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班超下令城头由蒲类国兵留少量人监视,蒲类国兵大部与别部一起,到伊吾庐官署前操场上集合,为阵亡士卒举行送葬仪式。
很快,别部二千余人马便在校场上集合起来。蒲类国兵也在歙渠带领下,有模有样地集合在一起,站成四排。
更多的塞人、商贾,也纷纷举着火把,源源不断地汇集到北城官署前校场上。这个校场,平时也是伊吾庐城内大市,是驼队交易场所。此时一下涌进数千人马,刹时便显得其窘迫了。
班超和淳于蓟带着蒙榆、胡焰等军侯,在梁宝麟等三名领军军候的陪同下,骑马在蒲类国兵队列前检阅一番。这让班超喜上心头,别部在艰难的时刻,竟然喜得一将。而西域人民心向大汉,也让他对接下来的大战信心倍增。
但是,塞人报仇心切,付出了数十人伤亡,这也让班超心痛欲绝!
回首看,城头每隔不远有一盏灯笼或火把,城门头上的灯笼火把更是稠密。遥远的北方天边火光已经在闪烁,天空映成了一片紫红色,似乎能隐隐听到传过来的喊杀声。这是越骑营已经开始夺城北大营了,对能否夺下大营,班超一点不会怀疑。以老将越统之能,在波绍的斥侯兵配合下,夺营不会有悬念。
对眼前这支蒲类国兵能否守住城,他也没有后顾之忧。城北大营离伊吾庐不过十余里,有老将赵统坐阵,自然万无一失。此时,作为别部这样一支孤军的主将,他既要给殉国士卒送行,这是别部自茂陵大战后形成的“家规”。同时,还要给别部与国兵鼓劲!
“马神仙,迅速救治伤员,准备安葬殉国将士!”胡焰站在队列前,高声命令道。
“还用汝说,本仙明白!”北校场上,马翼曦懒散地答应了一声。其实,伤员刚一撤到校场,他就指导麦香带着女人,一一包扎处理军地伤员。重伤员经处理后都被牧民们用马车拉回南北军营,轻伤员包扎好后,又生龙活虎地加入队列。此时,马神仙便是伤员们的救星,虽然还是啰嗦,别部无一人计较他的傲慢。
歙渠已经命令塞人,用车子从城外拉来五十余付棺木。并在白杨沟边的高台上,刨开坚硬的冻土层,挖好了洞穴。这些棺木,都是牧民们用来给自己准备的寿木。棺木比汉朝棺材要小,伊吾庐习俗是屈身葬。歙渠亲自将一大堆阡纸在磐石上点燃,牧民们用树枝慢慢地抖开纸堆,使阡纸着得较快,纸灰随风飞向黑暗中奔涌的云雾之中。
班超命别部主薄鲁鳍将殁亡士卒尽皆记录在案,并命淳于蓟列队,举仪为烈士遗体送葬。寒风呼啸,无数火把,把校场照得如同白昼。别部二千余人,塞民近千人,俱静列于校场和周边的街道之上,含泪为殉国士卒、塞民阵亡者送行。
班超手举火把,庄严地伫立在烈士遗体前。正要宣布仪式开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怎么是胡焰主祭,于是便急忙问道,“淳于蓟军候何在?”
“末将来也!”只听淳于蓟大叫了一声,已到身前,“扑嗵”一下,将一人从马上扔下。原来,他刚才是跳上镇守使署后院树上,将冻得半死的镇守使从树上拎了下来。
熊熊的火光中,塞人已经看清,这正是匈奴镇守使屈趄屠。这混蛋光着身子,被拴在大树顶端冻了这一大晚上,竟然没死,身体也是超级棒。此时,屈趄屠酒已经醒了,他象一摊泥一样瘫倒在雪地上,赤身裸体,极其丑陋,昔日的威风早已荡然无存。
“杀了这死驼!”“杀了这畜牲!”“杀了这驼马不如的东西……”
塞民们纷纷举着拳头,高声叫喊着,群情激愤。人群中的麦香那个恨哪,淳于将军这是将这坏蛋藏匿在哪了,刚才为何怎么也找不到?
班超心里哑然,差点忘了这个镇守使大人!他看看密集的人群,已决心借镇守使一颗人头,让这些被奴役、污辱了数十年的蒲类人,重新找回人的尊严!他忽然高声问,“麦香来了没有?”
“奴家在!”麦香从人丛中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班超道,“好,就由汝代蒲类国牧民们来行刑!斩下匈奴人的狗头,为死难国民报仇,为殉国将士送行,也为吾大军出征祭旗!”
“奴家遵命!”
麦香手一挥,竟然呼拉一下冲出来四五名年轻妇女。这些女将都是双手举着剑,跌跌撞撞地走到屈趄屠面前。淳于蓟将光着身子的屈趄屠提了起来,屈趄屠吓坏了,他己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不禁魂飞魄散,肥胖的身体已经软得象一团面条,根本就站不起来。被堵着的嘴里,哼哼呀呀地哀求着什么。
淳于蓟不得已,踹了他几脚,才将他踹老实了,这才恭恭敬敬、战战兢兢地跪到地上,面向阵亡将士遗体叩头求饶不止。
但现场群情激愤,没有人会饶恕他。看着这个活阎王,班超又想起白杨沟边刑场上,那些被他吊死的汉军斥侯们,恨不得自己活剐了他。
屈趄屠浑身颤栗,仰起肥脸可怜巴巴地看着麦香,脸上全是泪水。麦香和女人们举着剑,看着这张曾经令人恐怖的面孔,想到自己和姊妹们曾受到的污辱,想到被他无辜剖腹斩杀的那些胡姬,想到无数被匈奴人糟蹋而死的姊妹们,想到那些被奴役至死的蒲类男人们,便恨不得将其剁为肉泥,方能解恨!
淳于蓟也提着剑站在一边,见她们准备好了,便下令道,“行刑!”
麦香高举着的剑拖泥带水地落下,可她并没有斩下千骑长屈趄屠的头颅,而是在众目睽睽下,直直地向屈趄屠裆部刺去。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其它妇女也一齐学着麦香的样子,一下、二下、三下、四下、五下……
老天,这可是五个女人,五把剑。一剑便能轻易办妥的事,她们五六个人轮流行刑,竟然这么费事!剧烈的疼痛,令屈趄屠大叫一声后便浑身哆嗦、战栗着,他“啊”、“啊”地惨叫几声后,咽部象垂死的野兽一般呜呜地低呜着,躯体慢慢战栗并缩成一团。
在屈趄屠绝望、恐惧的目光注视下,麦香这才将剑慢慢横在他脖子上,并找了一下位置,然后一剑抹了他的脖子。
站在旁边的淳于蓟提着剑,本来想在她需要时助她们一臂之力呢,见状完全愣住了,身体不自然地打了一个寒颤!他杀人无数,可这种死法,也太他妈惨了。班超站在不远处,见状也大感骇然,老天呐,匈奴人干嘛非得惹这些胡女啊!
场外的塞人、商贾都举着火把,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振臂大呼,“杀——杀——”校场气氛瞬间到了沸点。
祭旗后,麦香带着女人们返回场边,淳于蓟提着剑站在班超身后。班超先向烈士遗体致军礼,然后朗声道:
“惟大汉永平十六年,岁在癸酉,惊蛰将至。别部二千二百人,蒲类千人,肃列于白山之下。冬末雪夜,谨洒一腔热血,恭祭殉国壮士。文曰:
巍峨天山兮,皑皑积雪;壮士殉国兮,人神同哀。夏后苗裔兮,避居北野;商时獯鬻兮,周时猃狁。戎狄泽卤兮,时寇中土;高帝一统兮,挛鞮始兴。鸣镝弑父兮,继灭东胡;龙陷白登兮,阏氏疏困。慢书辱后兮,饮恨和亲;甘泉被焚兮,东望长安。奴役西域兮,葱岭戚戚;奸淫虏掠兮,罄竹难书。汉家男儿兮,其气如虹;流沙永绝兮,刑卒北征。王师既来兮,北虏胆寒;伊吾既下兮,北逾天山。壮土死国兮,其心不惩;别部奇兵兮,青史永伫。天威浩荡兮,大战方始;明犯强汉者兮,虽远必诛!天威浩荡兮,大战方始;明犯强汉者兮,虽远必诛!”
吊文既出,全场震撼。寒风呼啸,雪花飘零。长天垂恸,大地肃穆,校场上隐隐响起一片男儿低沉的悲泣之声和女发们高亢的哭声。
全军刑卒,齐声复诵:“天威浩荡兮,大战方始;明犯强汉者兮,虽远必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