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宴后,夜半子时。
本来还明朗的天空忽然一下子就变了,乌云一层一层,重重叠叠铺满了整个天空。本来还明晃晃的月亮一下子就失去了光彩。
若不是城主府到处张灯结彩,走在花园子里还看见前头的路。
城主府中的宴席散了,因为预备着明天要早起赶路,主客皆安。
可城主府外头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楚遇和魏汐月等着墨渊堂里头都没有动静了,才相携着手,从墙头翻出去,只做寻常客商打扮,走起月亮来了。
八月十五走月亮,一直都是民间的习俗。这一日,就算是坊间也都整日开着,并不闭坊。
商户们早早地就扎了各种各样的灯,有美人抱梅,真人大小的美人低垂着头,怀里抱了一束红梅,含羞带怯的模样我见犹怜;有玉兔拜月,白绒绒的小兔子乖乖巧巧,是小孩子的最爱;有虎虎生威,一对虎目亮瞳瞳的,远看还以为是真的老虎,看着就吓人……
街上到处都是卖各种各样的小吃的,有细面馄饨,有滑鱼汤面,有鹅肉包子,有烤的喷香的鸭子,一块块肉片了下来,堆在盘子里,油汪汪的。还有随处可见的洗手蟹,捡那肥肥的小河蟹煮了,堆在盆子里,客人剥了,蘸着调好的汁儿吃得满嘴鲜甜,吃完了就在一旁准备好的泡着菊花的清水里洗手,既美味又方便。
自然也有各种糖和点心的,小孩子吵嚷着要吃这个糖那个蜜水,爹娘就跟在后头喊着。
因是八月十五走月亮,大姑娘小媳妇也都可以抛头露面,人人都穿了白衣裳,出来看热闹。各处脂粉摊子,首饰铺子,针头线脑,小玩意儿货担子,俱都摆在了街面上。
古人有句话,叫做要想俏一身孝,这话可没说错。
大姑娘小媳妇们穿了一身素白袄裙,却在边角袖口领口处花着心思变着法子绣上花儿啊叶儿啊的,让自己鹤立鸡群,头上也都戴了最好的首饰,相携着去看各处灯。
有在人群中遇到情郎的,就红着脸,既想着去看,又不敢看,羞羞答答的样子,倒像是被大红灯笼照红了脸。
还有在灯笼上贴了灯谜供人猜的,猜中了就得个彩头,将这面灯笼给拿回家去。
即使月亮不见了,也一点都没有妨碍老百姓们游灯市的兴致。
因是早就想着要出来走月亮,魏汐月一早就将素衣裳都给准备好了。出门在外,又是去出使浩清国,做的是送亲的伙计,谁也不敢触这个眉头,在箱笼中准备白衣裳。红杏和黄桃翻捡了半天,才翻出来一件月白的绫子裙儿,宝蓝绣缠枝梅的缎子袄儿。
穿越到这里六年,魏汐月从没有在八月十五这天走过月亮,平常连街都很少上,这回依偎在楚遇的身边,只做寻常的小夫妻一样,瞧着这街上的热闹景象,看了这个,又去看那个,一双眼睛都不够使唤了。
一面去看,一面还捅了捅楚遇,兴奋地道:“比在星罗镇遇到的花歌节还要热闹。”
楚遇由着她胡闹,反正离子时还有些时候,正是难得的机会,又是大过节的,让魏汐月松快松快又有何妨?何况,他本就喜欢魏汐月这种张牙舞爪不做伪装的样子。
魏汐月本来不爱那些脂粉
的,这会儿瞧见有一圈儿大姑娘都围在了一处脂粉摊子前,叽叽喳喳的,她也起了好奇心,挤了进去,闻名了卖家,挑了一盒茉莉香花的粉,冲着楚遇点点尖尖的小下巴:“我就要这个了。”
卖家忙奉承:“小娘子好狠的眼力!这可是我们这里最好的粉!”
楚遇掏出一个银角子,扔给了卖家:“不用找了!”
卖家点头哈腰,一脸堆笑,还指了不远处的珠宝摊子,道:“这位相公,去给小娘子买几个珠子戴戴呀。他家是我邻居,再不会弄虚作假的,珠子可都是好珠子呢。”
结果这一路逛过去,楚遇手上都已经抱满了东西,看着却真像是一对走月亮的普通小夫妻了。
魏汐月两手空空,在前头蹦蹦哒哒的,却嫌弃楚遇走得慢,回头一看,楚遇都快没有手拿东西了,就连脖子上都挂着一个布兜,哪里还有半分逍遥王爷的样子?不过是个寻常相公就是了。
魏汐月“扑哧”一笑,指着楚遇虚虚地点了点,嗔道:“你也是个傻子!拿不动了不知道跟我说一声,不让我买东西啊!”
楚遇跟了上来,却不肯将手里的东西给魏汐月:“难得出来一趟,你既然喜欢,我定然要满足你。”
魏汐月心里甜滋滋的,转头看见了一盏彩蝶灯,又指了那彩蝶灯,道:“掏钱吧,夫君。”
两个人慢慢悠悠地在街上晃荡,直等到子时过了许久,才赶到了约定的地方。
西门城主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星城的北门外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儿的戈壁滩,穿过这片戈壁滩,就是浩清国的地界。
今晚西门城主特地支开了守门的将士,只带着西门锦寒,在北门外的送客亭等着魏汐月。
三年前,就是在这里,魏汐月赢走了《飞星秘籍》。
西门城主沉着脸,看了看黑乎乎的戈壁滩,冷笑一声,今晚,他要从那个丫头手里将《飞星秘籍》正大光明地赢回来!
夜深了,这送客亭四面无个遮风的东西挡着,戈壁滩上的风就呼呼地直往里头灌。
西门城主年纪毕竟已经大了,并且身上的毒性未解,被夜风这么一激,就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西门锦寒扶住了西门城主,沉默着为西门城主抚摸着后背,让西门城主好受一些。
浓郁的夜色中,西门锦寒一言不发地盯着西门城主的脸。
这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即使保养得宜,但也已经染上了岁月的痕迹。他一直都对这张脸充满着敬仰与渴慕,从来不曾有过怀疑。
可如今,西门锦寒甚至都开始嘲笑起自己了。他和西门锦荣相比,原来还是西门锦荣在这个父亲的心目中分量最重。
平日里看着对他百依百顺,关键时刻,西门城主还是偏心西门锦荣。
即使西门锦荣做了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杀亲妹,害嫡子,毒亲父,西门城主都能够视而不见,避而不谈,仍旧请了魏汐月来治好西门锦荣的病……
西门锦荣在西门城主心目中的地位,并不是那么好撼动的。
西门锦寒抬头往城门的方向看了看,到了今日,他却感激起魏汐月和楚遇了。
幸亏这两个一来就揭穿了西门锦荣的
阴谋,不然的话,他怕是更能扳倒西门锦荣了。
“锦寒,去看看,那个臭丫头怎么还不来?怕不是拿了东西跑了吧?”
越是年老,越是多疑,西门城主就是这么一个典型。
他怕魏汐月拿了通关文牒就翻脸不认人,跑了,于是在墨渊堂外头布置下了侍卫,里三层,外三层的,说的好听,说是为了守卫贵客们的安全,其实就是为了监视魏汐月的。
“爹,看你说的什么话?许是你布置下的人手太多,她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
西门城主点点头,似是赞同了儿子的说法,刚要说话,一口风灌进来,惹得西门城主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正说着话,魏汐月和楚遇却牵着手到了。
西门锦寒一看楚遇这身行头,忍不住笑了。只见楚遇左手拿着各色小吃,右手举着各色丝线,就连身上都背着几个包裹,也不知道是买了什么东西,总归是女孩儿家喜欢的。
“爹,他们人来了。”
西门城主马上就止住了咳嗽,一张老脸憋成了猪肝色:“你这臭丫头……二位贵客……你们来了。”
西门城主本来是想着骂魏汐月几声“臭丫头”的,没想到楚遇竟然也跟着来了。
他眯了一双小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魏汐月。这个丫头不简单,竟然真的将楚遇这么方正古板的人都给捏在了手掌心。
魏汐月自袖子里掏出一个纸筒,展开来,拿在手中,给西门父子看过了,才仔细地收好了:“老规矩,城主大人不会耍赖吧?”
“自然不会!老夫说话从来算数,王妃殿下尽管出手就是了!”
西门城主止住了咳嗽,挺直了腰杆儿,盯着魏汐月不放。
他自觉这几日吃着西门锦白给开的保命丸,身子着实好了许多,说不定不需要魏汐月来看病了,自己的儿子就可以将毒给解了。
“王妃殿下,请出招吧!”西门城主走出亭子外,冲着魏汐月亮出了双拳。
魏汐月却冲着他身后的西门锦寒道:“城主大人,我想,你这却是已经坏了规矩了的。这当初秘籍可是让三公子输给我的,如今既然星城的人想要,我自然会归还。只是,却不是城主大人你亲自取,而是三公子来取。”
西门城主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死,又狠狠地咳嗽了一阵子,待咳嗽得好些了,才道:“你这丫头怎么骗人!”
“我哪儿骗你了?城主大人,话可不能乱讲!”
西门城主扶住了送客亭的柱子,恨恨地说道:“你明知道当初是我将《飞星秘籍》故意输给你的,你怎地如今去让锦寒替我赢回来?我还不老,手脚都能动!王妃殿下可莫要欺人太甚!”
“哎呀,城主大人,你这可是冤枉我了,三年前的事情,知道的人可还多着呢。城主大人去大街上随便抓一个人回来问问,三年前到底是谁丢失了《飞星秘籍》,保准全都是三公子。”
“爹,王妃殿下说的是,您老记错了,三年前,是儿子输掉了《飞星秘籍》。”西门锦寒神情淡淡的,只是把西门城主给扶到了送客亭中坐了。
西门城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西门锦寒发愣:“你说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