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季长风要娶楼清一事在东南县不胫而走,声势有如波翻浪涌。

东南县县民一传再传,一猜再猜,几日下来,这事已然出现了多个版本。

一说法是楼清早已和季长风熟识,两人情投意合,流传楼清爱慕陈涛实乃抹黑。

但是这说法明显不被认同,楼清若真是早已和季长风相识,两人就不必等到今时才成亲。

而且抹黑这说法,是抹黑楼清还是抹黑陈涛?楼清乃是县里最有名的夫子,家家都想把自家孩子塞到楼清手下教导,抹黑他,不就等于自断孩子前程?

要说抹黑陈涛,陈涛高中,已是东南县县官,想必没有谁会这么傻,跟陈家作对。

另一个碾压全场,拔得头筹被人最多传送的说法,便是楼清根本不是断袖,这一切都是季长风的计谋,为的就是将楼清夺走。

“如若真是如此,季长风就太可怕了。”

“怎么说?”

“你们可还记得上任县令马大人?”

众人听他提起上任县官马县令,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几年前那件往事。

“当年马大人声势浩荡的要攻打长风山寨,可季长风却在对战前夜独身一人来到县衙,求见马大人,只消得一晚,季长风全身而退,马大人取笑进攻,长风山寨化险为夷。”

“你如今说这话,莫非是知道当年内幕?”

“我如何得知?当年季长风只与马大人一人谈事。便是跟马大人最亲近的邱师爷都不知其中内幕。”

“听你说的头头是道,还以为当年的迷有人解了。”

“这话莫说,只是你们想,季长风是如何善计谋,才敢在对战前夜独闯县衙?”

众人默然,说这番话倒不是欣赏季长风如何有胆识,而是季长风当年的确风头无两。

众人心思黯然时,有人悠悠道出一句:“你们说了这么多,可是说出了问题所在?”

这一句话将众人偏离的心思拉回,继而看向说话人:“你是说…”

那人道:“楼先生是断袖这话出自谁口?”

一人答:“邱尚。”

那人又道:“即是如此,我们何不亲自问问邱尚,到时是冤枉还是计谋,不就都清楚了?”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

“我们去找邱尚。”

“走。”

邱尚的住居就在清行书院后方的那条街,一眼望去,一排白墙灰瓦的民舍。

邱尚的小院前挂着两个灯笼,被风一吹,摆了几摆。

众人见邱尚的院门没上锁,想到最近因楼清不在,清行书院关门,许多学生都没去上课,众人夹带着一股气,因此推门的动作十分粗鲁。

“邱尚,你给我们出来。”平的一声吼,有如债主上门。

本在内屋的邱尚连忙走出,这一出来,直把众人吓得倒抽气。

见一向不修边幅的邱尚,如今着女装,抹胭脂,因太瘦而鹳骨突出的脸颊上一坨厚厚的粉,一动便唰唰的往下掉。

邱尚不知自己把人家吓得三魂掉了七魄,只觉得自己被人偷窥了,一直保守的秘密公开了,连忙用纱巾遮脸,端的一幅“娇羞美人”:“各位哥哥姐姐今日怎有空过来?”

听了这掐着调的声音,众人只觉一热一冷,浑身凉了个彻底:“邱尚你…”

他忽然就想起季长风评论的,妖里妖气。

邱尚呀了一声道:“不小心被各位哥哥姐姐知道了,都怪你们,喊那么大声,害得我以为是债主上门,急着出来。”

他一个大男人,学女人,穿女装,抹胭脂,还怪他们打扰了?

众人只觉得自己被亮瞎了眼,忙把眼睛闭上,眼不见为净。

“邱尚,我问你,楼先生断袖一事是否为你谣传?”

邱尚听他提起楼清的名字,眼睛眨了几眨,声音掐了再掐:“怎是谣传?先生霞姿月韵,淡定优雅,多讨人喜爱啊!”

“邱尚,你可知你的一句话曾置先生于危险当中?”

众人想起当日对楼清拳脚相加,不免后背发凉。

邱尚急道:“你们冤枉我,先生风光月霁,我心爱慕,真诚以待,总有一日,先生会被我的真情所感,断袖只是时日罢了。”

众人听闻,更是抽气连连,仿佛被邱尚爱慕的不是楼清,而是他们。

“邱尚,你可知因你一句话,先生被我们误伤,如今更身陷囹圄。”

邱尚见他们义正言辞,不禁扯下纱巾,反驳道:“如若只是我一人所说,你们不曾参与,先生又怎会被伤?你们都说季长风不够明义,我却羡慕他,能得先生为伴,人生乐事,当得一人,举案齐眉,共生华发。”

众人听他推脱责任,不禁又怒又气:“你有错在先,如今还维护季长风,男子与男子,如何合家美满?亏你读的圣贤书,更在先生名下受教,怕只是一门心思都放在歪门邪道上了吧?”

众人本是想讨个说法,却发现原来是自己错了,那藏在骨子里,有错就推的本质爆发出来,都知道错,却不肯说自己错,于是都想找个人,承担这责任,好让他们心安理得。

邱尚见他出言侮辱,更是怒上心头,脸上敷的粉掉的更是厉害:“何是歪门邪道?我爱男人是我的事,轮不到你们评说,季长风虽是山贼,却敢作敢当,敢为人所不敢,比起某些就只会推脱责任的人不知好了多少。”

“邱尚你不知羞耻。”

“你知,你倒是去跟先生道歉,怕是不敢吧,长风山寨的大门你可知在哪?”

长风山寨在东南县扎根二十多年,说不知长风山寨的大门在哪,这是对他们的侮辱,但是邱尚说得没错,他们的确不敢,季正林不好惹,他的儿子季长风更不好惹。

邱尚见他们一个个哑了声,跟吃了黄连一样,哼了声道:“你们不敢我敢,论脸皮,你们才是祖宗。”邱尚说完这句,转身回房,关门的动作十分粗鲁,嘭的一声,直把众人羞的抬不起头来。

“现在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就是不敢先承认,自己错了。

“见不到先生,一切白谈。”

“可知先生的婚期?”

“...”

“长风山寨将此事满的滴水不漏,我们如何得知?”

众人沉默,许久之后,所有话语化作一声叹息。

他们现在只期望那句话,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能是真的了。

季长风同季大齐从山下回来,本想跟孙姨讨点糖水喝喝,却看见孙姨在云蛋蛋房门前唉声叹气。

“孙姨,你在蛋蛋房前做什么?”

孙姨听见季长风的声音,回头见季长风一身黑色劲装,墨发扎成髻,整个人显露出一股凌厉气息,夺人眼目又让人害怕。

孙姨见这样的季长风,想到那样的云蛋蛋,又是重重一叹。

“孙姨...”季长风疑惑。

孙姨老实道:“蛋蛋跟楼先生置脾气,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置脾气?”

孙姨解释道:“楼先生今日布置了课业,蛋蛋贪玩,没有完成,楼先生便责骂了他,蛋蛋因此跟楼先生闹上了。”

从楼清接管云蛋蛋之后,季长风就干脆将云蛋蛋整个交给他,楼清本就在山寨闲着,云蛋蛋也到了启蒙的年纪,加上山寨里不止云蛋蛋一个娃,加上季大齐还有季有德以及其他兄弟,总共有七八个小孩。

楼清曾跟季长风商量,要了一间院子做书院,季长风满足了他,而云蛋蛋也成了这学院的一份子,从便宜儿子也成了学生。

“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孙姨听他如此说,又见他脸色平静,不像有发怒的征兆,这才放心离开。

季长风在云蛋蛋的门口站了会,才转身离开。

回去房里时,楼清正跪坐在书案旁,捧着一本书看着。

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见是季长风,看了一眼又低下头。

季长风走到藏柜前,打开柜子,拿了一包被黄纸包裹漂亮的东西走向楼清,更将手中之物伸到楼清面前。

“做什么?”楼清看了眼后疑惑的抬起头。

季长风道:“蛋蛋最喜欢吃花生糖。”

楼清的脸色变了变,半会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去。”

季长风见他态度僵硬,知他心思,于是坐在一旁,轻声问道:“楼先生觉得自己无错?”

楼清一语应道:“我何错之有?”

季长风坐的端正,被黄纸包裹的四四方方的东西放在桌面上:“先生觉得自己没错,蛋蛋也觉得自己没错。”

“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长风见他眼角微挑,不免想笑:“先生有育人之才,却还不懂如何教导一个孩子,小孩天□□玩,蛋蛋因贪玩耽误学业,先生责罚那是他该的,但是先生可曾跟蛋蛋解释过?”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楼清蹙眉:“季长风,那是你的儿子。”

季长风爽朗一笑:“先生糊涂啊。”

楼清顿时噤了声,眉头蹙着,思绪转着,季长风这话很明白,楼清不是糊涂人,正因为不是糊涂人,楼清才知自己的确是错了。

季长风见他眉头舒展,已是明白,便将桌上之物交给他:“我有些肚饿,便不陪先生了。”

等季长风走了许久,楼清才站起身,去找云蛋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