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坐在下首,为新生的大明王朝设计着一个崭新的权力架构。
当然,“大明”只是内部的项目代号,他们仨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在公文上还是以“大唐东北”自居的。
毕竟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父皇还在北狩呢,儿子就在闹分家,说出去不大好听。
老房和长孙二人闷头写着,都把笔尖摩擦出火星子了,好像各自憋着一股劲儿,进行着无声的较量。
而在上首,李明一手托着腮,听着刷刷的动笔声发呆。
技术细节交给臣下去办,他正在思考更宏大的战略方向。
那就是,怎么平定东北林区的靺鞨蛮族。
让他们像高句丽人一样听话接受统治是不敢想了,生产力没有发展到那个水平。
高句丽在辽河平原一带尚且可以发展农耕文明,可再往北就不行了。
即使在间冰期,靺鞨人所生活的松嫩平原和三江平原也太冷了,根本不能耕种。
就算把铁血皇汉扔过去,过不了几年也野化成纯血蛮族了。
在重工业时代来临以前,在冻土沼泽地带很难形成像中原那样的有效统治。
之前,李明曾以铜为散热材料,令工匠打造了数套原始的水暖设施,并以这些集中供暖系统为核心,发展出了一系列定居点。
那些定居点或以木材山参、鹿茸皮毛等山珍为主,或以煤炭钢铁等采冶业为主,能够融入到经济循环之中,初步具有了自持能力。
这是他向北拓展的一次尝试。
然而这些设施成本过高,容纳的人口规模太小,目前还是亏钱的。而且最致命的是,它们的防御很薄弱,在遭遇敌袭时几乎没有还手能力。
这次靺鞨侵扰之中,损失最重的就是那些定居点,被拔除了一大半。
而定居点是前哨站,没有了它们,高句丽的核心城池就暴露在蛮族的火力之下了。
“对蛮族发起犁庭扫穴,高于车轮的全部图图了?
“不成不成,在那山旮旯打仗的成本太高,我的大明可不能步那个‘带明’的后尘。
“退一步说,就算真把靺鞨人图图光了,那地方也还是会滋生出其他蛮族的。有问题的不是人,是地理区位。
“羁縻招降?我就是在这么做的。但蛮子又不是傻子,朝秦暮楚,好处没给够随时背刺,而且胃口越来越大。
“这和交岁币有什么区别……”
李明搜肠刮肚,苦思冥想。
当年高句丽是怎么解决靺鞨蛮族的?
答案是,没法解决。
高句丽连自家的扶余人都没治理明白,南边都在三省六部了,住得靠北的扶余同胞过得比靺鞨人还原始,时不时客串带路党,领着靺鞨穷兄弟一起南下打草谷。
就这么乱哄哄的,直到灭国。
“森林沼泽的地形太复杂了,渔猎资源也很丰富,驱逐靺鞨人比在草原驱逐突厥铁勒难得多得多。
“几千年的统治者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难道我能有老祖宗聪明?
“可我也不能这么放着不管啊,那口子一直在放我的血。而且万一养蛊养出个努尔哈赤皇太极什么的,那真就地狱笑话了。”
就在李明尖叫抓挠的时候,房玄龄随口说了一句:
“殿下为何不试试和亲?与蛮族结为儿女亲家,虽不至于消除一切争端,但起码能让他们消停个几年。”
库库库……长孙无忌的肩膀在无声地抽动。
李明冷笑一声:
“房相,你是在报复我把你和你的宿敌安排在一块儿上班吗?”
“哪里的话,老臣是为我‘大明’殚精竭虑。”房玄龄面无表情地说着场面话。
李明就当他放屁。
和亲是不可能和亲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亲的。
他手下又没有公主,拿谁去和亲?
他自己吗?
…………
“哎呀呀,房相的这个主意甚妙,为什么不早点说呢。”
李令简直笑出了花腔,兴致勃勃地给李明梳着头。
“休得轻浮,你弟弟这是为国和亲。”
杨皇后严肃地批评了李令,一边开开心心地为李明涂脂抹粉,物理意义上。
李明:“……
“姓房那糟老头子只是开玩笑的,你们怎么还当真了?我才这么小,怎么能早恋……”
“明儿,你不能只在享受权利的时候才爱国。身为皇族,你理应承担更多义务。”幽州地道人李令开始了长篇大论:
“就如我远嫁河北、拉拢了河北崔氏一样,你也应该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奉献自己。”
可我已经奉献了啊,穿越前996穿越后007,我还不如不穿越……李明的抗议迅速淹没在了女人们的狂热之中。
就像换装娃娃似的被打扮一新,李明时隔多年又坐在了相亲的席位上。
桌子另一头,是一位突厥族的大姐。
大姐是某位可汗的女儿,公允地说长得还是很哇塞的,毕竟人家的可汗父亲也不是瞎子,可贺敦(可汗之妻)都是美女,基因优良。
只是大姐有点不拘小节,正大大咧咧地用手指剔牙,李明很难将她和“少女”、“姑娘”这类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大姐所在的部落曾从属于突厥、东突厥和薛延陀三个汗国,现在又投靠了李明,是标准的四姓家奴。
“她的部落是我们麾下实力最强大的羁縻部落,你自己把握。”
母后在李明的耳边轻声说道,宛如恶魔的低语:
“先拿关系好的部落公主练练手,以后逐步挑战高难度。”
李明:“???”
阿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杨氏意味深长地拍拍李明的肩膀,坐在一边微笑着旁观。
“%^&$#@!”突厥大姐扯着大嗓门,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话。
“啥?呃,哈喽?”李明拼尽平生所学的所有外语功底,还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不像博学多才的父皇和皇兄,这小东西只醉心权术,突厥语没学过。
还好知子莫若母,杨后很贴心地为他留了一个侍女姐姐当翻译。
经过翻译,李明才弄懂未婚妻(筹)说的意思:
“小弟弟,你爹呢?我是和你爹和亲对吧?”
李明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不是姐们儿,宁该不会脑子不太好使吧?
连同声传译的侍女姐姐都看不下去了,主动替他解释:
“这位小殿下便是你父汗的主君。”
“啊?哈哈哈!”
突厥大姐开朗地大笑起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
“和主君本人和亲不大合适,还是等小弟弟你将来结婚生子,再让你儿子和我和亲吧。”
李明张了张嘴,最后决定还是不要吐槽了,和母后小声说:
“我觉得和她结亲才是祸害国家,后代都是弱智。”
杨后点点头:
“我也发现了。这个退货,换契丹公主。”
“还有?!”
李明都快哭了。
…………
闹哄哄的“和亲”最后草草收尾,李明这头小猪仔目前还没有被哪头异族的野猪给拱了。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除了让房玄龄出了一口恶气以外,蛮族边患仍然没有得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李明生无可恋地坐在上首,看着老房和长孙两个老狐狸在他下首“库库库”地抖着肩膀。
麻蛋,我为了解决蛮族威胁连贞操都不要了,你俩还在下面看好戏,得想个房子军训军训你俩……
一个中气十足的吼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殿下!贫道实在受不了那个秃驴了!请殿下下旨把他赶走!”
李明抬头一看,是一个邋邋遢遢的道士,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能不敲门就进他办公室的道士,除了“找矿仙人”袁天罡还能有谁?
因为长期在野外勘探,老道的皮肤被晒得黝黑皲裂,头发乱成了鸡窝,不过精神头倒是比当初宅在道观研究《河图洛书》时要好多了。
李明收拢发散的思绪,和颜悦色地安抚理工男:
“袁道长请息怒。到底是哪个秃驴敢惹道长生气呀?”
在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李明“不理解也不大尊重”的态度下,佛教在“大明”这块热土上有退潮的趋势。
连许多佛寺里的佛像也都被拖了出来,改成了“小李明”的法相,作为一种纯纯图个喜庆吉利的小吉祥物,而非精神信仰。
所以,和尚的地位自然也是大不如前。
究竟是哪个和尚这么大胆,居然敢爬到咱大明首席科学家的头上撒野?
袁天罡气哼哼地扫视了一眼,指着长孙无忌:
“他!”
全程吃瓜的长孙无忌躺着中枪,惊讶地摸着自己的头发。
没剃度啊。
“就是他带来的那个和尚,暂住在贫道的道观里。贫道看他可怜,好心收留了他。”袁天罡吼得喉咙梆梆响。
“没想到那秃驴不知好歹,逮着我就说我是有大功德之人。”
长孙无忌逃离长安时,确实随车带了一个和尚过来。
对那路人甲角色,平州这边并没有给予什么关注,更没有通报给李明,本着都是宗教人士的原则,把他打发去了道观暂住。
李明自然是不知道此事的,只是觉得那和尚说的话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袁天师为祖国献了这么多矿,造福了多少人,可不就是大功德一件吗。
他想劝,但生气的天师根本不给他见缝插针的机会。
“他这不是明摆着在忽悠我,要拉贫道入教么?!”
“真是气煞我也!那秃驴居然传教传到我一个道士头上了!”
李明从头听到尾,算是听明白了。
袁天罡被忽悠来辽东,本是想开宗立派、发展信徒的。
结果信徒一个都没忽悠到,手下的工程队倒是有不少,开宗没开成,净在野外开山了。
有一种努力备战高考,终于顺利成为顶级赛车手的错位感,连发脾气都不知道该向谁发,心中积蓄了不知多少郁闷。
结果来了一个友商,他就把这股郁闷一股脑都发泄给了那倒霉蛋。
“行行行,道长别生气。这多大点事啊,我让他搬出去便是。”
好不容易劝走了气鼓鼓的袁老道,李明没好气地白了长孙无忌一眼:
“舅舅古道热肠啊,逃命还不忘带着别人。
“那和尚就交给你了,找不到给他挂单的寺庙,就让他住你家了。”
长孙无忌苦笑:
“行吧。那和尚也是倒霉,大老远去了趟天竺取经,结果什么经也没取到,还被裹挟到了一个不信佛的地方。”
“嗯……嗯?去天竺取经?”
李明听见了一串熟悉又陌生的关键词。
长孙无忌没有停下笔:“是的殿下,那和尚自称在十几年前冒越宪章,私往天竺,叫,叫……”
李明脱口而出:“唐僧唐三藏?”
长孙无忌回忆了一会儿:
“是叫那名字吗?”
李明等不及了:
“快快把三藏法师带上来,我和他单独聊聊。”
说着,就屁颠屁颠地跑出了书房,留下老房和长孙面面相觑。
殿下这是怎么了,居然会对佛法感兴趣?
…………
李明激动地坐在会客间。
能亲眼看看家喻户晓的神话人物,他还是很激动的。
不知把唐僧和托塔天王李靖摆在一起,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贫僧玄奘,叩见殿下。”
不一会儿,传说中的唐僧原型就被带到了。
当然,并不是故事里细皮嫩肉、啃一口就能长生不老的小白脸,而是一个满脸风霜的光头糙汉。
就像一个秃发版本的袁天罡。
确实,不是粗糙猛男,是不可能肉身穿越帕米尔高原的。
“你就是玄奘法师?”李明好奇地看着他。
“贫僧正是玄奘。烦扰了殿下和诸位贵人,贫僧诚惶诚恐。”
玄奘真诚地道歉。
在西域行走多年,他当然听说过李明殿下的鼎鼎大名。
九成宫救驾、单抗高句丽、智解钱荒……简直是天降神童。
而在进入李明治下的疆域以后,玄奘亲身体会到,这位小殿下名不虚传。
陛下的大唐已经胜过西域诸国无数,而李明的施政之术更是青出于蓝。
只是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惹到了那个古怪道士,更不明白那古怪道士怎么就把他送到了小殿下面前。
总之,遇事不决先道歉,这是他远行十几万里总结出来的生存智慧。
“你当初没有文牒就擅自出境,是孙猴子翻筋斗给你背出去的么?”李明问。
玄奘一愣:“殿下您说什么?”
“咳咳。”
李明干咳一声。
不闹了不闹了,说正事儿。
“你只身穿越万里河山到达天竺,想必此行收获颇丰吧?”
果然这位小殿下也没有免俗,想要佛经么,统治者为了求长生无所不用其极……
“惭愧至极,贫僧此去十余年,一无所获。”他很干脆地拒绝了。
李明抱起了胳膊:
“真的吗?我不信。你途经了这么多国家,和异族打了这么多交道,难道就没有一点感想?”
“咦?”玄奘一愣。
想看真经的贵人他见了不少,但想听他这一路感想的贵人,只有李明殿下一个。
“我最近也在和异族打交道,实话实说,并不太顺利。究其原因,是因为我一直生活在汉土,对异族的衣食住行、以及他们的所思所想,知之甚少。”
李明苦恼地挠挠脑袋,说得十分坦诚:
“因此,我想向你取取经。应该如何彻底征服异族的身心?
“你和各色各样的异族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又是一个宗教人士,想必这方面的经验一定十分丰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