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昭与傅说在傅岩同劳作,共起居,朝夕相处,倏忽两年有余,一日,傅说对子昭言道:
“方今我大商境内方国林立,子姓方国环绕王畿,成为大商屏障,然王畿之外的异姓方国多是见风使舵之辈,更兼四境之外强敌环伺,北有土方、鬼方,西有羌方,西南有巴方,南有荆楚。公子可有胆量行万里之路深入虎穴?”
“蒙先生指点,子昭亦有此意。我大商最危险的敌人就是鬼方,时常南下侵扰边境,掠夺财物,且北方原属大商的方国亦受其胁迫,飘摇不定。子昭欲孤身北向,恐不能日夜聆听先生教诲了。”
“成大事者当如是,公子身系大商国运,个中苦楚恐我等常人不能体味。前路多艰,傅说不能相伴,愿在这山野之中翘首以盼,静候公子佳音。”
“得遇先生,子昭幸甚。青山不改,绿水常流,我与先生日后定有重逢之日,望先生仍能不吝赐教,子昭仍将朝夕纳诲。山风寒,涧水冷,先生保重!”子昭惜别傅说。
“公子保重!”傅说亦是依依不舍。
子昭辞别傅说,沿黄河一路向北,饥餐渴饮,晓行夜宿,龙潭虎穴等闲视,孤胆仗剑朔方行!这日行至云丘山脚下,仰望天际,峰岭叠翠,恍若世外桃源!天色将晚,子昭便在山脚下寻了一处废弃的茅屋宿了下来。
天将破晓,子昭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恰在此时,一阵幽深悲凄、哀婉缠绵的陶埙之声破空而来!
子昭来到茅屋外循声望去,只见面向溪水一个白衣女子的背影,鬓发如云,衣袂飘飞,持一五孔陶埙,正自忘情吹奏。
子昭怦然心动,心底一脉久违的情愫暗暗滋生。此时陌上花开,野草连绵,昨夜的雨水留下淡痕,一颗颗露珠晶莹而灵动,所有的美景瞬间凝定,世间再无纤尘。埙音袅袅,那女子并未察觉已有一个男子悄立身后,依旧沉吟于雅奏之中。
子昭亦已忘情,顾不得是否唐突,拨出照胆剑,击节而歌: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也许是不忍打破这良辰美景,那女子直待子昭一曲舞罢,方才转过身来。子昭惊呆了,那竟是他日思夜想的芳华,飞眉入鬓眼波流转,恰如眼前绿草上的晶露,干净而夺人心魄。
子昭听到自己内心的震撼,那份难以言表的喜欢,他知道这叫一见钟情,这一刻他惊叹而满足,惊叹于所遇之人恰是心上白月光,是自己无法抵挡的美丽与诱惑;满足于此刻的不期而遇,满足于一切冥冥之中的天意。
阳光洒向草尖的露珠,一刹那露珠炸裂,她亦从里面看到了他,剑眉朗目,英气逼人,她只敢偷偷看一眼,这一眼便已让她乱了心神,有一颗种子开始在她内心悄悄萌芽,她想到了一个词,叫余生。
“在下子昭,闻姑娘雅奏,一时忘情,唐突冒昧,请姑娘恕罪。”子昭深施一礼。
“小女玉儿,路过稍息,打扰了公子清静,请莫怪罪。”玉儿欠身还礼。
“在下一路北上,路过玄丘,借此茅屋栖身一夜,一觉醒来,听得姑娘天籁之音,绕梁不绝,一时以粗陋之音相和,有辱雅奏,实是唐突之至。”子昭不停地解释,希望给对方留下一个谦谦君子的好印象。
“公子击剑而歌,自成音律,颇有英雄之气,小女感佩,何来唐突,公子切莫自谦。”玉儿虽是女子之身,却落落大方。
“小女还要赶路,公子保重。”玉儿拱手告辞。
“不知姑娘要去何方?”子昭一时显得很着急。
“云游四方行踪不定,若有缘,再相见。”玉儿亦不舍。
“若有缘,再相见。”子昭默念着,已是神不守舍,目送着玉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玉儿在云梦山学成一身技艺,拜别师父九天玄女,一路游历山川,扶危济困,偏巧今日在云丘山下遇到了子昭。
子昭!她猛然想起师父曾指点她,当今之世,有十把名剑,其中照胆剑便是在当今商王世子子昭手中,难道刚才所遇,竟是大商世子,他击节而歌的那把剑,便是照胆!师父说过,这十剑之主俱是当世豪杰,通过刚才对子昭的观察,亦可见其襟怀磊落,有君子之风。
想到这些,玉儿的脚步越走越慢,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这般慌乱过,难道是因为他……
这时,迎面山中路上有十余人神色匆匆与她擦肩而过,玉儿听这些人呼吸之间,俱负上乘武功,起初并没有在意,但是看这些人的去向,似乎是朝向那个茅屋,难道……玉儿无暇细想,悄悄尾随。
子昭沿云丘山一路北行,说来奇怪,一向心无挂碍的子昭,失魂落魄一般,脚程竟大不如前,整日萦绕心头的竟一是那飘渺的埙声和那飘逸的身影,唉,若有缘,再相见……
路经一个繁华的镇甸,子昭吃了碗面,买了几块面饼揣在怀里,继续前行。傍晚,在离村口不远的一座破庙中栖身下来。躺在柴草堆中,望着梁上的蛛网,嘴里嚼着干巴巴的面饼,子昭心想,捱过今夜,明天还会有埙声专来吗?
夜半,子昭突然听到脚踏屋瓦的声音,朦胧间,有一刺客跃窗而入,挺剑便刺!幸好子昭常年寄身在外,夜里警觉,刷的一声抽出照胆剑用力一格,这照胆剑乃当世神兵,刺客的剑瞬间削做两段!
刺客撤剑后退,窗外嗖嗖又跃进来两人,玄衣蒙面,身手矫健,更可怕的是,这些人招招夺命,似与子昭有深仇大恨一般!
子昭临危不乱,手执照胆剑,施展“鸿影”剑法,一招“鸿绝四海”震飞一刺客手中剑,刺中其右腕,刚刚缓上一缓,另一名刺客长剑又至!
子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觉察窗下、门口、屋顶还有七八名刺客,心知已被围得铁桶相似,恐怕难脱身了!
情急之中,子昭欺身贴近一名刺客,当胸一抓,呼的一声将其抡出窗外,而自己却飞身从庙门跃出!子昭方欲夺路而逃,这十余人哪肯放过,忽拉一声将子昭团团在垓心连施杀手!
子昭宅心仁厚,刚才在屋内连伤二人却未施杀手,而今面对这些亡命之徒,不伤人而求全身退是不可能了,猛然间,正面之敌欺近,子昭一招“鸿飞踏雪”,当胸一刺,刺客只见寒光一闪,剑已入胸!
好一个亡命之徒,竟抛开长剑,双手握住照胆剑向自己胸口又刺入三寸,子昭一凛,拔剑的速度一慢,左右两名刺客长剑已到,子照躲过右剑,左腿再也不及闪避,“刷”的一声,小腿处被划出一道剑伤,鲜血长流!
刺客们见子昭已受重剑,再无顾忌,挺剑刺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白衣人影从院外飞入,但听刷刷刷几声,刺客们还没看清楚是谁,手腕均已中剑,长剑落地,面面相觑!
“今日不杀你们,也不逼你们,如果还能顾念一点做人的尊严,带上你们的剑,快走!”那白衣人喝道。
刺客俯身拾剑,争相纵身跃出庙门,眨眼之间踪影全无。白衣人扶起子昭脸现关切之色:“公子,伤势如何?”
月华如水,洒在白衣人脸上,子昭乍一看,顿时心花怒放,“玉儿,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完全忘了自己身受剑创,心想,也许冥冥中天意自有安排,若有缘,还相见!
玉儿将子昭扶进庙内,帮助子昭检视伤口,“还好,剑上无毒,敷些药,休息两天就没事了。”玉儿从怀中掏出金剑药,帮子昭轻轻敷上。
子昭此时真是觉得自己幸福到了极点,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玉儿,他恨不得完完整整地、天长地久地把玉儿装在眼里,带在心中!
玉儿上完药忽一抬头,才发现子昭在一直盯着自己,脸上不觉红云一朵,娇羞地退到离子昭稍远的墙角。
“玉儿,你怎会有这般好功夫,你到底有怎样的身世,能说给我听吗?”子昭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
“我是王屋村人氏,母亲夜梦有凤来仪而生我,取名玉儿。十五岁入云梦山,从师父九天玄女学艺,之后这些年便只身闯荡江湖。子昭兄气宇不凡,襟怀磊落,恐怕也有不为人知的身世吧?”玉儿亦想验证一下日间的猜测。
“我是大商小乙世子子昭,父王命我行役民间,体察民情,游历山川,经受磨砺与锻炼,并期望可以寻访圣贤,成为将来王位之佐。”
“公子这些年可寻访到圣贤了吗?”
“南坪村中遇仓虎,傅岩之下得傅说,云丘山蔍会玉儿。”子昭试探着玉儿。
“玉儿只是一寻常女子,怎比得贤士与猛将,公子高看我了。”
“我大商有先王法度可循,女子亦可出将入相,亦可封疆裂土,只是数百年来,没有出现像玉儿这样的才女,玉儿可有意做我大商第一个女将军?”子昭多么希望玉儿马上答应他的邀请。
“多谢公子抬爱,然玉儿未立尺寸之功,焉敢有出将入相之想!”
“我尊重你的选择,大商王廷的大门永远向玉儿敞开。对了,玉儿,刚才你为什么不抓一个活口,问问这些刺客来自哪里,与我有何冤仇,定要治我于死地?”子昭突然想起刚才险象环生的一幕。
“这些人都是死士,拷问只能把他们逼上绝路,我见公子一直手下留情,就放他们一马吧,他们只是奉命行事。”玉儿说的,也正是子昭的看法。
“日间在镇甸之中,我跟踪过他们,发现他们的言语行事与我大商颇不相同,大约来自北边的沚方或土方。”玉儿以猜测的口吻说到。
“沚方也好,土方也罢,那里并没有我的仇人啊,难道……”子昭越想越怕,甚至怕到不敢说出内心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