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歌已经许久没有像这样与楚毓见面, 楚毓的脸色苍白,十分憔悴,断断续续的同叶长歌叙说着事情原委。
叶长歌慢慢的撇着茶叶, 不以为意的轻笑道:“阿毓, 撇开君臣不谈, 我们也是多年挚友, 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说, 遇上这等大事你只给贵妃禁足三日,实在是太好脾气了吧。”
楚毓的眉头皱的愈发深了,他捏了捏鼻梁道:“朕当初爱她有多深, 此时恨她便有多深,他背叛朕, 又用她父亲的力量胁迫朕!朕是一国之君!是一个男人!现在朕只要一看到她便会觉得耻辱, 只是他父亲在边关镇守, 不好发作,长歌, 你没有成家,不明白其中的难处。”
“也就是说三日之后,皇上仍会放她出来?”叶长歌的声音冷了下来,缓缓问道。
“是啊,朕能怎么样呢?”楚毓叹息:“朕至多从此冷落她罢。”
赵嫣手中还握着自己的把柄, 叶长歌只觉得如芒在背, 她目光如刀子般拂过楚毓的脸颊, 握紧了椅子的扶手, 低声道:“妇人之仁!”
“长歌你莫要逼朕!朕也是没有办法!”楚毓大吼:“没了赵抚!谁能替朕镇守江山!”
“臣弟可以!”
铿锵有力的年轻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长歌一怔,倏地转过头去, 看见楚世璃立在那儿,神色坚毅如铁。
叶长歌的瞳孔收缩了一瞬,如鲠在喉,他死死的盯着楚世璃,楚世璃却没有看她,几步走到楚毓面前,单膝跪下。
“皇兄,臣弟怀才已久,是时候为皇兄为国家尽忠!”楚世璃言辞掷地有声:“臣弟也不愿看皇兄受此大辱!”
“小九!”楚毓感动的将他扶起,转而看向叶长歌:“丞相以为呢?”
“臣弟这么久以来一直在苦读兵书,钻研兵法,也不曾忘记拳脚功夫,臣弟虽不如赵大将军经验充沛,但臣弟认为只要稍加历练必不会比大将军差……”
叶长歌怔怔的望着楚世璃,她忽然觉得小九已然不是当年的小九,他声音洪亮沉稳,思虑详细,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像是一匹狼,充满了压迫和征服的力量。
“现在,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他望着叶长歌的眼睛,微微笑了起来。
“是啊,真好。”叶长歌说,她的眼角颤动了一下,缓缓的别过脸。
“朕的好兄弟!好臣子!”楚毓开怀大笑,笑声响彻御书房,在叶长歌听来却是越来越远。
她恍惚的走出了御书房,郑初匆匆和她擦肩而过,是去宣将赵嫣打入冷宫的旨,但叶长歌已经无暇顾及,她步伐轻浮,走了几步被人拉扯住,险些跌倒。
楚世璃用臂弯撑住了她,低下头,他高大的身形遮住了日光,在叶长歌的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叶长歌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你仍就不信我?”楚世璃抓紧了她的手臂,咬牙问。
“不……”叶长歌摇摇头,苦笑:“我只是……对不起。”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望着楚世璃的面孔:“对不起。”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还是将你卷到腥风血雨里去了……”
“不!”楚世璃打断了他的话,眼睛里放出光彩来,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长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今天我向皇兄请缨的时候!我简直激动的不得了!我终于可以帮到你了!我终于可以和你并肩作战!我!”他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我终于可以……进入你的生命。”
叶长歌愣愣的看着他。
“小时候总觉得你很伟大,你长得漂亮,学问又好,又懂得处世,讨人喜欢。”楚世璃松开她,挠了挠头,笑的有些傻:“我总是在很远的地方憧憬的看着你,我们的关系很好吧,但是我总觉得我们很疏离,像是两个并排放着的瓷娃娃,虽然离得近,总还留着罅隙,我多么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和你的生命交融,我可以和你一起分享你的喜怒哀乐,理解你的思想!”
“小九。”叶长歌蓦地抱住了他,楚世璃微微一僵,他听见叶长歌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让他恨不能用半生去偿还的话语。
“你不用分享我的喜怒哀乐,你就是我的喜怒哀乐啊!”
楚世璃将在七日后出征。
这七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楚世璃由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忽的变成一个将士,委实要准备太多的东西,这七日许多人都是忙碌的。同时,楚毓让人充分封锁了赵嫣宫殿里的消息路子,下令追查那个潜伏在赵嫣宫里的男人,叶长歌随意寻了个死囚凡人,让冷夜浔替他整了整仪容,绑给楚毓交差,此事也算是不了了之,楚毓自己也不愿去回想,这件事成为了他耻辱的疤痕。
楚世璃的行装除了楚毓给的封赏外,其余皆是叶长歌打点的,事无巨细。叶长歌拿着一张列好的单子一样一样勾选,楚世璃在一旁弯着腰偷看,他“嗤嗤”在叶长歌耳畔笑道:“你可真像我姐!”
“我谢谢你,没说我像你老婆。”叶长歌懒得搭理他,伸出一只手盘算着数目。
“我哪能取个像你这样管的宽的老婆呀!”楚世璃撇撇嘴道。
“对不起王爷,你再怎么意淫我叶长歌也还是个男人。”叶长歌放下单子,转而冷冷的剜了他一眼:“还有,一个人出征在外,可不能像现在这样吊儿郎当,要随时注意应付突发状况,知道没有?”
“知道知道。”楚世璃摇头晃脑。
“走点心好吗小王爷!”叶长歌一巴掌拍在他头顶,声音蓦地低沉:“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活着回来。”
楚世璃愣了愣,感受着她的手细细的抚摸过自己的脸颊,带着怜爱和不舍,他第一次看见叶长歌流露出如此浓烈的情感来,不禁热了眼眶。
“你放心。”他猛地握住叶长歌的手,笃定地说。
绿柳去替楚世璃量身定做盔甲,玉璇玑去检查定制的兵器,在等待的过程当中叶长歌反倒清无事了,她闲闲的逛出了门,感慨自己真像在嫁女儿。
长久以来的谋划换来短暂的轻松,叶长歌反倒有些不适应,她漫无目的的游荡着,不自觉的朝着偏远的方向走去。
忽的她看见几个正在浇花的小宫女丢下手里的东西惊慌失措的跑开了,正朝着一处宫宇,叶长歌有些纳闷,虽然她向来不爱管闲事,但此刻悠闲的有些过分,不禁按捺不住好奇的跟了过去。
隐约觉得此地熟悉,她负手踱步,听见凌乱的哭闹声由远及近。
“郡主!郡主你别这样对自己!出了事奴婢怎么跟皇上交代啊!”
“你们去告诉九哥!他若是要远征不管我!我就一脖子吊死给他看!”
“郡主!九王爷出征是皇上下的旨意,如何能改啊!”
“我不管我不管!你去和他说!你去和他说啊!九哥他一定不会不管我的!”那女子带着哭腔嚷嚷道。
叶长歌挑了挑眉,只觉得那声音耳熟,一时恍然,心中也是可悲可叹,她不由得走近了,瞅见外面急的团团转的小太监,弯下腰轻声道:“问筠郡主这是怎么了?”
小太监抬起头像是看见了救星,行了一礼慌张道:“丞相大人您快给想想办法吧。”
不用问叶长歌便猜出了一个大概,她向小太监使了个安心的眼神,自行推开了门。
一股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竟是昏暗一片,窗户都掩住,白绫悬于横梁上,楚问筠正站在凳子上扯着哭闹,四周围着一群宫女劝阻。
叶长歌虚了虚双目,轻缓而入,慢慢道:“这都是皇上的旨意。”
楚问筠呆了呆,转了转目光看了过来,她的眼中掠过一丝惊怒,随即大声道:“九哥不会置我生死于不顾的!”
“所以你就一定要让他两难是么?”叶长歌平静的看着她问道:“真是个好妹妹。”
楚问筠被他堵的一阵语塞,复又大怒道:“九哥若是自己不愿去!皇兄不会强求的!”
叶长歌轻笑一声,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慢慢的踱到朱红色的柱子边,她斜身依靠在柱子上,双目里有微茫的失色:“有时候我总在想,你这样的单纯是好还是不好。”
楚问筠不解,她蓦地扔下了手中的白绫,从凳子上跳下来,猛地推开四周的宫女,几步冲到了叶长歌身边,抓住她的手臂愤怒的大叫:“我明白了,都是你,是你教唆的我九哥非去边疆送死不可!你这个女人脸的混蛋!当初也是你——”说罢她已经是眼泪汪汪,再也说不出话来。
叶长歌看不出丝毫愤怒,只有淡淡的怜悯,手臂被抓的有些痛,她皱了皱眉示意那些宫女出去。
“你这样胡闹若是真吸引了皇上的注意,不定会有多少苦头吃,结果也不会改变。不管怎么说,这一切已经是定局了,其实你自己也明白,只是有些不太甘心。”她直言不讳。
楚问筠猛的抬起脸,脸上尽是泪水,她哽咽道:“我最讨厌你们这群虚伪清高的人,总是好像看穿了一切一样,说话总是云淡风轻的,外表光鲜亮丽做出来的事却那么刻薄伤人。这宫里人人都是这样,人人都看不起我!你们凭什么蔑视我凭什么三言两语就毁掉别人珍惜的东西!”她擦了擦眼泪说:“宫里人都那么可怕,只有九哥对我好,现在……”
“那你为何一定要待在这样的皇宫里呢?”叶长歌不怒反笑,静静的望着楚问筠。
楚问筠愣了愣,神色呆滞。
“你知道吗?我和你有一样的感觉。”叶长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叹息:“这皇宫里的阳光都是冷的,所有人都将心思放在阴影里,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什么样的陷阱在等着你,人人都在等着瞧你的笑话。”她轻轻拂开了楚问筠的手,舒展双臂,在偌大的宫殿里行走,她合上眼,似乎在感受着这里宁静隔绝的空气,雪白的衣袖微微鼓动起来,像是鸟的翅膀:“你这样与世无争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很多人想逃离却是逃不脱啊。”
“明明……你们都很高高在上的样子……”楚问筠喃喃的说:“我虽然是个郡主,却总被你们嫌弃着蠢笨,皇兄总和贵妃在一起,也不同我亲厚。被逃婚了之后,我根本不敢出门,所有人都在笑话我,笑话我一厢情愿,笑话我不知天高地厚……”
“什么蠢笨,他们不过是嫉妒这样的天真,永远也找不回来罢了。”叶长歌道:“喜欢又有什么错呢,你这喜欢若是放在民间,会是多好的结局啊。”
“可我舍不得九哥。”楚问筠说罢眼泪簌簌而下。
“他已经卷进来了。”叶长歌说:“都是因为我的无能……”她霍然转身,瞳孔雪亮:“你若想自保如今抽身尚且来得及,否则难保不会像是当初的我一样。”
楚问筠瑟缩了一下,脸色晦暗。
“现在想来,没进宫前,和奶娘生活在一起,也没有人拘着我这那的。”她说:“虽然会和周围的人吵闹但他们不会看不起我。”
叶长歌微微笑了起来:“去求皇上赐一个恩典吧。”
楚问筠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她飞快的跑到了宫门口,忽的停下了脚步,她羞赧的转过身,似是难以启齿。
“温大人……他还好么?”
叶长歌一怔,心像是从高空抛落,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出宫了。”她淡淡的说:“过得很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