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界限

伊夫维特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想不起来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睡着了。面前的三个闯入者还在。他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却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书还在手里, 依然是刚刚看到的那一页。

“发生了什么吗?”他问道。

“不, 大概是因为我不小心打碎了一块催眠魔石, 所以我们都睡着了一阵子。”米亚面不改色地说着胡话, “伊夫维特, 我们曾经在很久之前见过——哦,对于你来说也许算不上那么久。魔女狩猎时代。你还记得我吗?”

伊夫维特回想了一下,确认自己曾经见过这么一位同族。

“没错, 我记得。”他将手中的书放到了旁边的台子上,然后抬眼看向面前这个黑色碎卷发的姑娘, “我记得你刚刚提起, 说有一通我可能会感兴趣的留言?”

米亚沉默了一下之后, 说道:“对。那是一通来自过去的留言。你还记得你的朋友,利亚娜·拉瓦、伊莱·雷诺以及欧文吗?”

伊夫维特点点头。

“那是来自他们的留言。那几个人感谢你为了他们所做的牺牲。”米亚说, “他们想让你知道,在你进入沉眠之后他们一直很安全,希望在某一日、你苏醒之后能够向你表达谢意,并且希望你能够在日后的时间过得愉快。”

“这没什么好值得感谢的。”伊夫维特淡淡地说,“那时候我们都不太安全, 我想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有这种觉悟。而且他们都是很有意思的家伙, 在与他们相处的时间中, 我过得很快乐。不过, 人类总是会步向死亡, 这是不可避免的,不是吗?”

米亚点了点头。

克莱德看着伊夫维特。

作为一个强大的魔女, 利亚娜的魔法非常完美。

现在在伊夫维特的脸上只看得到一些浅淡的遗憾与失落,这对于他来说的确变成了一次普通的离别。

“那么我们这次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米亚轻快地说道,貌似不经意地提起,“对了,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吗?”

“有人把我放了出来。他说自己的名字是柯罗诺斯。”

克莱德睁大了眼睛。

他几乎快要以为这个名字是个诅咒了。为什么不管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它?

现在可好,他除了谱曲、给人输血、义务帮人解决空间环路之外又多了新的兴趣——解放一只被钉在棺材里的吸血鬼。

“他有没有提到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没有细说,只是提到以前我们曾经将他从束缚中解救出来。”伊夫维特说道,“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一个同胞,但是很快就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但我被捕猎的时候是在十五世纪,除了血族,我的确想不出什么样的物种还能够这么长寿。”

赤银的成员们立刻意识到他们低估了柯罗诺斯的年龄。

原本他们以为他只有两三百岁,但是如果真的如他所说,他曾经在魔女狩猎时代就被伊夫维特帮助过,那么他至少有五百岁。

再次回到那个问题上:他到底是什么?

“你有关于他身份的线索吗?比如你们当时到底帮助过谁。”兰斯问道。

“在那种时代,只要是生活在危机之下的人都会形成合作意识,不是吗?如果不互相扶持,要熬过那段时间一定不是什么特别容易的事。我们帮助了很多人,也被很多人帮助过。我根本不可能记得所有的人。”

说着,伊夫维特将书籍再次拿了起来,并将视线转到了文字上。

“你们的留言已经传到。我正预备把这本书看完,如果你们没有别的事儿了的话,请记得在离开的时候帮我关上门。”

他忽然看到了地上的那一层细碎粉末。

“奇怪,我有那么长时间没有打扫房间了吗?”他疑惑地低声说道。

克莱德和米亚交换了一下眼神,露出了苦笑。

兰斯转身走了出去。

米亚对着伊夫维特微微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就告辞了。”

对方并没有给与回应。

克莱德关上门的时候,从门缝中看了伊夫维特最后一眼。

吸血鬼正捧着他手中的书,困惑地看着那一地卡蒂的碎片。

门被关上了。

三个人无言地在建筑中穿行。

克莱德现在还不敢花太多的脑细胞去思考柯罗诺斯的事。他根本就是个阴魂不散的幽灵,留下一个接着一个的谜团等待别人破解。

但现在眼前的问题却不是这个出没在各个角落的“幽灵”,而是被控制住了的那群吸血鬼。

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不敢放松丝毫警惕,以确保他们无法从空气的牢笼中挣脱出来。

“一会儿要怎么应付你的那些同胞们?”克莱德问米亚。

兰斯冷笑了一声:“如果他们真的不预备和平解决,我绝对不会介意狠狠干上一架……”

“我早就跟你说了那不是个好办法。”

米亚果断地打断了兰斯的话。后者露出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我只是想表达我可不会因为他们是血族就害怕他们。但是你看看他们那种恨不得群殴我们的势头,你难道真的认为现在还有除了武力之外的解决途径吗?‘嘿,我们应该友爱地相处,你们就当我今天没有来过这里吧’——你觉得这样说一说,就能让他们乖乖回到建筑物里去吗?”

“你以为这到底是谁的错!”米亚用拳头狠砸了一下兰斯的肩膀,“要不是你说了些刺激他们的话,事情也不用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兰斯拍了拍肩膀,活像那上面沾了什么灰尘一样:“你竟然真的觉得我们可以大摇大摆进入巢穴、然后再大摇大摆地离开?亏你还一直试图对我们灌输吸血鬼是种多么麻烦的生物呢,连我都不觉得他们会轻易放过我们。”

“可那也不至于让他们都跑出来预备跟我们打架吧?”

“那就打嘛。我又不在意。”兰斯笑了起来,克莱德从侧面能够看到他嘴唇之间露出的森森白牙。

“……我才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呢。”米亚用手指抵住下巴,皱紧了秀气的眉头,“我得好好跟他们谈判一下。”

兰斯耸了耸肩:“好吧,你加油。”

回到外面的时候,血族们的动作和他们离开时并没有太大变化。

米亚变成了蝙蝠,飞到了一根石柱的顶端。

克莱德灵巧地操纵着高密度的空气,为她让出了道路。她站在石柱顶端,对面的石柱上站着被控制住的诺曼。

“听着,我有点话需要对你们说。”她大声说道,“我很清楚自己在你们心中是怎样的定位。抛弃了自己同胞的卑鄙反叛者,带着人类对付自己的同族——没错,自从我接手赤银以来我的确下命令猎杀了几个血族,但我得说,那完全是因为他们自己不知节制。你们以为现在已经是什么时代了?是的,现在魔法已经衰退。但是却产生了更多足以摧毁我们的武器。”

她伸手指了指克莱德和兰斯:“他们是人类,但是你们也见识到了他们的力量。如果你们非要说他们算不上是普通人,那我可以告诉你们,就算只是一些普通人,当他们团结起来、并且手握武器的时候,也总能将我们永远送进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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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亚顿了顿,声音温柔了下来:“就算我不在赤银,他们对于吸血鬼也不会更加宽容一分。我亲爱的同胞们,你们真的还没有意识到吗?如果我们还希望保证自己的安全,那我们就必须对彼此的界限有所了解。的确,跟人类比起来,我们强大,美丽,并且拥有漫长的生命。但是即使如此,我们却依然处于劣势。传说应该只是一个传说,维持着神秘感,给人们提供各种浪漫的谈资。而不应该成为现实,好让别人把我们一只只捉起来关进笼子。”

她再次变成了蝙蝠,飞到了诺曼的身边。

她注视着这位青梅竹马,没有漏过他脸上任何一丝不情愿的表情。

“诺曼,我们认识了很久。你的确是最了解我的人,而我也同样了解你。”她用温柔的语调说道,“你永远都是最先明白我的想法的人。而现在,你得明白一点。”

她将额头抵在了诺曼的额头上。

“——只有当我们不存在的时候,我们才是真正安全的。”

随后她再次俯视着自己的那群同胞,凛然地说道:“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成为你们的敌人过!那么,告诉我你们的选择,是和解,还是打上一架?”

克莱德看着这位平常总是十分活泼的上司。米亚在他心中可以用几句话来形容:喜欢压榨下属的上司,总爱表现地像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大家的信息库。但真正到了现在,他才发现原来她也是一个很好的煽动者。

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诺曼才咬牙切齿地说道:

“……好吧,和解。”

米亚笑了起来。

克莱德松了口气,慢慢解除了控制。

风开始往地上涌去。

他不敢一下子让那些空气解压,要知道那样可相当于引爆炸弹,说不定会直接毁了整个巢穴。所以只能慢慢来。

过了一阵子,一切恢复了正常。

那些血族的脸上依然充斥着不满,但却并没有扑上来。

危机算是解除了。

米亚帮诺曼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奢华金发。他们曾经在一起渡过了很长时间,做起这样的事情来非常顺手。诺曼依然一脸不情愿的表情,但却没有拨开她的手。

兰斯有些遗憾地耸耸肩。

克莱德好笑地看着他,再次抬起头看着石柱顶上的那两个人。

“我原本以为米亚不了解诺曼的心思。”他靠近了兰斯,悄悄在搭档耳边说道,“但是现在看来,我大概是搞错了。你觉得呢?”

兰斯抬头瞥了那两个人一眼,随后很快就又无聊地低下了视线,“我不太明白你指的是什么,也不太有兴趣弄明白。既然任务已经完成,架也打不成了,那我们可以走了吗?”

“这取决于我们亲爱的上司什么时候才能做完告别。”克莱德愉快地回答。

米亚跳了下来,轻巧地落在他们面前。

“嘿,你们以为我听不见你们那些悄悄话吗?”她不满地抱怨着,瞪着这两个下属,“记得下次说闲话的时候不要当着我的面,吸血鬼的耳朵很好。”

克莱德露出一个迷人的笑,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她。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兰斯问。

“好吧好吧。我真不能够理解为什么你总是一副来去匆匆的急性子……”

米亚一边嘀咕一边向着来时的阶梯走去。

她走出去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对坐在高处的诺曼说道:“诺曼,有空的时候你要不要到赤银来玩?我发誓一定会好好招待你。”

“你在做梦吗!我才不会去那种地方呢!”诺曼不满的叫声传了下来。

等三个人回到了车子前,克莱德重重呼了一口气:“总算是解决了。”

兰斯刚预备接话,就看到身边的搭档向前倒了下去。

他一把拽住克莱德的手臂,把他拉到了自己怀里。

“你这是怎么回事?”他皱着眉头问道。

克莱德一边模糊地思考着“这样看起来根本就是投怀送抱”,一边努力挤出一个笑来:“绝对控制太耗费精神了。一旦放松下来就觉得浑身发软……大概是因为第一次用这一招,所以还不太能够适应。怎么说呢,总觉得马上就快要睡……”

话还没说完,他就失去了意识。

兰斯揉了揉克莱德的金发,他第一次这么干,发现那头金发在手掌下带来一种微弱的刺痒感。

“这下可好,你以后可再也没什么立场总是说我乱来了。”他扶着克莱德的肩膀,用左手拉开车门,让他躺到了后座上,并固定好了安全带,“你明明比我更乱来。至少我还从来没有把自己弄到站不起来过。”

“就算你现在对他抱怨也没用啊,他现在又听不见。”米亚说道,“以一个第一次挑战这种高难度技术的菜鸟来说,他的表现只能用完美来形容。要知道,他控制住的可不是五十个普通人。我原本以为只有你才够得上‘变态’这个称呼,现在看来,你们倒真不愧是搭档。”

米亚说着,看了看手表。

现在是凌晨五点半,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就会完全出来,她想了想,直接变成了蝙蝠,缩到座位底下:“驾驶就拜托你了,伟大的司机先生。”

兰斯发动了汽车,车子以一种跟“温柔”毫不搭边的势头迅猛地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