是太华城城主。
……
陆景在杀人。
梵日法身运转,却不再是一尊菩萨像,反而是一尊阿修罗,乃是一尊罗喉!
那罗喉法身手持雷霆隐入南冥,眉心中还酝酿着一道道剑光。
而这些剑光太过锋利了。
此间围杀陆景的强者,俱都是七境的人物。
七境武夫气血奔腾、肉身坚硬胜过宝铁、神相精神护身之下,他们的魂魄也坚不可摧。
而七境元神修士,元神居于真宫,金光四射,便是肉身死,元神亦不死。
可在执剑山上、在荧惑帝星星光照耀下。
往往一道轻描淡写的剑气飞过,那元神便被盖世的杀伐气绞碎,坚不可摧的肉身也被荧惑帝星腐蚀殆尽,武道精神就此腐朽、武道烽火就此熄灭!
“来登山者、来拦路者,俱都埋骨于那执剑山中!”
柳大家看得真切:“陆景这是要杀多少人?”
南禾雨默默不语。
洛明月转头看向太玄宫,太玄宫中雾气腾腾根本看不真切。
“圣君不曾下令,奴……”洛明月若有所思:“太玄京此次损失惨重。”
……
“这就是砍瓜切菜?”
真武山上,真武山主摩挲着雪白的长须,拂尘被他随意扔在一旁。
此刻他手中拿着一面八卦镜,镜子里,执剑山高高立在太玄京东城。
有人前赴后继的登山。
他们看不透风雨,看不透那些剑气中的血雾,最终化为了枯骨,也变成了那血雾中的一部分。
“杀太多人,对我人间无益。”
真武山主旁边,一位配着一把柴刀的男子摇头。
他皱着眉头道:“人间强者本就凋敝,再被这陆景这般横竖杀上一遭,等到下一次灵潮到来……”
真武山主忽然伸出手来,用那镜子狠狠敲了敲男子的额头。
那配着柴刀的男子吃痛,捂着额头,不解的望向真武山主。
“如阳,你是我麾下大弟子,却最为愚笨。
与书楼的大先生、大雷音寺的读经僧比,多有不如。”
“甚至就连观阳、玄阳都要比你聪明许多,更不必说那小云龙。”
真武山主恨铁不成钢,道:“你倘若生在太玄京,只怕是骨头都要被人吃了去。”
如阳子听到真武山主的斥责,也并不着恼,只是低下头去。
这两位真武山上的高人正在说话,他们的五感何其灵敏,忽然又听到有人窃窃私语。
“真武山主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大师伯比不上大先生,难道他就能比得上夫子?”
……真武山主深吸一口气,拿起地上的拂尘轻轻一挥。
元气凝聚,躲在不远处的师徒二人顿时被摄拿在前。
“云龙,莫要胡说。”
刚刚才被真武山主教训一番的如阳呵斥一声。
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云龙道士缩了缩脑袋轻轻点头。
“山主,桃山守山道人来访。”
云龙道士的师傅玄阳子低眉顺眼,恭敬禀报。
真武山主站起身来走出山门。
就看到一位身穿宽大僧袍的道人正在门前等候。
真武山主朝那僧人行礼,又左右四顾,道:“这里乃是真武山,魔头埋在此处,便是大伏圣君与北秦大烛王来此,也不可动干戈。”
他话音刚落。
从乡间小路中,九先生背负宽大的斩青山,踏步走出。
而另一处林木间,两位身穿黑色长袍,头戴黑色斗篷,面容被深深隐藏在斗篷下的神秘人缓缓走出。
这两位神秘人看了一眼九先生,其中似乎有一位女子,细声细语道:“书楼越发放肆,明知我们来自太玄宫,还敢对我们展露杀念。”
九先生低头道:“总有清算的一人,观棋先生不会白死。
我与其他几位先生不同,便是人间有难,我也会先报大仇。”
那神秘女子道:“大仇可并不止于观棋先生。
那陆景便是杀些人物,终究也走不出大伏舞龙阵,免不了一死。
九先生,伱也要记住他的大仇才是。”
九先生似乎被戳到痛处,眼神中生出波澜。
恰在此时,那少年道士云龙子却忽然道:“执剑山上的雾气散了,满地枯骨,这陆景该不会是个大魔头转世吧?”
云龙子说到这里,眼睛一转,对一旁的玄阳子道:“师父,我与你打赌,这陆景死不了。”
玄阳子飞快的瞥了一眼一脸黑线的真武山主,怒道:“你这小畜……小崽子,岂敢与为师放肆……赌什么?”
真武山主怒从中来,刚要教训两人一番。
却见那八卦镜中,一片血雨腥风。
陆景依然站在山上,那玄衣都尉不曾登上山巅,法家名士申不疑也同样如是。
桃山的守山道人点头。
“中山侯荆无双成了大龙象之后……这普天之下,陆景当于纯阳、玉阙中无敌手!”
“便是两尊八境纯阳、玉阙巅峰,有风雨境为倚仗、执剑山为杀伐术,若无那百余尊强者,只怕他们要死在陆景手下。”
云龙道士神色微变,看向玄阳子。
玄阳子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不赌。”
云龙道士叹了口气,仿佛错过了狠敲自家师父一笔的机会。
正在这时,真武山主却忽然看向云龙,询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云龙随意道:“我看到了一根残缺的天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