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了那个当初合上时我在心底默默发誓再也不打开的箱子,重新穿上了那件羽绒服,带上了那个手机。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图予已经像无声无息的水流,悄悄漫进了我生命的枯田。
图予很快跟我坦白了一切。在她刚转进这所学校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我,我的身边从来都不会有人陪伴,而我似乎总是那样自在毫无拘束。她说我让人又羡慕又好奇。好感也就是从这个懵懵懂懂的感觉升起的。于是她想接近我,可是没有理由。直到有一天班上的无聊女生说了一个赌,她自告奋勇地朝我冲来,坚定,目标明确的。
我问她:“既然是想去做得事,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
“因为我需要让自己更加理直气壮,让我的理由在所有人面前冠冕堂皇!”她说。
我喉咙有点堵,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有时候就是这样,就算很想做一件事也得瞻前顾后地寻找一个理由,尽管这个理由在旁人眼里是可笑的,但依旧被人迫切的需要。我看着图予笑嘻嘻的脸,觉得这丫头肯定是被世俗的锁链捆绑的闷坏了。身份,地位这些被某些人羡慕的东西也恰恰害苦了一些人。不然,图予干嘛会羡慕我?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图予露出不满,继而说道:“我讨厌被同情的味道,我不需要!”然后她又用手捏着我脸上不多的肉乐呼呼得补充了一句:“但我喜欢你给我的善良!”
那天晚上她和家里人吵架,直接穿着裙子就跑出来了。走在大街上和认识的人打招呼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其实她很冷。这就是她身边的人!就算随时随地地献上最丰盛的殷勤,依旧不会想到给她一个真诚的拥抱。于是,她突然就想起了我,然后她就在那家书店的门外大树下等我。天知道她有多寂寞,寂寞让她大胆地抱住了我。
“你递给我衣服的时候,我真想握握你的手,感受你的温度,把我的温度传给你。那是个大胆地想法。我不敢,因为我怕你不高兴!”图予鬼灵精怪地说:“我可不希望我爱的姑娘不高兴,甚至是讨厌我。”她继续说:“唉,穿上你衣服的时候当时我就在心底想‘怎么她会这么小’!我都拉不上拉链。不过我感觉到了你的温度,心都飞起来了。我觉得真好,嘿嘿,真好!”图予把手按在自己胸口,然后猛地往上伸了一下,接着脸蛋儿发光地回头看我,笑得特傻。
“其实我的座位不在你对面,我跟我同学调了一下。暗暗地看着你挺好玩的。”
我笑了笑,觉得不好玩,然后岔开话题说:“你画画得挺好的。”
“是吧。我想学画画,但我家里人都特别反对,说什么‘学画画有什么好’之类的话。好像觉得以后我画画会让他们特没面子一样。迂腐!”图予脸上露出愤慨。沉默了一会儿,她冲冰冷的夜空吐了一口气,继续说。声音低缓。“我真不是因为那个赌局,我注意你很久了。要知道你发得那个帖子是在赌局的一个礼拜前。”
“我知道。”我不动声色地回应她。
“老狐狸!”图予送给我一个称号,然后又感叹似的说:“不过我也知道你是聪明的,我喜欢的姑娘笨不到哪里去!”
“臭屁。”
“随你怎么说。……那天我跟着你来着,看见你在蹲在树底下哭。唉,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当时我也不敢上去叫你什么的,就躲一旁看着你。我还从未见过人像你那样哭。不发出一点声音,卷成一团,看不清脸,让人误以为你只是在那儿思考着什么。可是我知道,你在流眼泪。然后我就跑了,路上放声大哭甩了自己好几个巴掌。后来我一想起那个画面就哭得不行。你看。”图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到现在还没恢复。”
“你哭什么?”我问。
“是啊,我在哭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受不了,好像做了天底下最大的错事一样。”图予把头靠在我肩膀上,自语似地说,“你可一定要原谅我啊。”
“你也没做错什么。”我让她靠了一会儿,然后耸耸肩让她起来,“你赢来的战利品呢?”
“什么?哦,你是说香水和裙子吗?”
“嗯。”
“明年夏天才能拿到。”图予抠着她的大红指甲回答我。“我不想要,怕你见了不高兴。”
“不会,到时候都给我。我留着作纪念。”
图予睁大眼睛盯着我,“细妹儿,你也会对那些东西感兴趣?”
“不。但我对你感兴趣。”我说完,图予就又露出那种白痴似的满足笑容。傻兮兮的。
“细妹儿,我告诉你,我特别喜欢裙子。”
“看出来了。”大冬天也穿着裙子的人能不喜欢裙子么。
“穿上它们我就觉得轻飘飘的,不受拘束。感觉自由自在。”图予做出要转圈圈的动作。我一把拉住她,这疯丫头,我们可是坐在四层楼高的天台上!“想摔死么?!”我瞪了图予一眼。
“不想。我知道你会拉住我的。”
我撇撇嘴,“小聪明。”
图予脆脆地笑了两声,坐在我身边老实了,然后我们俩儿望着昏暗的天空发呆。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突然诗兴大发的图予吓我一跳。
我回头忍耐性地看了眼一脸得瑟的她。她又把毛茸茸的头靠了过来,嘀咕着问我:“细妹儿,快放假了,你准备干什么去?”
废话。“回家。”
“你家挺远的吧?”
“嗯,乡下。”
“要多久?”
“一夜火车吧。”
然后图予不说话了,我以为她还会唠唠叨叨问个没完呢。
“来,我们跳舞吧!”
我……。这丫头总是一惊一乍的!
图予才不理会我是什么脸色,拉着我就在空旷的天台上跳起了华尔兹。我并没有学过,可是却和图予配合得很好。一个旋转间晚自习的铃声猛然响起,图予就这时出其不意地拔了我一根头发,然后跳出老远。三步之遥的距离,我清楚的看见她手里捏着我的头发,就一根。这丫头肯定又是蓄谋已久的,出招的时候总是又快又准!
“不许生气哦,乖乖回去上课吧。这根头发我要用来打个结,这辈子我们俩儿都要连在一起!”然后她拔了一根她的,在我面前挽了一个结。她的头发黄黄卷卷,比我的长处许多,迎着黄昏看着,好像一根金线。我的头发是细细的直发,看着就像根蜘蛛丝。我本来想生气,但气又一下子消了。我摸了摸头,说了句“幼稚”就走了。
晚自习结束后我收到了她的一条短信。
——上帝在罪人面前会悬下一根蜘蛛丝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果谁能抓住这根丝就会被带入天堂。
我并不明白她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也不确定她是在说我的头发还是其他,抑或是胡言乱语。夜风冻手,我果断地将手机连同手一起塞进了口袋往宿舍走。路过操场的时候还有一些当初举办圣诞节狂欢的痕迹在孤零零的飘着。有多少东西是在人们高兴完后就被抛弃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最近的会考越来越多,让人忍不住抱怨。临近新年,这些东西尾随其后铺天盖地的来,好像是累积了一年的,想在一年末的最后结尾还来一个“大屠杀”。
不过,都会过去的。即便是会再来,也会暂且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