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庸兴冲冲从后院赶回来,未等说话,就被邱晨兜头泼了一瓢冷水。
“看过了,看出什么来没有?”邱晨淡淡地问。
“看过了……呃,如今只是看着生长旺盛,哪里看得出什么……”唐文庸兴冲冲地道,完全没有注意到邱晨脸色的冷淡,一口喝干面前的茶水,又感叹道,“不过,这两种作物真是没见过……哎呀,看着那玉米的棵子跟高粱也差不多嘛,真想不到,亩产能达到十石之多。”
邱晨为他添了新茶,抬眼看着唐文庸道:“你也说了,如今只能看到棵子……至于,能不能亩产达到十石,这会儿别说你,我也不敢说。毕竟,没有在大田里种过,谁也不知道种到大田里怎样……在暖房里种那么几棵,跟孩子似的伺候着,产的多一些也很正常,大田里可做不到那样精心的照料。”
唐文庸愕然半晌,嘎巴着嘴,眨着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脸上的兴奋之色已经褪去,却仍旧信心满满道:“你说的对,是我太心切了。不过,暖房里能收十石有余,想来种到大田里去怎么也能收个七八石吧……有七八石,也比麦子的三四石,甚至两石翻出一番不止了。有了这些粮食,能解天下黎民饥饿之苦,民安则国泰……”
邱晨看着说着话又重新欢喜起来的唐文庸,垂了眼喝起茶来。等她一杯茶将将喝完了,唐文庸才从美好的未来憧憬中止了话头,转回目光有些不喜地看着邱晨。这妇人沉稳干练不错,可也太过沉稳了,这么大的喜事,怎么就不能给点儿欢喜的颜色呢!
邱晨却丝毫不理会唐文庸眼里的怨色,淡淡地抬眼,道:“今年是第一年中,又是打破正常的种植时节连种了两茬……收获多少都不敢当真。而且,今年数量太少,别说解百姓饥饿之苦,就是在自家庄子上种的种子都不够。是以,稳妥起见,我的意见是再看一年,最少等到明年秋后,在自家庄子上种植收获之后,看收获再做进一步打算。”
说到这里,邱晨停了一下,看了看唐文庸,继续道:“如此,不但收获数量能够确准,而且,经过一年的种植,栽种培育的法子,适合的土质,水肥照料等情况,我们也能拿出一个比较详实准确的方案来,届时,你再上奏也罢,推广也罢,也不至于有什么纰漏……更重要的是,老百姓种粮关系着一家老小的温饱生存,容不得半点儿差池。”
这一番话说出来,唐文庸兴奋激荡的心情总算是慢慢冷静下来,特别是邱晨最后一句话,说是严厉、不留情面的指责也不为过,唐文庸脸上多少有那么点儿讪讪的,心里却暗暗叹服。
有些事情上,这个妇人的沉稳冷静,实在值得他另眼相看。而且,这个妇人不但遇事冷静沉稳,思虑缜密,还心怀百姓天下……若是这样的女人母仪天下,才是天下百姓之福吧?
这么想着,唐文庸再看邱晨坦然淡定的神情,不知觉得,越看越觉得赞赏起来。
大事上这样冷静沉着,缜密细致,生活中……
想到此,唐文庸脑海中不期然地又闪出妇人那日缚膊抱裙在木桶中踩葡萄的画面,那样的笑靥如花,声如银铃玉珠……
有她在身边相伴,想必日子也不会枯燥乏味,定是时时充满了惊喜和生动的吧!
可不过转念,唐文庸就醒过神来。如此可心可情之人,却偏偏已经被人抢了一步……暗暗叹息一声,唐文庸心里有些泛酸,再抬眼,神色却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淡然,甚至带着点点慵懒不羁起来。
“唉,也是……”唐文庸拍拍自己脑门儿,似乎有些懊恼,又似乎漫不经心道,“种田之事我是知之甚少的……嗯,这事儿就依你。不过,过些日子,这两样收获之时,你可要给我个信儿,我要过来尝尝,究竟是何等美味儿,让你们家杨二哥和旭哥儿都念念不忘,赞不绝口的。”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抬眼笑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只要到时唐公子有功夫,尽管来,今年虽然种的不多,救济不了饥寒百姓,但管唐公子一人吃饱,还是不成问题的。”
送走唐文庸,杨树猛和林旭不约而同地又来到了三进院。
邱晨看着二人的表情,就知道这二人必定是因为说走了嘴心生愧疚了。
这事儿,虽然被她成功抹到了一年后,但这样丝毫没有保密观念却还是应该提个醒儿的,不然,就这二人淡薄的保密意识,说不定被人家兜了底儿去,他们还自得自喜呢!
正斟酌着怎么开口才能委婉一些,杨树猛首先开口道:“海棠,今儿的事,我也没多想,就想着咱家有这种好东西挺光彩……”
杨树猛开了口,窘迫的林旭也就随声附和道:“是,说起来,话头还是弟弟说起来,倒不能怪二哥……”
听二人抢着往自己身上揽错,邱晨禁不住失笑了:“你们两人也不必往自己身上揽错了……”
“其实,咱们家得了玉米和马铃薯的事情,早晚也是要给大伙儿种的,就是现在,咱们家之前并没有藏着掖着,别的不说,村里和作坊里的人也知道的不少……只不过,唐文庸毕竟是官场上的人,这时候让他知道,还略略有点儿早。”
说到这里,邱晨见杨树猛和林旭都有些茫然,于是又解释道:“二哥和二弟,你们想想,咱们平日里种的麦子、谷子,最好一亩地也不超过四石,可玉米和马铃薯的亩产差不多能有十石,一亩地产的粮食翻一番,这样的东西,别说老百姓知道了都会抢着种,官员们甚至……嗯,他们知道了,恐怕当下想的就是祥瑞,必定想着上奏朝廷邀功。而,咱们如今也只是试着种,究竟能不能亩产十石,适不适合种到大田里去,这些咱们都没底儿。一旦被上奏天听,玉米和马铃薯拿到别处去却没种出来,或者没能产出十石的收成来,咱们岂不是要落个欺君之罪?”
看杨树猛和林旭都有些变了脸色,邱晨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了。她倒是没有觉得欺君之罪怎样,可这个时代的人,习惯了皇权至上,一个欺君,那可是天塌了的罪过。
想了想,邱晨又道:“也或者,咱们不至于被定成欺君,毕竟不是咱们直接奏报上去的,可那官员因此吃了挂落,他不会说自己贪功冒进,却能拿咱们当出气筒……当然了,咱们费这么大心力物力人力地种玉米种马铃薯,怎么也得有点儿收益吧?可若是把事儿奏上去,这两样东西指定不归咱们说了算了,咱们还怎么挣银子?……二哥、二弟,再有这样的事,咱们可要守好了密。闷声发大财才是王……才是正事儿!”
一番话说的杨树猛和林旭脸色缓了不少,却仍旧是一脸惭愧地连连答应下来。
邱晨也就笑起来转了话题,说起明年玉米和马铃薯的种植计划来:“这一茬看样子仍旧能有个好收成,届时,除了咱们自己吃的外,其他的都留成明年的种子……我想过了,就咱们后园子里的收成还不牢靠,明年咱们就分到几个庄子上去,安排专门的人手负责照看侍候,看看不同的土质地块上的收成情况。一年种下来,哪样的地块种来收成最高,品质最好也就有数了,届时,哪怕是奏报上去,咱们也不怕有什么闪失了。另外,明年一年下来,数量也多了,哪怕是被调一部分出去,咱们至少也能留够了自己用的种子……毕竟是新物事,收成又这般可观,就是卖种子,咱们也能卖几年好价钱,有个三五年的,咱们这两年的投入也都出来了,而且,也应该能够赚些钱……”
杨树猛和林旭听着,又是欢喜兴奋,又是暗暗惭愧。他们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弟弟,都是男人,这些事情却完全没想到,还都是妹妹(大嫂)操心思虑……有此事,这两人也暗暗下了决心,以后说话行事都要好好思量思量,而且,家里的事情也得多思多想,也好分担一些去。
问名取了邱晨的生辰八字、姓名庚帖去,秦铮没了母亲,京里的父亲、继母也没有出面,就由唐吴氏拿了双方的生辰八字姓名庚帖,特意去安阳铁塔寺里合了姻缘,合出个天作之合来。
铁塔寺的主持慧觉大师还拿着秦铮的庚帖道:“……此子修罗转世,又犯下无限杀孽,而女子纯善悲悯,活人无数,立无量功德,一杀一救,看似相立相克,实乃相融相济;以杀救世,以慈悲渡众生,犹如火上添油,锦上添花,主一世和谐。”
唐吴氏大喜,直接捐了五百两银子的香油钱,喜滋滋拿了批语回去转达去了。
慧觉大师目送唐吴氏离开,脸色无波地垂了眼。他有一句话未说,这两份生辰庚帖固然可以一世相谐,可也因为男人杀戮太重,终是有伤阴德……另外,女子的庚帖也有诡异之处,明明是个寿浅早夭的八字,却另现生机……而且,这生机蓬勃无限,竟是远比一般人的命格旺,甚至隐现贵极之兆……
唐吴氏拿了合好的婚贴回去,自然毫无障碍地拿了男方,也就是秦铮的八字庚帖又跑了一趟送到刘家岙。这一趟也就是六礼中的所谓‘纳吉’,也称‘过大贴’、‘换鸾书’,又称‘通书’,双方交换正式婚书,为视重视,有的人家会去衙门备案,有些在衙门存证公证的意思。至此,婚姻六礼过了三礼,婚事才算正式确定,这个仪式也就有些‘订婚’的意义在里头了。
大红色洒金的婚书被陈氏郑重其事地收进柜子最里头的匣子里,陈氏和林家上下方才长长舒出一口起来。若说之前秦杨议亲让众人意外惊喜的话,终究有些做梦般的不真实之感,如今,有了婚书,议亲之事终究落到了实处,众人心里这才觉得不再是做梦,是实实在在的了。谁也没说什么,一家上下却空前地欢欣鼓舞起来,人人脸上笑意盎然的,进进出出忙碌的时候,仿佛脚步都轻快的不花一点儿力气了。
陈氏放了婚书,玉凤和青杏两个大丫头先上前恭喜:“恭喜太太,贺喜太太!”
在外屋侍候的春香和月桂也笑嘻嘻地进来道喜,“还有我们,还有我们,恭喜太太,贺喜太太!”
陈氏回过头来笑着嗔道:“你们这就等不得来讨赏钱啦?”
玉凤抿着嘴笑,青杏大大方方笑道:“太太大喜,我们当丫头的也想沾沾喜气……嘿嘿!”
邱晨捂捂额头,指点着几个丫头,失笑道:“银子玉凤管着呐,你们跟她要不就是了……罢了罢了,玉凤青杏一个大赏封,其他人一人赏一个如意锞子!”
青杏大喜,拉着玉凤带着月桂春香等人欢喜地跪下来谢赏。
邱晨的一个大赏封可就是二两银子,一个如意锞子也是一两银子呐,这可抵得上她们近两个月的月钱了。
让丫头们带着赏封去发,邱晨回头对陈氏感叹道:“好歹算是走完了三礼了……嗳,从没想到这么麻烦。”
陈氏只当邱晨当年出家是庄户人议亲,因人力财力不足,往往从简,加之当时婚事礼仪自然由杨家长辈操持,不用女儿家自己操心什么。却不知道,邱晨是真的没经历过婚嫁之事,两世为人,这真是实实在在的第一回。
陈氏笑着宽慰道:“六礼过了这三礼,婚事也就议定,接下来就能喘口气了……”说到这里,陈氏不由想起女方的嫁妆来,虽说林家如今也算小有家资,但毕竟不如世家大户多年积累那样雄厚,特别是一些精美摆件玩器、典藏书画这些,林家几乎一件都没有。另外,在嫁妆中占大头的婚房家具,大户人家不但讲究木材贵重,还讲究用材一致。而林家也没有存下木材,还得赶着去购买了,再找手艺精湛的木匠师傅赶工期打造出来……仅仅搜罗一样的木材好料也不是件容易事儿。
原本陈氏打算送走了客人,就跟太太说道说道这些事情,可看着邱晨一脸疲惫之色,她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且让太太先歇一晚,明儿再说吧,再急,也不差这么一晚了。
婚事既然议定,拿到了婚书,杨家铺子那边还是得送个信儿过去的。
接了信,这些日子一直提着心的刘氏老太太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双手合十连连念了好几声佛,这才喜地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赏了来报信儿的家人。
打发了送信的人,刘氏老太太回头看见一直沉着脸没作声的老爷子不由又升起一股怨气来,哼了一声道:“咱们老杨家几辈儿统共就这么一个闺女,你个死老头子还使倔性子不让去,瞧瞧,咱闺女不用你,婚书也定下了……阿弥陀佛,盼着她从今后顺顺当当的,嫁进去后再生上几个小子,跟姑爷也恩爱和谐的就好了。”
说着,刘老太太就吩咐开了:“赶紧打发人去趟南沼湖,把这件喜信儿跟老大老大媳妇报过去,也让他们跟着欢喜欢喜。”
前些日子,老大媳妇回来跟她说,有一个大掌柜对海棠有意,海棠却毫无商量余地地拒绝了。当时她还跟着大儿媳妇惋惜担忧了一阵,如今看来,说不定当时闺女心里已经有了数。
好了,如今这个姑爷虽说门第高,又是当官的,可从来送信的人那里打听到的,从纳采、问名到纳吉,竟是处处用心,足能够看得出姑爷对自家闺女的看重……女人活一辈子争得啥,不就是一份尊敬和看重么,有了这个,闺女虽是二嫁,嫁过去有姑爷看顾体贴着,也不用太担心她受委屈了。
喜气洋洋地打发了人去南沼湖送信,回过头来,想起闺女的婚事自己终究没法过去看着,帮持着,刘氏难免又伤心起来,喜一阵悲一阵的,自顾自地抹起眼泪来。
“唉,行啦,大喜的事儿,你哭眼抹泪的做啥。”杨老爷子喝了一声。
“嗳,你还说,还不是你个死老头子使什么斜倔,不管咋样,海棠也是我十月怀胎生的闺女……虽说是二嫁,可也要有个人在跟前帮衬着才好,你说说,里里外外就她自己个儿操持应对……你说你个老头子咋就这么狠的心呐……亏得闺女心心念念地孝顺你,这么忙还惦记着你的药酒喝完了给你送了来……”
看着老妻一边数落,一边泪珠子落得更多了,杨连成老爷子终究是忍不住叹口气道,“别哭啦,你想去就去,明儿一早套了车,不过半下午就到了……”
“……你说啥?你让我去刘家岙?你不是说咱们去了对闺女不好嘛?”刘氏初听老爷子的话还不太敢相信,待确定了之后,又迟疑起来。若真是对闺女不好,她即使惦念也可以忍着的。
“说你个老婆子不动心眼儿你还不乐意……这会儿跟当初能一样么?那会儿不过是议亲,婚事未定,咱们去了除了拉后腿没啥用处。可这会儿婚事议定了,婚书都立下了,接下来不就是下聘送嫁了,其他的你帮不上忙,帮着海棠筹备筹备嫁妆总能行……海棠虽然想的周到,可毕竟没经过婚嫁大事,一个人怕是想不周全,你去了也替她看顾着些嘛!”杨老爷子虽然对刘老太太颇有不屑,可还是细心地替老太太解释了一番。
刘老太太脸上渐渐露出喜色来,抬手摸摸脸上挂着的泪珠子,往老爷子跟前凑了凑道:“你说的这些倒是真事儿……可咱闺女这回嫁的不是一般的人家,究竟该准备什么嫁妆我也没数啊。”
“嫁妆无非是个多少之别,大礼上都是一样的。让你去照应着,也不是说由你去做主用什么嫁妆,你只管做个眼睛,替她看着些,不然人多手乱的,说不定丢了少了的,没处查找去不说,耽误了事儿就麻烦了。”杨老爷子细细地解释宽慰着,刘老太太听得满脸信服,连连点头称是。
杨老爷子习惯地摩挲着伤腿,又道:“上一回海棠出嫁,咱家里也没啥东西给她陪送,如今,家里多少也有些积蓄了,赶明儿老大回来,让他去安阳订上两副赤金头面,挑着好的打,别吝费银子……唉,也算是咱们当爹娘的一个心意吧!”
刘氏听着杨老爷子这么说着,心中的怨气渐渐淡了去,又禁不住红了眼圈儿,抹抹眼角道:“唉,嫁入那样的人家,咱们是真一点儿帮不上她了……唉,以后要是受了欺负,咱们家也说不上个话……”
“哎呀,你又哭个什么劲儿……”杨老爷子念叨一句,又宽慰道,“咱们虽然就是普通庄户人,可咱们站得直行得正,海棠真得受了欺负,我老头子破上一条老命不要,也要找个说法回来……再说了,咱们都老了,有本事没本事的能看顾她几年?你要看看俊文俊书他们几个小子,念书那么用功,说不定真能考出个名堂来,到时候,咱们杨家也改换了门庭,海棠娘家也就有了依靠!”
提起几个孙子来,刘老太太也展了颜色,带了些笑意思道:“嗯嗯,亏得海棠把几个孩子都送进了学堂,俊文俊书也知道用功,能考出一个来,海棠也就有依靠了。再不济,读了书识了字,也能帮着她料理料理作坊庄子,总比外头的人信得过!”
杨连成老爷子看了老伴儿一眼,叹口气摇摇头道:“你个老婆子咋说着说着又糊涂了,海棠那些作坊庄子都是林家的将来除了给满儿做嫁妆的,给旭哥儿的,剩下的都是福儿小子的,咱们杨家的小子想要有产业自己挣去……他们姑姑供他们念了书识了字,又拉拔着咱们杨家过得宽裕了,这些产业的事儿可别提,海棠是咱闺女不差,不会多想,但谁知道外头咋说?再说了,不能惯坏了几个小子,让他们觉得不动手就有现成的差事做!”
刘老太太虽然爱唠叨,可心计也不算差的,初听老头子说的话不中听,但一琢磨也就明白了老头子的苦心,倒是没再反驳,只感叹道:“我就是想着自家人用着放心……好好好,我知道你说的对,就按你说的办还不中!”
这里杨家二老商量着念叨着,那边南沼湖的杨树勇和周氏接了杨家送去的信,惊讶过后,周氏一拍膝盖恍然道:“难怪那日海棠不乐意那个霍大掌柜,原来议了做官的人家!”
“胡说什么?”杨树勇瞪了周氏一眼,挥手打发了送信的人回去,回头呵斥道,“你咋说话没个把揽门儿的?咱妹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啊?若是那时候她就议了这门亲又怎么会不跟你说?再说了,你刚刚那话要是传出去,落在别人耳朵里,说成是妹妹私下里往来,岂不是毁了咱妹妹的名声?”
“哎,你这人……我哪里是那个意思啊!”周氏冤枉地辩解着,看杨树勇气咻咻的,连忙道,“好了,好了,我以后说话注意些还不行吗……嗳,你说海棠如今这订了亲,接下来还要备嫁妆吧?她那里可连个帮手都没有……这会儿,湖里的菱角、莲蓬都摘完了,踩藕、网鱼还早,正好有个空当,不如你去一趟看看,有没有咱们帮得上忙的,也好过她自己一个人里外的张罗。”
杨树勇点点头,却道:“有老二在那里,跑跑腿张罗张罗的活计比我还强,我去也多帮不了多少了。老二媳妇有小六儿离不开,不如你去住上几日,帮着她理理嫁妆单子,铺排铺排,帮不上别的,帮着她看顾看顾……你去,就是踩藕、逮鱼也不用着急着回来,索性帮着她把嫁妆备好了……就是帮不上别的,你照应着孩子们些,也能给她替些功夫出来。”
周氏琢磨了一会儿,点头应承下来:“成,我去。嗳,我这不去看看还真放不下心来,你说嫁给那么个当大官儿的,海棠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欺负……”
杨树勇倒是对妹妹颇为信赖,摇摇头道:“别乱说,海棠不是原来的庄户丫头了,如今也有了三品诰命不说,见识也早就不是一般庄户人家可比的,我旁观着,海棠如今的见识,不比那些官太太差,又挣下了偌大一份家业,嫁过去照样能挺直腰杆儿,怕他怎地!”
周氏点点头,不由又想起那日她提亲事时海棠说的那一番话,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也是,别看平日里笑模笑样的,海棠心计够深,心眼儿也够多,吃不了亏!
而远在几百里之外的京城,韩喜匆匆走了一趟南直隶,再赶回宫里御前听值。
景顺帝听完政之后,在乾清殿东暖阁批折子。韩喜也不敢打扰,悄无声息地到了皇帝侧后方安静侍立。
一本折子批完,景顺帝搁下朱笔,韩喜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杯热茶,景顺帝接了,慢慢拨着茶水,淡淡道:“见到朕封的杨淑人了?”
“回万岁爷,见到了,奴才还在杨淑人家里用了顿午饭,嗯,这是杨淑人给奴才的荷包……”说着,韩喜双手托了个靛青色的素茧绸荷包放在皇帝面前的龙案上。
景顺帝挑了挑眉毛,睨了韩喜一眼,韩喜立刻垂手恭敬道:“是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子!”
景顺帝点点头,“唔,看来传言杨淑人生意做得不错倒不是假的。”
韩喜笑着道:“杨淑人家东跨院就是制作香皂的作坊,据说用了上百人。”
景顺帝不置可否,端了茶认真地喝起茶来。韩喜在旁边也专心致志地盯着皇帝的一举一动,悉心地伺候着,看着景顺帝喝了两口茶,连忙接了茶杯放在一旁,又立刻递上一块元白的茧绸帕子上去,伺候着景顺帝用了,这才后退一步,又回归到景顺帝侧后方侍立。
坐在书案后边默然了片刻,景顺帝起身走了出来,韩喜亦步亦趋,不急不缓地跟在皇帝侧后两步处,微微弓着腰垂着手。
踱了半圈,景顺帝开口问道:“那位杨淑人怎样?”
韩喜抬头飞快地睃了一眼,半分不显迟疑道:“回万岁爷,杨淑人容貌尚可,穿着素净,举止倒是大方,爽快……嗯,据说做的一手好菜,还会酿酒……这一回奴才去,杨淑人还送了奴才两瓶葡萄酒,据说是杨淑人用山上的野葡萄酿制的。”
“野葡萄酿的酒?”景顺帝感兴趣地问道。
韩喜满脸喜色地点点头:“回万岁爷,是,杨淑人是这么说的……那葡萄酒奴才喝着还好,酸甜儿不涩……”
“嗤,”景顺帝嗤笑一声,点着韩喜道,“瞧瞧你那点儿出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就是几杯葡萄酒么……”
“嘿嘿,万岁爷恕罪,奴才不该贪这点儿口腹之快……”韩喜连忙跪倒请罪。
景顺帝嗤笑着踢了他一脚:“别做这鬼样子……嗯,你不是说做的一手好菜,难道还给你上了什么珍馐美味了?”
韩喜磕头谢了恩,垂着手道:“没有什么珍馐,不过是些庄户菜,倒是有一种自己种的柿子,还有一种辣椒,柿子酸甜,能入菜也能做果子,而辣椒顾名思义就是一种辣味的尖果子,炒菜特别出味儿,据说,还能祛寒气、湿气……”
景顺帝微仰着头眯着眼睛琢磨了片刻。
韩喜觑着皇帝的脸色,接着道:“杨淑人每样都给奴才带了一筐,奴才已经交给御膳房了,让御医看过之后……若是万岁爷赏脸,就能让御膳房做了呈上了。”
微微点了点头,景顺帝斜睨了韩喜一眼,道:“你这一去,连人家种的菜都带了回来……还真是庄户人家走亲戚的样子。”
韩喜这回没有答话,只笑嘻嘻地应着。景顺帝抿了抿嘴角,几步又走回到书案后头拿起一份折子批阅起来。韩喜回归到他的位置,无声地吁了口气,抬起袖子,按了按额头的汗珠子,然后就垂手侍立,再没半点儿异样之举了。
各方反应不同,邱晨并不知晓。
连续忙碌了这些日子,虽说大都交给陈氏铺排,邱晨还是觉得劳心劳力,疲惫不堪,这一回纳吉礼过后,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了,她也准备好好放松放松,歇上几天。
哪成想,第二天一大早,安平县、安阳府比较有点儿头脸的人家就都上门来道贺了。
邱晨很是疑惑,她跟秦铮议亲虽说请了安阳知府和南直隶布政使云逸舟云大人作伐,可一直比较低调,并没有张扬。更何况,前头议亲、和纳采、问名都没有人上门道贺,怎么到了纳吉之后,却呼啦啦都上了门呢?
很快,邱晨就得知了原因。
原来不是她这里泄露了消息,而是天使上门赏赐的事情被消息灵通者得知了,她跟秦家结亲的事情自然也就传开了。一个庄户妇人,两年多来,先是白手起家挣起了一大份家业,之后又是得了御笔亲书的牌匾,又是得了诰授三品淑人……如今,更是了不得了,居然以寡?妇身份嫁入了京城勋贵梁国公府秦家,而且世人震惊的是,人家嫁的还不是旁支庶子,而是梁国公嫡长子,自己立下赫赫战功,被封靖北侯的秦铮秦侯爷!
这个消息,丝毫不亚于原子弹爆炸的威力,一经传出,瞬间就在正定府、安阳府迅速传播开来,大街小巷,不知道杨淑人的有,但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靖北侯秦侯爷啊,那可是大明朝开国后最为威名赫赫战功彪炳的大将军,也是开国后敕封的最年轻的侯爷!在老百姓心中,那就是战神和英雄的化身啊……这样一个人,要爵位有爵位,要本事有本事,又年轻有为,咋就娶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呐?
有人扼腕,有人不解,有人猜疑……
当然也不乏那心思转的快的,迅速地给这个充满悬疑的事件补充出种种不同的版本来……或香艳的小寡?妇容颜绝色;或美人救英雄的报恩故事;更有稍稍了解杨淑人一点点的,那小寡?妇据说有些本事,很能挣钱,是不是那秦侯爷看中了人家挣银子的本事……
呼啦啦涌上门来的贺客让邱晨意外之后,很快也就淡然了,干脆都丢开了手,统统丢给陈氏和赵九去应对,她自己则带着丫头们穿了粗布衣裳,从作坊里绕出去,去了玉米地里给玉米人工授粉去了。
玉米种的有限,给玉米授完粉,邱晨又带着丫头们去辣椒地里摘辣椒,带回来之后,穿成串挂到屋檐上晾晒……
完了之后,她索性也不再出去了,拿了几本书在房间里读书,写字,完全不理会大门口的迎来送往,各色应酬。
看了两天书,邱晨家里也没什么感兴趣的书籍了,索性又去炕柜抽屉里拿穆老头儿留下的手札去看……拉开抽屉,她的目光却定在了抽屉里的另一个薄薄的册子上,正是她那次意外弄湿后显现出简体中文字的那本。
当时因为有事没顾上看它,就暂时搁置了起来,这段时间时时忙碌,居然把它给忘了……
正在这时,玉凤匆匆进来通报:“太太,前头传了话过来,云二公子和廖三公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