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院制,顾名思义,就是在确认考生身份后,立刻将其锁入贡院之中,在考试结束前杜绝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其间无论是吃食用度还是日常生理需求,皆要在贡院里解决,旨在避免试题泄露和士子间相互请托。
吕璟一行人随着队伍慢慢靠近队伍,有三班衙役横身而立,依次对应考士子进行检查。
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会被放过,这些衙役们粗手粗脚,纵然有士子心中厌烦,却也不敢在此时言语。
人流不断向贡院内涌动,通过检查的固然心中松了口气,但是那些抱有侥幸心理被查出随身夹带的,这时候也就只剩下追悔莫及的哭喊。
无论出身家境,只要查出随身夹带,立刻取消考试资格,大宋朝重文轻武,在科举考试上就必然更加严苛。
轮到吕璟的时候,前面的士子正好被衙役们查出夹带,正在奋力呼嚎。
“恁的丢咱们荆湖的人,还有脸哭嚎,快滚!”
衙役们抄起水火棍,几下就把那士子撵了出去,引得不少人面色仓惶。
“真当自己是文曲星不成!”衙役赶走了先前的士子,起身来到吕璟面前,大手一张,眼神似鹰隼般锐利。
“荆湖南路郴州人氏,姓吕名璟,家中行首。”
吕璟会意,开口的同时将手中度牒交出,宋朝州试需要县中开具文书证明,记载考生的基本信息。
因为宋朝取消对商人、杂役等的科举限制,度牒核查也变得相对简单起来。
不过几个呼吸功夫,衙役就将度牒还回,开始对吕璟进行更全面的检查。
一番搜查过后,吕璟开口向衙役道了谢,拿着自己的东西迈入贡院之中。
州县中设立贡院在宋朝已经成为常态,吕璟越过正面的孔子石像,很快找到了自己所属的位置。
丙字区三号,很熟悉的数字,位置也算不错,紧邻过道,通风尚且不错。
一张略带昏黄色泽的书案正前摆放,后面则是一张狭窄的木榻,也就是今后三日吕璟休息的地方。
除此之外还有炭火供应,也设有专门存放马桶的区域,避免了臭味在整个考场蔓延。
吕璟先检查了一番书案上的用具,确认笔墨完好后开始取出随身携带的书本温习。
包括朱勔和支华在内,陆陆续续有士子前来,平静的贡院中很快就吵闹起来。
尤其随着钱克年和岳麓书院一行人入内,更是引起了不少躁动,他们可以说此次州试的头号种子选手了。
“明明都是官宦之后,偏偏要和我们来抢这解额,什么道理!”
吕璟刚刚看完一段经义,忽然听到身侧传来冷哼,不禁无奈一笑。
宋朝为了防止官宦子弟在科举考试中舞弊,特意设立了别头试,也算是开了回避制度的先河。
但是这别头试是针对本州官员亲眷,可不是一榔头打死,这临座少年的埋怨显然就纯属嫉妒心作祟了。
岳麓书院之后,笙竹书院士子的入场也引起了一阵风波,不过随着清脆的梆子声响落下,贡院中很快又变得安静起来。
厚重的木门被彻底锁死,随着此次州试主考曾肇和一众考官的出现,也就代表着考生入场的结束。
身为主考官,曾肇并未有太多言语,只是简单说明了此次州试的制度,只考经义和策论两科。
副主考范纯粹则要和蔼许多,开口鼓励完士子们后,还特意叮嘱了一番考举秩序。
其余考官吕璟大多陌生,等差人们前来收取了相关书籍,距离州试开始也就只剩下半刻钟的时间。
整个贡院鸦雀无声,差人们发放完考卷之后,准备就绪的士子们迅速开始阅题。
第一科为经义,起于王安石执政时期,是一种和论相似的短文,但题目却被限定,并且要求考生们用经书中的意思去发挥。
换句话说,这种科目考生拥有的自主权比较有限,大多是依靠固有的模式作答。
“虽有佳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
吕璟目光从第一道经义题上掠过,心中开始思索。
这段内容取自礼记中的学记一篇,看起来比较宽泛,实际上内容却主要被限定在了求学和教育上。
相比较于其他篇章,学记的内容更加贴近实际,完整的阐述了教育的目的和方法,对教学制度和教师地位都有大篇幅论述。
理清了这道题的来处,吕璟还需要选择自己准备阐述义理的核心点,也就是后世文章常见的中心思想。
这个中心思想必须要严格吻合《学记》的内容,还要考虑如今大宋的格局和主考官的喜好,就成为一个最大的难点。
时间上尚且充裕,吕璟也没有慌忙动笔,开始逐个按照自己所想核心点发散思维,区分优劣。
整整一刻多钟光景,在整个贡院都被墨香覆满之时,只有吕璟依旧不动如山,神色间思索不断。
古怪的行为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只是除了朱勔等人暗自担忧外,大多数士子都忍不住轻蔑一笑,首场经义足有十道,这样下去根本难以写完。
巡场的范纯粹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吕璟的异常,只是正当他准备走来查看情况之时,一直如老僧入定般的吕璟忽然开始磨墨。
漆黑的墨水在砚中缓缓晕染,吕璟提笔而书,如龙蛇奔舞,脑海中思如泉涌,苏轼关于义理的讲解好似就在耳边不断显现,很快就将一篇经义写就。
不仅如此,写完第一道经义的吕璟好似被打开了任督二脉,接下来的三道经义题笔尖不休,墨随笔走,两刻钟的时间,连答四道!
“鼓弄玄虚。”正在破题的钱克年注意到了吕璟这里的异常,冷哼一声后不再理会,在他看来,前者这分明就是在哗众取宠。
难道以为这样就能博得考官们的另眼相待?
大宋朝科举实行糊名制,到了判卷之时,谁还知道你是何方人士?
吕璟此时自然不知道钱克年心中的鄙视,前四道题的中心点大同小异,他思索的时候早已理清,书写起来自然迅速。
只是这接下来的题目,难度却开始不断加大起来。
接连三道来自《王制》的题目,针对的内容主要是古代王者治理天下之制,吕璟分别选择了爵禄、刑法和养老三个义理作答。
因为对那个时代的各项制度不太熟悉,吕璟也只能努力回想手札中的内容,再和自己知道的现代制度比较,尽力小修小补的进行阐述。
三道题目答完,天色已经渐渐昏黄起来,有士子取出了蜡烛点燃,借着火光继续书写。
吕璟的位置相对明亮一些,因此他也不急,继续作答最后的三道经义。
讲述家庭内制度的《内则》,涉及杂记丧服制度的《杂服小记》,中规中矩的阐述完前两道义理,天色已经完全昏暗。
此时已经有士子答完了所有题目,开始神态自若的检查,吕璟点燃烛火,目光却被最后一道题目困住。
“鱼上冰,獭祭鱼,鸿雁来。”
以三字为规格,接连描述了三种动物的行为,吕璟回想过后虽然记起这是出自《月令》一篇,但其中义理却始终难以确定。
月令的内容主要和各时天象有关,涉及卜算、问吉、问丧等,而这恰恰是吕璟最为薄弱的地方。
作为一个后世来客,吕璟虽然并非无神论的狂热粉,但对于这些充满神学色彩的内容,依旧感到头大。
夜色蔓延,新式烛火省去了士子们剪烛的烦恼,燃烧时间也大幅延长,依旧在持续为考生们提供光亮。
更夫们的报时声透过街巷传来,距离第一场考试结束,也只剩下了不到半个时辰。
提笔,虽然心中对于自己所选择的核心点仍旧不满意,但时间所限,吕璟也只能暂且依此作答。
借着烛火将数百字一一挥就,等吕璟从头到尾检查完一遍,考试也到了正式结束的时候。
尚未答完的士子开始借着最后的功夫奋笔疾书,为了防止潜规则,宋朝科举采取了誊录制度,州试之中,书法是否规整远不如答题重要。
差人们辛劳一天,此时也没了呵斥的力气,只是按照顺序收完试卷,也不管士子们作何念想,直接关闭贡院大门离去。
夜色幽深,一轮明月倒悬,州试第一天的考验已经权且被士子们度过,但紧随其后,兼经和策论的考题将是更大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