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点将台招兵 太平军打劫

导读:曾国藩赶到县城,罗泽南跟手而至;点将台令旗招展,众百姓蜂拥而来。

罗泽南诚恳请曾国藩看操,没想到却让丁忧侍郎看了场笑话。

曾国藩刚和王荆七见面,一群天兵天将竟然杀将过来。

太平军到底是怎样的一支军队?

(正文)给亡母烧过三七的第二天一早,曾国藩用过饭,又到爹的屋里请了安,便带上国华、萧孚泗、王荆七以及南家三哥,步出村口。

曾国藩乘着自家的素呢轿子,国华带着另外两人步行,一行人向县城进发。

走在路上,曾国藩见来往的全是长沙出逃兵燹的人。有的挑着担子,有的拖家带口,无不神色慌张。仿佛太平军明儿就能赶到,分明是不相信太平军能对长沙撤围。

四个人走走停停,午时才赶到城关的铺子里。

曾家在城关开的这个布匹铺子,门面撑得很大,雇有三个伙计和一名管账先生。

管账先生算是这个铺子的头领,虽没进过学,却识得字,算盘打得好。曾家没开铺子前,他便是曾府的二管家,专管收谷一项,已做了几年,竟从没出过差错。

曾国藩走进铺面时,老账房正歪着脑袋,手拿着大算盘子,噼哩啪啦地算账,一边算,口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三个小伙计分坐在三个不同的方位,都低着脑袋在打瞌睡,其中一个的口里还流着涎水。

曾国藩竟直走到老帐房的面前,笑着问一句:“张爷,您老的身子骨还硬梆吧?——涤生来看您老来了!”

老账房正算得入迷,猛抬头见面前站着二少爷国华和王荆七、南家老三及一个面生的人。

王荆七见老账房发呆,忙说道:“这是府里的大少爷,来看您老来了!”

老账房一听这话,慌忙站起身,喊道:“小兔崽们,都别睡了,府里大少爷和二少爷来啦!”

话毕,急忙向曾国藩和国华见礼。

曾国藩一把把他按回座位,道:“张爷呀,您老这几年在曾家,受累了!”

这时,三个小伙计也都慌忙过来与曾国藩等人见礼。

礼毕,老账房把国藩、国华请到铺子的二层阁楼上,着伙计沏了壶茶端上来。

曾国藩正要讲话,王荆七忽然跑上来道:“大少爷,罗相公来了!”

曾国藩内心一笑,暗道:“这个罗山,跟得倒紧!”便冲老账房点一点头,随着荆七走下阁楼。

罗泽南一见曾国藩,也顾不得施礼,拉起来便往外走。

到了门外,罗泽南用手一指轿子道:“上轿吧。”

曾国藩口里说一句:“你这个罗山,倒比官军还急!”

两顶轿子刚走出一箭地,却见萧孚泗从后面大踏步追了过来,边追边喊:“叵那罗相公,你要把俺那侍郎叔叔弄哪里去?”

罗泽南从轿里探出头道:“为了全县百姓,我要让你叔去看团练会操。”

萧孚泗大叫到:“侍郎叔叔一个人去俺放心不下,俺要跟着去!”

曾国藩道:“孚泗,跟着可是跟着,你却不许捣乱!”

萧孚泗用手抓着轿杆,咧咧嘴道:“俺就听侍郎叔叔的!”

曾国藩随罗泽南一直来到城外的点将台。

曾国藩见罗泽南的几名大弟子都在,能叫上名的有李续宾、李续宜兄弟,王錱,还有一个矮胖黑面皮的,曾国藩依稀记得叫李臣典。

点将台此时已安了张木桌子,旁边胡乱放了几张凳儿,李续宾等几人正坐在凳儿上谈着什么。

曾国藩和罗泽南相继下轿。

众人急忙站起来,和二人一一 见礼。

罗泽南对曾国藩道:“涤生,本团今日演练,让你从头看到尾。”

罗泽南话毕,回头对李续宜道:“立即升起大旗子,连升三次,三刻钟约齐。”

李续宜答应一声,带上几个汉子到升旗台一连升降了三次旗帜。

罗泽南这里着人沏了一壶香妃茶,陪着曾国藩边喝茶边聊天。

曾国藩笑道:“罗山,你这是效仿的关云长风火台示警,大概升一次旗便是一刻钟到,升三次旗便是三刻钟到。这倒是个方法。”

罗泽南一听曾国藩夸奖他 ,心下不由阵阵得意,但嘴里却说道:“不愧是兵部侍郎,讲起话来有根有据——不过涤生啊,为了集合这件事,我还真费了一番脑子。你知道,团练不同于绿营,绿营干得就是打仗会操的营生。团练则不然,有事情集合对敌,无事情照做农活。所以说整个湖南的团练,还就我们湘乡有个样子。”

曾国藩抿嘴一笑,耐心地品起茶来。

三刻钟很快过去,曾国藩见有十几个人抗着锄头,从不同的方向来到点将台;一个时辰左右,又有五、七个光着脊梁手拎木棒的人赶了过来。这些人到了操场也不知来和罗泽南见礼,只管和先来的围成一团胡乱讲荤话。

曾国藩眼望着坐站不安的罗泽南,口里说道:“罗山哪,你这团练倒都很守时啊——关云长发明的法儿,到了你的手里怎么就不灵了呢?”

罗泽南脸色一红,回头对李续宜道:“再升三次旗!”

李续宾小声道:“恩师, 再升三次旗,又是三刻钟啊!”

曾国藩站起身道:“罗大帅有时间升旗,涤生可没时间奉陪啊!——长毛也不可能让你升一次旗又一次旗呀——我得回铺子了!”

“涤生!”罗泽南一看曾国藩要走,急道:“你何必这么急啊!”

曾国藩刚要说话,王錱忽然道:“恩师请看,我们的大队人马可不是来了吗?”

罗泽南张开双眼四外一望,不由大喜道:“涤生,果然是我的团练啊!”

曾国藩四外望了望, 见果然有几百人从四面八方向点将台聚拢了过来。

曾国藩再一细看,不仅哑然失笑:这哪里是经过训练的团练,分明是一群来赶集的人。拿棒、拿枪的自不必说,拿箩筐光脊梁的就占了一多半,还有的空手跑了来,到了又嚷着说把家伙落在麦场了。 还有一部分人,虽拿了条打狗棒,却偏偏穿着大裤头,那样子不像来打仗,倒像来抢大户。这些人乱哄哄地挤在操场上,互相说着些谁也听不明白的话,什么张三的媳妇昨日小产了,李四家的猪养出了一个狗娃儿……

罗泽南哭笑不得,兀自努着嘴飞身上了点将台,大声道:“听着,你们这个样子,能打长毛吗?”

话还没说完,就听下面有嘴快的在喊:“什么?长毛来了?——不是撤退了吗?咋又来了?”

这人的话音刚落,那人的喊声又起,发出的声音比罗泽南还高:“长毛来了还等什么?——等着让长毛砍头吗?——长毛都是些天兵天将啊!想活命的快跑啊!”这人话没说完,当先第一个跑出操场。众人一听,也不辨真假,全都跟着跑起来。

罗泽南急忙让李续宾等人阻拦,却哪里拦得住!倒把个王錱撞了个仰巴叉,肚子上踩了十几脚。

萧孚泗跳着脚笑喊道:“罗相公练得好团练!罗相公练得好团练!——真跑光球了!”

曾国藩见萧孚泗越说越不像话,只得低喝一声:“孚泗,不得胡说!”

萧孚泗这才不喊,却仍然兀自一个人乐个不了。

罗泽南来到曾国藩的面前,口里只管不干不净地骂娘骂祖宗,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了。

曾国藩长叹了一口气,边上轿边道:“罗山哪,你这个团练真个不一般哪。来得不快,跑得倒快,怕连夷人造的火炮也追赶不上啊!我算没白来,可开了眼了。这哪里是团练,分明是逃练啊!”摇了摇头,上了轿子说一句:“回铺子吧。”

远远望见铺子,见国华带着王荆七,南家三哥二人正在门首往这边望瞧,一见轿子和萧孚泗走来,国华迎上来,问:“大哥,咋回来这么快?”

萧孚泗抢着答道:“六叔啊!可乐死我了!罗相公的团练,都跑球快了!”

轿子到了门首落下,国华把曾国藩扶出来。

曾国藩望了国华一眼,一声不吭迈步进了铺子。

国华悄悄地问萧孚泗:“咋个都跑球光了?”

萧孚泗道:“六叔呀,你问俺,俺问谁去?”

国华嘟囔了一句:“我们一日一交的团练费不是白交了?——咳,看样子,能真正打长毛的还是官军哪!”

王荆七道:“这笔银子,大概就得管四爷要了。”

曾国藩一声不吭,竟直上了阁楼。小伙计们早已把床铺收拾好,老账房张爷还在拨着算盘珠子在桌案前算账。

曾国藩让小伙记给茶壶续了些热水,便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想心事。

看来,朝廷的想法太过于稚嫩了,张亮基和罗山的心事要白费了。经过正规训练的官兵尚且不敌长毛,这些从田里走出来的团练焉能和长毛搞衡?通过湘乡看全国,别的省份的团练肯定也不比湘乡强多少。素有老亮之称的罗泽南尚且把团练练成这个样子,短见无识之辈又能怎么样呢?

曾国藩一壶茶没有喝完,已经悟出了何以各地办团练各地起长毛的原因。

晚饭开在阁楼上。

曾国藩让王荆七去对面要了几个素菜,又让南家三哥到菜摊子挑了几样,凑了六个盘子。主食是拳头大的馒头,沿街叫卖的那种。

小伙计安了张大桌子,把菜依次摆上。

曾国藩来到楼下,把账房张爷请到阁楼按到首位坐下。张爷起始死活不肯,定要让曾国藩坐上去,可惜年老体衰,没有扭过曾国藩。曾国藩坐了第二位,;国华坐了第三位,南家三哥居四。王荆七、萧孚泗二人则与小伙计们坐在一处。

张爷道:“东家坐下位,倒让个下人坐主位,理不通。”

曾国藩笑道:“我曾家没有什么东家、下人,只有长、幼。我居京十几年,家中一切全靠各位照料。我今天和国华来,以茶代酒,先敬各位一杯。”

话毕,端起茶杯,依次碰过去。

张爷道:“说起来惭愧!老夫人老了,铺子也没有歇,小老儿连把纸也没有给老夫人烧!”

曾国藩用筷子指着菜道:“各位请挑喜欢的用。“便拿过一个馒头当先吃起来。

伙计们一见曾国藩如此,这才渐渐放松,拿馒头的,吃菜的, 活泛起来。

饭后,伙计们正要打烊,江贵却一步跨进来。

国华把江贵领到阁楼上来见曾国藩。

江贵对着曾国藩先请了个大安,才道:“小的赶回家里,说大少爷来城里了,就又赶了过来。”

曾国藩让国华把馒头和菜先端出来让江贵用。

江贵先说不饿,后见实在拗不过,这才拿过馒头吃起来,却一连吃了六个,菜反倒没吃几口。

曾国藩见江贵面色憔悴,浑身泥土,知道这一趟长沙走的不太顺。见江贵还在往馍筐里看,曾国藩知道江贵没吃饱,就让王荆七到街上又买了两个。江贵稍作推让,便接过来吃了。

江贵吃完饭,曾国藩便让伙计把碗筷撤下去,又让国华去楼下和张爷、伙计拉闲话。阁楼上转瞬只剩下了他和江贵主仆二人。

曾国藩亲自为江贵倒了一杯茶,这才道:“江贵,你慢慢说,小点声。你如何走了这长时间?”

江贵先从怀里掏出四本书递给曾国藩。

曾国藩接书在手,见四本书的题目分别是《新约全书》、《旧约全书》、《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前两本书是英吉利传教士马礼逊等人翻译的,大清的教堂里随便刻卖。这两本书就是所谓的圣经。后两本则标明“天国天王洪秀全著”字样,想来是太平天国的经卷了。

曾国藩把四本书小心地放到枕头底下,上面又盖了件衣服,才又坐回原处,冲江贵点了点头,道:“江贵,讲吧。”

江贵就压低声音,绘声绘色地讲起来。

江贵到时,太平军尚未攻击长沙,但已打破武昌,正向长江四周靠拢。防守长沙城的各路官军此时已被挤压进城里。

江贵搭乘的船走了一半儿的路程,便因油料不足而中途靠岸,剩下的路程是江贵一步一步量过去。整整走了三个时辰,才来到一座山前,已能影影绰绰望见长沙城头上插着的绿营纛旗。正在这时,突然从山后窜出一伙人来,都拿着刀枪,披散着头发,仿佛天兵天将的样子。这伙人呼啸一声便把江贵围住。江贵吓得急忙跪地磕头,口里说着:“家有八十岁的老母,望好汉饶命则个。”

一个人一把把江贵从地上抓起来,嗡声嗡气道:“我等不信这个鸟话!尔只实说便可饶尔性命。”

另一个道:“快说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是不是清妖?”

江贵忙道:“俺是庄户人,到长沙去走亲戚——俺妹丈就是长沙开米行的徐掌柜徐大拿。”

第一个一听这话刹时满脸放光,道:“想不到,倒是一个小财主!但看你的打扮,咋就不像呢?——俺得搜搜看。”话毕招呼一声,登时过来七、八个人,把江贵放倒,满身乱搜起来。

江贵知道遇见的是太平军,便大叫:“俺听说太平军是不难为穷人的!”

众人边搜边道:“你少放屁!你妹丈开着偌大的米行,咋能算穷人呢?”

江贵只是用双手护住腰部,怕把盘厘搜去。

这些人搜索了半天,见搜不出银子,又见江贵只是用两手按着腰,马上恼羞成怒,发一声喊,便开始往下扒他的衣服,眨眼间便将他剥得只剩了一个裤头遮羞。

一见裤腰里滚出了银子,一个人眉开眼笑道:“原来真是个有钱的!”话未说完,银子已进了那人自已的腰包。

江贵眼见自已的盘费眨眼落进别人的腰包,怎肯就此罢休,便跳起来,豁出命来奋力地往回抢。

这些人一见江贵眼睛泛红,知道是个穷急了的人,便道:“你长得五大三粗,是个杀清妖的料子,你入伙吧。”

江贵哭着道:“把银子还给俺,万事皆休!这是给老母治病的钱,你们如何说抢就抢?”

这些人一见说不通,便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就抓过江贵的破褂子往他的头上一蒙,大小拳头雨点般就落将下来,边打边说:“还想要银子吗?”

江贵被打得作声不得,只用两只手抱住头,但求保命,别无他求。

这些人把江贵打昏,便哄笑着散去了。

江贵见四周没了声,急忙睁眼顺指缝偷偷地观察了一下,见确系没人,这才一点一点地爬起来,捡起已被撕烂的衣裤胡乱地穿上。正待拔脚时,却猛然发现还有两卷书在地上躺着。江贵是粗略识得几个字的,见上面有“天国”、“洪”等字样,当即断定,这是刚才的那伙太平军遗落下来的,就捡起来一发袖了。

江贵一腐一拐地好不容易走进长沙城时,长沙城已乱得不能再乱。好像有几万人在嚷着有个仗要打,富户们都在忙着挖地道藏银子,还有一些人则忙着用轿用车往城外的乡下运东西。此时的湖南省城,到处是一片乱轰轰的景象。听街上的人讲,巡抚衙门已经开了两三天的大会,有几名外地征调来的旗营首领,还对巡抚大人拍了桌子。

江贵趁乱时进城没人盘查,无钱吃饭便在长沙的大街小巷游逛,不期就遇见了一个以前的老邻居。这名邻居一直在长沙给一家天主教堂做伙夫,当下一见江贵,赛似见了亲人,还以为长毛杀进了荷叶塘。

江贵到了教堂以后,先到前堂划了十字,又跟着伙夫依样画胡芦说了向“天主保佑”,旋即随那名旧人来到伙房。江贵也不分什么馒头,什么饭,先吃了个大饱,这才说明来意。

那同乡一听这话,也不答话,竟直走进厅里,一会便拿过两卷书来,往江贵怀里一塞道:“算你运气!《新约全书》和《旧约全书》都有。不是俺薄情寡意,你快些走吧,教堂是不许生人过夜的。”

江贵接书在手,道:“盘缠都被长毛搜了去,如何坐得船?”

同乡见他说得可怜,不由动了隐测之心,用手往怀里一摸,便摸出一颗小银子,约半两左右,往江贵手里一塞说:“俺就这些个,买个船票总够。”

江贵接了银子,又顺手揣了夷人的两个黑馒头,这才离开教堂奔了码头,挤了一身臭汗才挤进舱里。眼见还有一岸的人没有上得船,那船却兀兀地起锚了。哪知船行不久,便又被截了回来,说是征做军用。船刚靠岸,便上来无数的官兵,船票也不曾退一个,就把乘船的人悉数赶到岸上。江贵登岸,正不知如何是好,突又过来一伙官兵,把下船的人轰到城墙边,逼着众人抬土搬石,开始修补破损的城墙。这一干就是七八天,才把这些人放走。

听江贵讲完,曾国藩沉思了一下,小声嘱咐江贵道:“你去长沙这件事,任谁都不能提起。就算老爷问,也不要说。明白吗?”

江贵站起身规规矩矩地回答:“江贵知道了。”

曾国藩点了点头:“你下去歇着吧。”

江贵答应一声,慢慢地走下阁楼。

曾国藩把江贵带过来的书做一处包了,便放到枕下,这才重新坐回案前。

第二天早饭后,曾国藩让张爷把铺子盘一盘,该收的账,打发伙计去收一收。

张爷一听这话,马上猜测出,曾家的这爿铺面是不想做下去了。当下也不言语,急忙照曾国藩的吩咐去做。

经过盘点,张爷发现有两笔大账,是城里一个头面人物赊欠的,伙计去收不大合适。

张爷想了半天,没有想出更好主意,只得问曾国藩怎么办,要不要自已亲自去一趟。

曾国藩想了想,便把国华叫到面前,让国华带着孚泗和店里的伙计去。

打发走国华,曾国藩来到阁楼上,想把江贵带回的书翻一翻。

曾国藩刚坐下,江贵却走上来道:“大少爷,江贵还有几件事,忘了跟大少爷讲了。”

曾国藩边沏茶边道:“江贵,你有什么话尽管讲就是。”

江贵小声道:“俺回来时,听同船的人讲,长毛破了武昌,把所有大户人家的铺子都抢了,还有预表女人的事发生。”

曾国藩一愣:“打城池劫粮草抢铺子,这原本就是匪盗的本性。不抢铺子不劫粮草,你让长毛吃啥?——朝廷又不给他们发饷!这预表女人是怎么回事?”

江贵道:“听人讲,天王规定天国将士是不准奸淫的,否则杀无敕!”

曾国藩点了点头,道:“这个我也有所闻。”

“可——”江贵压低声音道:“天王又允许大长毛们预表女人,天王就日夜预表女人——后来,小长毛们也开始偷偷地预表女人。听人说,长毛打破城池后,先把模样好的女子劫去,说是送给各王爷预表用。”

曾国藩问:“江贵,你说了半天,啥叫预表呢?你还是没说清。”

江贵道:“小的起初也是很疑惑。后来问了几个人才知道,这预表女人也就是女人剥光了日呢!”

曾国藩笑道:“那不还是奸淫吗?——咳!”说罢挥了挥手。

江贵走下阁楼。

曾国藩兀自叹道:“长毛杀官兵也好,官兵剿长毛也好,受害的总是百姓!从古到今概莫能免!”

当日午后,曾国藩陪着张爷坐在铺子前堂桌案边喝茶聊天,一边听张爷讲这几年乡下的变化。

国华带了南家三哥与萧孚泗,同着店里的小伙计,去另一个铺子催要陈欠,铺子里只剩王荆七和另外两名伙计,在一匹布一匹布地清点数目。

这时,有一胖一瘦两个中年汉子,探头探脑地踱了进来。

当时的铺子中央,摆了老大一堆清理过的布匹。有粗土布,也有从水上运过来的洋细布,按着花色品种堆起老高。

两人进来后,伙计们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计,推出笑脸来打理——尽管铺子面临着收盘,但有生意还是要做的。

名叫猫丢的小伙计笑着和客人搭话:“不知二位爷是想选褂子料还是袍子料?”

胖子先用手把洋细布摸了几摸,这才道:“能做洋细布生意的,长沙也没有几家呢!——这种布,好值银子的!这么大的铺面,谁家的?“

伙计自豪地回答:“这还用问!在湘乡,能开起这样的大铺面,除了荷叶塘曾家,还能是别个?”

同来的瘦子一听这话眼睛一亮,急忙问:“你说的可是,有个儿子在京里做着侍郎的白杨坪曾家?——怪不得!”

胖子用牙咬了咬厚嘴唇,啧啧道:“说起白杨坪曾家,那可真是全湖南的首户呢!生意大,地也多,听说小少爷出门,都有十几个人伺候呢!——这些当大官的,全发透财了!皇帝老子的银子,全都让这些官老爷弄家里来了!”

两个人边赞叹边四处走动,其中一个还特意往阁楼上端详了一会儿;临出门时,另一个还对铺子的大木门看了看。看那架势,不像是买货的客人,倒像是铺子请来要修葺什么的做工人。

小伙计送两个出门,见两个人神密地互相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又鬼鬼崇崇地向第二家走去。

“又是个闲逛的!”小伙计口里嘟囔了一句,长叹一口气。铺子已经十几天无生意可做了,不要说张爷上火,就是伙计也都有些沉不住气。

曾国藩却从两个人的言谈举止中,看出了点不对劲的地方。他站起身背着手踱出门外,见刚才进店的一胖一瘦两个人,正在两箭地的一棵树下,一边向这里张望,还一边用手比划着什么。

曾国藩望了两眼转身进了门里,坐到案边想了想,越想越觉蹊跷,便一把抓过桌面上的纸笔,匆匆写了几行什么,等到干透,小心地折起来。

曾国藩叫过王荆七,小声交代了一句什么。王刑七便揣起那张已折起来的纸,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

两刻钟后,王荆七赶了回来,同样小声地向曾国藩耳语了句什么。曾国藩点了点头,算是应允或是知道了。

午后的湘乡城关愈发地冷清、肃静,偶尔走过一人,也全不像要买货的样子。

张爷望了曾国藩一眼,自言自语道:“这长毛啊,闹得庄户人种不好田,生意人做不得买卖。咳!”

傍晚,国华带着南家三哥等人回来,一见曾国藩便苦着脸道:“大哥呀,上徐家要账的都挂上号了。看样子,这六百两的布匹钱,又要讨不回!”

张爷一听这话接口道:“这个徐大善人哪,当时赊布的时候我就一再警告他,曾家做的是正经生意,要好赊好还——他现在怎么——明日我去,让他以货抵货。”

国华道:“张爷呀,您老又忘了,他徐家做的可是白生意呀!——以货抵货,难道拉他几口寿材不成?”

曾国藩摆摆手道:“徐家掌柜的我是认识的,不是个赖账的人,一时筹备不起,就不要逼他了。我于生意一途是不大通的,兵荒马乱的,都互相担待些吧。”

国华道:“说起来,徐家这生意也做得不易。我今天在他铺子坐了几个时辰,寿材倒是拉去五、七付,可没有一付给现钱的。徐掌柜在屋里用笑脸安慰我们这些讨账的,又得硬撑着去让人当孝子。咳!这世道!”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是晚饭。

掌灯以后,张爷带着南家三哥及店里的三名伙计,走到铺子后面的单间里去歇,萧孚泗和王荆七陪着曾国藩、曾国华兄弟住在二层的阁楼上。

曾国藩的癣疾因贴药及时,加上阁楼干燥,竟很快痊愈。曾国藩自已捋起袖管看了看,见胳膊上已结了痂皮,再有几日就可脱落了。

曾国藩让国华与萧孚泗先歇下,又让王荆七把灯油挑亮,新沏了一壶好茶,也让王荆七去睡;自已则翻出江贵由长沙带回的几卷书,借着油灯光,想细细地看一遍,以便对太平天国的章法有个基本的了解。

曾国藩先翻开《旧约全书》,只看了几页,他便大概了解了内容。按他自己的理解,所谓的圣经,其实就是一部夷人专用来教化人的天说神话。讲一个叫耶和华的神,于无意间造出了一男一女两个人来。这两个人都有名字,男的曰:亚当,女的曰:夏娃。两人在一个园子里戏闹玩耍。后来夏娃受了蛇的蛊惑,偷吃了树上一种禁果,于是有了情欲。

曾国藩又翻了几页,因字迹太小,看不真切。他把《旧约全书》合上,又翻开《新约全书》,内容大致相同,说的是耶和华如何传教,耶和华的儿子名叫耶酥的如何布道,云云。

曾国藩把这两部书穿插着翻看,边看边想,一直看到天交三鼓,夜已是很深,才有些倦意。他把这两部书重新包好,这才伸了个懒腰,准备更衣歇下,明日再读另外两本书。

他习惯性地边脱衣服边来回走动。

一件衣服刚脱了一半儿,恰在这时,猛然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在街上胡乱地响起来。

他急忙把衣服穿上,几步走到窗前,用手掀起窗帘往外一望,见无数的火把一跳一跃地向铺子扑来,足有五六十支。

他急忙把国华、孚泗等人唤起。

这时,外面已有人大声喊道:“天国的天兵天将从天而降了呀!——我等只斩清妖,不动百姓。百姓们都不要出来呀!”

这时,底层的大木门已响起嗵嗵嗵的擂打声。

张爷穿着裤头儿领着伙计及江贵等人慌里慌张地跑上来。

张爷脸色刹白,说话结结巴巴:“大——大少爷,长——长毛——杀——杀过来了呀!在拼命砸——砸——砸大门——”

江贵道:“大少爷,看来,长毛是对着我们家来的。”

萧孚泗顺阁楼角摸起一根木棒大叫道:“侍郎叔叔且莫慌张!今日俺要让狗日的长毛见识俺的手段!”话毕,飞身下楼,就要开门栓。

曾国藩大叫一声:“孚泗不得胡来!长毛人多势众,武器又精良,我等只可防守,不能出去!”

孚泗道:“等砸烂了木门又奈何?——还不是打!”

曾国藩平静地说道:“铺子里还有什么家伙,都找出来拿在手上,却不要慌——世上哪有什么天兵天将!长毛使诈呢!”

曾国藩话毕,强按捺住心跳,一步一步地走下阁楼。

国华怕大哥有闪失,紧随其后到了楼下。

曾国藩往案前一坐,见江贵已拎了把黑乎乎地切肉刀,南家三哥也拎着个枕头。其他几名伙计有拿块木板的,还有手里攥着个绳子的。

曾国藩小声对萧孚泗与江贵道:“你们二位守住门旁,长毛一旦打破大门冲将进来,你们就往死里打!”

大木门此时已被砸得有些晃悠,眼看要不支。

萧孚泗咬着牙慢慢地把棍子举过头顶,江贵也闭着眼把刀高高地扬起来,曾国藩的心几乎要提到了嗓子眼儿。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更大的脚步声。

砸门声猛地止住,有人嘶哑着嗓子喊:“哎呀,娘啊,官兵来了也!”

外面开始传来激烈地打斗声、呼喊声,整整闹了一个时辰,敲门声竟然二次响起。

曾国藩判断了一下,对江贵道:“这是衙门的人,把门打开吧。”

“大少爷,”江贵忽然有些颤抖,他边后退边道:“万万不可随便打开门哪!——长毛杀人从来都是不眨眼的!我们这几个人,敌不住啊!”

“糊涂!”曾国藩笑着站起身,对萧孚泗道:“贼匪已然拿获,快快开门迎接朱父母朱大人!”

萧孚泗急忙把门打开。

江贵吓得一闭眼,随后又一睁眼,这才看清,来人果然是身着常服的湘乡县知县朱孙诒朱大人,与衙门差役张五丰、刑六等二十几人(本章完)。

六十一章 知县惩团丁 侍郎到衡阳四十七章 督抚相掣肘 团臣请王命第十四章 朝廷颁圣谕 侍郎赴衡州六十二章 两团丁被退 李都司现身七十一章 援师遭重创 王錱发神经一百一十八章 季高荐能员 润芝无着落四十四章 团臣审都司 管带遭暗算五十七章 参将戏师爷 制军愁断肠七十九章 恶梦萦脑际 码头会游击第十一章 国潢遭申饬 长沙建大团第十二章 藩台突发难 中丞和稀泥九十三章 军门要灭口 协领挨军棍第二十章 衡阳刚脱险 省城生是非第三十六章 巡抚另募勇 臬司赴江南第二十八章 奇遇在赤壁 寻梦到岳阳四十五章 彭雪琴有信 李都司招供七十四章 老胥吏情急 赵公子从军一百一十五章 秀全扩后宫 秀清先调包六十七章 军门有怨气 酷暑休练兵七十八章 侍郎有凄楚 百姓说官府一百二十章 畿辅烧战火 亲王督大军八十七章 侍郎夜狂呕 军门话起因五十六章 青麟变和尚 圣谕到武昌一百二十一章 制军投水死 湘勇将出征五十七章 参将戏师爷 制军愁断肠第三十五章 水上飘自裁 骆抚台救驾八十二章 参将署被砸 枣红马长鸣八十二章 参将署被砸 枣红马长鸣一百一十七章 王錱改旗号 侍郎驳圣谕七十四章 老胥吏情急 赵公子从军七十章 副将犯官瘾 狱目打协台五十七章 参将戏师爷 制军愁断肠五十一章 杨时潮案实 江忠源被困一百一十五章 秀全扩后宫 秀清先调包第二十七章 鲍春霆砸锅 教堂里探险第三十四章 杨时潮升官 徐有壬怒发六十五章 逃犯落法网 副将遭革职五十九章 军门离省城 艾岩领水师第二十六章 岳阳县稍稳 赤壁城响枪九十七章 左季高回籍 王璞山进省第二十四章 琦善赴扬州 青麟冒冷汗第三十章 团练非儿戏 《七规》又《十制》五十章 兵勇仇未了 湘勇又火并九十八章 抚台挖墙角 王錱梦成真四十九章 天降枣红马 侍郎要守制八十五章 河内出死尸 协台见侍郎七十一章 援师遭重创 王錱发神经四十章 抚台摆喜宴 制军修城墙五十五章 候补道求缺 五爪龙现世第二十一章 兵勇相殴斗 清德斥鲍超一百二十章 畿辅烧战火 亲王督大军五十四章 红单难入洋 朝廷乱更张八十一章 永顺协起衅 老差官挺身五十四章 红单难入洋 朝廷乱更张第八章 道长话天国 圣谕飞进家四十八章 死囚押法场 平地起波澜七十八章 侍郎有凄楚 百姓说官府六十二章 两团丁被退 李都司现身六十章 湖南名廉官 扰民一高手八十七章 侍郎夜狂呕 军门话起因六十九章 标协闹意气 抚台有算计一百章 同知说真言 观察递手本四十六章 协台巡防务 游戎话苦衷一百零七章 呈文遭驳斥 明府话情由一百一十八章 季高荐能员 润芝无着落一百零五章 民船登记所 百姓好懵懂一百一十八章 季高荐能员 润芝无着落八十八章 江臬司造簰 曾大人问案第五章 国潢辞团总 县衙遭洗劫三十八章 郭嵩焘回省 许老丈喊冤一百一十二章 会议无结果 肃顺进良言八十九章 操练不得法 蚊虫要过年六十五章 逃犯落法网 副将遭革职一百二十一章 制军投水死 湘勇将出征第三十二章 楚勇未离省 赤壁突增兵九十五章 吕贤基丧命 周天爵归西第三十章 团练非儿戏 《七规》又《十制》一百一十七章 王錱改旗号 侍郎驳圣谕四十一章 老秀才发达 发审局被围第三章 点将台招兵 太平军打劫八十一章 永顺协起衅 老差官挺身五十七章 参将戏师爷 制军愁断肠四十八章 死囚押法场 平地起波澜四十八章 死囚押法场 平地起波澜九十八章 抚台挖墙角 王錱梦成真六十一章 知县惩团丁 侍郎到衡阳五十八章 制军发牢骚 抚台竟酩酊六十九章 标协闹意气 抚台有算计四十七章 督抚相掣肘 团臣请王命一百一十七章 王錱改旗号 侍郎驳圣谕第十九章 曾彭谈水师 仇家到眼前一百一十七章 王錱改旗号 侍郎驳圣谕第二十七章 鲍春霆砸锅 教堂里探险五十章 兵勇仇未了 湘勇又火并一百零九章 恶吏闹官栈 王铎进船局七十八章 侍郎有凄楚 百姓说官府第三十二章 楚勇未离省 赤壁突增兵八十五章 河内出死尸 协台见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