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少爷,楼先生病了。”

季长风正在跟常昶商量县城商铺的事情,刚说到重点,孙姨就敲门而入。

季长风听闻,剑眉微挑:“病了?如何病了?”

孙姨无声的叹口气,自从五日前季长风跟楼清说了婚事已定一事后,楼清就满腹心事,后来季大齐更是直接将聘礼抬到楼清房间,而季长风也从那日起就没在楼清面前露过面,他是没看见当时楼清看见聘礼后的那张脸,反正孙姨是不愿看的,太难看了。

孙姨想,如果换做是她,她肯定摔杯砸壶,季长风太会消遣人了。

“还是去看看吧,应是夜里着了凉,现在正发着烧。”孙姨道。

季长风吸口气,又吐出来:“知道了,你去找庸医,让他诊诊脉。”

孙姨行礼退下后,常昶道:“你不去看看?”

季长风听后本也担心,但是碍着正事没说完,因此不敢提出离开,如今常昶这一说正合他的心意。

“那我去看看。”

常昶点头,想送他离开时又看见季长风扭过头,在季长风还未开口就先说话了:“行了,这么点事我知道怎么处理。”

季长风的话被常昶堵在了喉咙里,细想一会觉得也是,便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常昶本想着就送送他,但是想着楼清病了,自己该去看看,因此也跟着去了。

这一去就在路上碰见了孙姨和庸医。

庸医将双手背在身后,面容平静,让人看不出是喜是怒。

四个人前前后后进了季长风的院子,季长风的房间里,楼清躺在床上,额头溢着汗,胸膛起伏有些大,看起来是极其难受。

这么多日过去,楼清脸上的淤青早已散化,因此那张精致的脸就完全展露了出来,细眉凤眼,挺鼻薄唇,皮肤白皙,如白玉般。

而如今那如白玉般的脸却因为发烧而变得晕红,略微显出几分病态美。

孙姨搬了凳子,让庸医坐下好好诊脉,季长风坐在床边,目光随着庸医平静的脸而波澜着。

“如何了?”季长风见庸医收回了手,眉头也蹙了起来。

庸医侧眸看着他:“不过是发烧,你紧张什么?”

常昶搭话道:“万一烧糊涂了怎么办?”

庸医哼了声:“那不正遂了长风的愿。”

常昶被庸医一句话堵住了话头,孙姨见季长风蹙着眉,不禁开口问道:“薛老,到底如何?”

庸医道:“身子虚了些,调理一段时日不妨碍洞房。”

常昶连忙推了下庸医:“你个老头子,说话没点遮拦。”

遮什么遮,成亲了就要洞房,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庸医本想反驳,但是见孙姨在,因此合了嘴。

孙姨知自己在他们说话不痛快,倒不是不让她听,而是有些话她听了不好。

“劳烦薛老写下药方,我好去熬药。”

庸医道:“我念一下,你记着。”

孙姨点头,庸医便念了几名草药及其用量。

孙姨退下后,三个大男人说话就畅快了。

“好端端的怎么病了?”常昶觉得奇怪,楼清看起来不似孱弱之人。

“心病罢了,长风带他回来之时就郁结在心,我开了药,理应是没问题了,可不想他性子如此之倔,长风要与他成亲一事竟让他如此挂怀。”庸医解释道。

常昶道:“毕竟是男子,而且...”常昶看向季长风,有些话即便不说出来三人都懂。

“唉...”庸医轻叹:“若非长风敬重他,不然也不会在听见那事时以这样的方式帮他。”

说完此话后,常昶与庸医都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季长风。

季长风此时神情凝重,即便是有大胡子的遮掩,常昶与庸医都能看出他的唇是抿着的,一旦抿着,他们二人都知季长风是怎样的心情了。

“离成亲还有十日,你且先按这方子让楼先生服药,虚不受补,到时慢慢再调了。”沉默许久,两人见季长风一门心思都在楼清身上,知道自己留在这也没用处,说了这话后,庸医与常昶前后离开。

许久之后,半明半暗的房间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紧接的是水声。

季长风拧了湿毛巾,贴在楼清的额头上,给他降温。

从白日到夜幕,季长风从坐在床边的姿势变成趴在床沿小憩。

烛火闪烁,楼清睁开眼,头顶飞过一只飞蛾。

盖在被子下的身子黏糊糊的,像是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张开过,沁出了汗水。

楼清动了下头,却发现床边有个影子,再细看,是一张有着大胡子的脸。

“季...长风...”楼清开口,声音干哑的厉害。

即便是细如蚊吟,小憩的季长风还是听到了,他迅速爬起身,右侧脸颊还有个浅浅的印子:“哪里不舒服?”

问罢,季长风抬手探他额头的温度,得知楼清的烧退了之后,吐了口气。

“季长风。”楼清喊。

季长风本能的应:“我在。”

楼清的嘴半张,眼睛睁开,睫毛卷起,不该这样的,他是想要责问他,怒骂他,为何会应我在?

季长风见他唇色发白,略有褶皱,是缺水之态,想他刚退烧,应是要水喝,连忙走去提过茶壶,走回床边倒了杯水,扶起楼清喂他。

的确是渴,楼清再想指责,也得润了嗓子,因此将季长风送到嘴边的温水一饮而尽,连喝了三杯,楼清才觉得喉咙好受些。

喝完之后,楼清又被季长风扶着躺下,重新盖好了被子。

“饿吗?”季长风坐在床边问他。

楼清怒骂:“你混蛋。”

他是个文人,又大病初愈,这一词骂出来的时候,不具备任何凶狠与粗俗,反而让季长风听后扬起了唇。

“楼先生。”季长风目光灼灼看着他:“你不适合骂人。”因为你骂人更像撒娇。

楼清被他一说,顿感挫败,多日来的委屈及无措在这时爆发出来,红了眼睛,眼角溢出晶莹。

季长风一惊,忙用手指抚摸他的眼角:“楼先生?”

“我讨厌你。”

“是是是,我不该,我让你讨厌。”季长风的拇指拭去他的泪水。

“我想骂你。”

“是是是,我不对,我让你想骂。”季长风连连点头。

“你不是人。”

“不不不,我是人,楼先生。”

楼清错愕,继而移开了目光,季长风见他这样,很是想笑,楼清是个孩子吧,不然怎会如此孩子气。

季长风拧干毛巾,帮楼清擦干净脸。

五日了,楼清盯着季长风,季长风晾了他五日,自顾自的定婚期,自顾自的送聘礼,完全不把他当回事,若是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羞辱,楼清宁愿他当时从未救过他。

“季长风,我不愿意。”

听闻这句,季长风给楼清擦拭手掌的手顿了顿,他抬起眸,深邃的眸子沉的没有波澜。

“你不可以,我不愿意。”楼清又强调了一遍。

“为何不愿?”

楼清道:“你我同为男子,若是成亲,有悖伦常。”

季长风松开他的手,手指拽着毛巾,毛巾陷进去一个凹。

楼清被他看的毛骨悚然,那目光有如寒冰,如此一想,本就湿了的衣衫此时犹如浸湿了穿在身上,全身凉了个透。

“我与你做个约定。”

许久之后,久到楼清能清楚听清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有如擂鼓。

“什么约?”

季长风将毛巾扔回铜盆里,毛巾丢起一阵水花:“婚礼继续,但是三个月后,我会与你和离,到那时,你要离开或者留下我都没意见。”

“你...”楼清着急,他要的是不成亲,不是和离。

季长风的视线又瞄了过来:“楼先生,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是谁?是季长风,长风山寨的寨主,东南县的第一山贼,楼清想到这才清楚季长风的言下之意,他刚刚是想跟季长风谈条件?一个已经被给了机会,身在贼窝的人要跟贼头子讲条件?

想到这,楼清的后背又一阵发凉,额头溢出细汗。

“我让孙姨给你准备洗澡水。”

季长风走后,楼清像是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在床上,大口的呼吸,他是怕的,不知季长风的目的,不知季长风是否会发难,正如,他只能按照季长风说的做。

三个月,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楼清想。

孙姨备洗澡水时,季长风就在一旁,楼清还躺在床上,孙姨走后,楼清看着季长风,季长风看着他。

季长风觉得楼清的小眼神是在勾引他,是在说,抱他去洗澡,不知楼清具体意思,但是季长风是这样想的,他也这样做了。

被子忽然被掀开,一股汗味涌出,连楼清的皱了眉,难为季长风面不改色。

“你做什么?”楼清见季长风将自己抱起,不由心惊。

“洗澡。”季长风知他会挣扎,又补了一句:“你有力气?”

楼清顿时安静不小,嘴上还抗议着:“那也不用你。”

“我叫孙姨来?”

“...”

季长风将楼清放在矮凳上,兀自将屏风架起,将楼清与自己隔离,楼清正奇怪,却听见季长风喊了云蛋蛋的名字。

房门被推开,云蛋蛋关上门,柔软的应了句。

季长风在屏风外,吩咐道:“帮你爹爹洗澡,他的病还未彻底好,不可洗太久。”

“知道了爹。”四岁的小男孩从屏风空隙中走进,等进去后,季长风架起了最后一块屏风。

等云蛋蛋进来,楼清才知云蛋蛋的衣袖被绑起,像是一开始就为了帮他洗澡而来一样。

“爹爹,脱衣服。”

楼清红着脸,被一个小孩服侍他很羞愧。

楼清坐在浴桶内,云蛋蛋站上板凳,沾湿了毛巾帮楼清擦背。

“爹爹,你还好吗?”云蛋蛋不敢用力,楼清的肌肤嫩白,跟煮熟了剥了壳的鸡蛋一样,滑滑的。

“我没事,蛋蛋。”大病初愈,楼清的声音充满无力。

云蛋蛋哦了声,认真的帮楼清擦背:“爹爹要快点好,不然爹会担心。”

楼清洗身体的手顿住,他很想问云蛋蛋,知不知道担心这词的意思,但是转念一想,爹还是亲的好,果断的没问。

等楼清沐浴完毕,披着外衫走出屏风时,季长风已不再房内,而那张充满汗味的床也已经换了干净的被褥。

房间燃着香,舒适的让楼清万分不解。

季长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