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根本不需要卫清染主动开口提, 太后伶俐的耳目已然探得了消息,卫清染正帮太后剥着一颗莲子,心中踌躇着如何开口, 却听太后幽幽道:“他们又和好了?”
“啊......”卫清染的心微微一颤, 那冰凉的感觉随之蔓延到了指尖, 莲子被掐破, 沾了些汁水。
“太后是问贵妃娘娘和皇上么?”她有些无措的放下莲子问道。
“要不然呢?”太后皱了皱眉头, 语气不耐:“怎么?当初哀家让你去争皇帝的宠爱,你不愿动心思如今只知自艾自怜,连哀家的话都听不明白了。”
卫清染萧索道:“是臣妾无能。那一日贵妃娘娘突然对皇上真情流露, 字字痴缠难解,实在是.......臣妾也是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倒是说来听听。”太后换了个姿势, 玩味道。
“臣妾倾慕皇上, 更钦佩皇上的一往情深, 纵然这一往情深不是对臣妾,但臣妾依然不忍心去破坏皇上与贵妃间的关系。”
“那要照你这么说, 这大夏朝后宫三千佳丽都不应该存在。”太后微微阖上眼,听不出喜怒。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卫清染诚惶诚恐道:“臣妾只是希望后宫宁静,为皇上少添些烦扰。”
“让一个赵嫣将偌大夏朝后宫玩弄于股掌之间,将皇帝当猴子耍,就叫做后宫宁静?”太后蓦地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 她保养得当的手背此时迸出几条青筋, 十分可怖。
“太后息怒!”卫清染蓦地跪倒在地, 瑟瑟发抖。
“以为哀家真的瞎了聋了, 把我们皇家人都当成什么?死人吗!”太后怒不可遏:“皇帝是哀家的亲生儿子!哀家从小捧在手心里呵护着, 舍不得他受到一丝伤害!这么多年,皇帝走上这巍巍帝位吃了多少苦头!哀家是看在眼里, 疼在心里!好不容易一切尘埃落定,哀家的皇帝却又被她那般任性伤害!这叫哀家怎么能忍!”
“太后息怒!保重凤体啊!”卫清染焦急关切:“贵妃娘娘也是性情中人,一时身陷情局不能自拔也是人之常情!她与皇上分别数日,让皇上寝食难安的同时自己也必定是心如刀割啊!”
太后蓦地握紧了桌角,嗤笑起来:“情?她对皇帝可有半个情字可言?”
卫清染低下头,似是没有听见太后的话语,茫然失神道:“若无赤金般的情意,臣妾又怎会总是这般徒劳无功。”
“什么赤金般的情意,是执迷不悟才对。”太后冷冷的笑了起来,她蓦地站起身,浑身华贵的配饰碰撞出凌乱的响声,她削瘦的身躯仿佛一棵老松:“走,去见见皇帝,从前他每一次犯傻都是哀家敲醒他,看来如今也不例外了。”
楚毓的心情似乎不错,午膳忙着批折子便在御书房用了,一连用了好些,郑初在旁边偷笑,楚毓正在喝一碗鱼汤,用帕子擦了擦嘴,看了一眼郑初道:“笑什么。”
郑初干咳了两声道:“老奴以后可得告诉御膳房一声,每顿多备些可别饿着皇上。”
“啊,郑初你胆子可越来越大了,敢取笑朕。”楚毓放下帕子笑道:“朕今天心情好胃口好,难得的,不会总是这样,来,再帮我盛一碗鳜鱼汤,这汤炖的不错。”
“哎哟,可巧,这汤是贵妃娘娘亲自炖的,熬了好几个时辰呢。”郑初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叫道。
“朕就知道。”楚毓微微一笑。
郑初“嘿嘿”笑了起来,忙上去替他盛汤,忽然他的手背另外一只手摁住,他怔了怔转过身去,变了脸色。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郑初猛地拜倒。
太后身边的墨心不动声色的替楚毓撤去了碗筷,太后不急不缓的走到桌边,微微笑道:“这汤若是再喝,以后都上不了桌了。”
楚毓稍稍一愣,遂赧然笑道:“母后教训的是,儿臣以后不会暴食了。”
“从小你就听母后的话。”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和笑道:“哀家还担心你变成了皇帝,就有了自己的心思,不再听哀家的话了。”
“怎么会呢,母亲说笑了。”楚毓道:“儿臣永远是母亲的儿子,不会做让母亲伤心的事。”
“是吗。”太后悠悠道:“若是母后让你废除赵贵妃,你可会听母后的话?”
楚毓的原本和煦的面孔刹那间变得苍白,他颔首低声道:“儿臣听不明白母后的意思。”
“是听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太后摇头道:“没想到哀家的皇儿如今也会将那些对付朝臣的手段用来对付哀家。”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楚毓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斟酌词句:“不知贵妃犯了什么错,让母后如此动怒。”
“别的先不说,后宫干政,光这一点就足够了。”太后面沉如水,笃定的说道。
楚毓浑身一震,瞳孔急剧的收缩了一下仿佛被触到了痛处,他抿了抿唇角道:“这恐怕是有误会在其中,嫣儿她一直安分守己,并没有所谓‘干政’之事,母后切不可听信他人谗言。”
太后的眼中扬起雪亮的光,她扬唇冷笑道:“听皇儿的意思,是说哀家年老迟钝,分不清是非黑白了?”
“儿臣只是觉得母后长居后宫,很多事了解不周全,对贵妃会有所偏见。”楚毓坚定道:“并非有其他的意思。”
“呵。”太后闻言勃然大怒,她狠狠一拍桌案喝道:“这真是哀家生的好儿子!”
郑初从没见过宝相庄严慈眉善目的太后发这么大火,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道:“太后息怒,注意凤体啊!”
楚毓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铁了心一般同太后对视着:“母后,儿臣一直是母后的儿子,从未变过,只是母后何时能消除对嫣儿的偏见。”
“哀家对她的偏见?”太后怒极反笑:“阿毓啊阿毓你真是太傻了,母后见过的斗争比你多得多!赵嫣这个女人对你而言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母后,儿臣知道朝堂关系错综复杂,嫣儿她父亲更是我们楚家的威胁,但是嫣儿对儿臣的情重于一切,儿臣会尽力在这其中取得平衡,保护嫣儿和我们楚家江山。”楚毓道:“母后难道不信儿臣,连这点能力都没有么?”
太后瞪大了眼,嘴唇剧烈的颤抖,楚毓起身转过身去生硬道:“儿臣心意已决,母后不必再多言,郑初,送母后回宫。”
太后蓦地攥紧了绢子,墨心在一旁瞧着急急忙忙的上去替她顺气,太后深吸了几口气后似是恢复了平静,她缓缓起身扶着墨心的手走到门前,郑初慌慌张张的跟上去,太后淡淡道:“不用送了,回去好好伺候皇帝。”
楚毓背对着门口,微微合上眼,又听太后不轻不重的笑声徐徐传来:“阿毓,母亲从未说过半句贬低你的话,只是回忆起多年前项家的那个孩子,那般的姿容气度,母后也不得不.......”太后放轻了声音,陷入一番沉迷,感慨万分:“呵,贵妃的情不自禁也可以原谅。”
楚毓猛的回过头,太后已经消失在了门口,他微微失神的面对着门口的方向,身形一晃,跌坐在椅子上。
“皇上!皇上!”郑初有些弄不清状况,忙不迭的上前去:“太后娘娘只是一时气话,您可千万别较真。”
楚毓的胸膛急剧的起伏,他别过脸,面孔隐藏在一片阴影里,像是含了一片雷云在嗓里:“把前些天进贡的东西通通送去太后那里,说是朕有过错。”
“那皇上近日就不去请安了?”郑初心里“咯噔”一声,小心翼翼道。
“朕也累了。”楚毓撑住额头哑声道:“朕要一个人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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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真这么说?”太后扶住桌案的手颤抖了一下,声线上扬,带着难以置信。
“是的。”从御书房外悄然归来的内侍低眉顺目道。
太后上身一软,倚靠在背后的软垫上,缓缓合上眼,低不可闻的叹息。
门外传来动静,郑初的效率果然高,已经带着大批人马和宝物在门外候着,墨心见太后毫无反应,不由得低声道:“娘娘,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哀家不想见。”太后皱眉。
墨心道:“娘娘,可不能这样拂了皇上的面子啊。”
太后冷笑道:“他今日可给哀家面子了吗?口口声声哪一句不是向着赵嫣!”
墨心摇摇头道:“娘娘若是如此便是彻底割断了和皇上之间的联系,将皇上拱手让给赵家贵妃了。”
太后闻言倏地睁开眼,目光如刀。
“是啊。”她缓缓坐直了身体,浑身似是散发着不可逼视的佛光,昭示着她依旧是后宫里最大的那个女人:“哀家能从那么多女人的手里夺回先帝,又怎么可能夺不回自己的儿子。”
墨心恭顺道:“那奴婢就去传唤郑公公进来。”
“哎。”太后叫住了她:“把明妃给哀家叫来,哀家要和她交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