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卢城

今天傍晚,大家吃了饭各自回了房,红儿待了会又出去了,显得神秘兮兮的。等红儿再回来,手上捧了一个碗,费凌霜凑近一看,是一碗清汤面,面汤上面还浮了两个鸡蛋。

原来今天是她的生辰。

她刚来的时候,年纪还小,每年生辰姥姥都费心为她准备。后来过了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自己不太看重了,加上顾念姥姥一年不如一年的身体,费凌霜主动提出要“不拘小节”。再之后,没有别人提醒,慢慢自己就真的淡忘了。

费凌霜不记挂自己的重要日子,红儿却一直放在心里默记着。尤其是今年,小姐十五岁生日,她暗下决定一定要有个形式。

“十五岁是个界线,这之前小姐是个小孩,之后就是个小大人了。小姐,吃了这碗长寿面,以后就能做个顺风顺水、长命百岁的大人。”

费凌霜微微一怔,没想到自己已经在卢城生活七年了。

记得刚来时,卢城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卢城地势险要,崇山峻岭,道路极其复杂。外人第一次来,如没有本地向导,很容易迷路。她们因为有二舅带着,一路过来都很顺利。

卢城作为一个城市,也有自己的街道、集市和贸易市场,虽然规模远不及都城,但这里的人似乎早都习惯了自己自足的生活。街道不热闹,商铺也很少,卢城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大庄园。

在这里,姥姥和姥爷就像一对寻常的老夫妇,住在稍大的院子里,耕耘着一块不大的田地。费凌霜对新环境适应的不算慢,有时会帮姥爷倒弄菜园,晒晒稻谷。而红儿直接略过了中间的适应环节,她像提前预演过一样,一来就能下地插秧,还能爬树摘果。

不仅如此,红儿还不知何时学过拳脚功夫。一次费凌霜被一个远房表哥骗到偏僻地方,眼前突然冒出几个不认识的男人,在她意识到要跑但来不及的时候,红儿如侠女般出现,三两下便把几个大男人打的满地找牙。

这下,费凌霜不仅更加佩服红儿,也默默佩服起了萧鸿业。萧鸿业仅仅和红儿见过一面,便说过她不是柔弱女子,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几个混混先是挨了打,后来更惨。因为姥爷要求严惩,几个混混被抓去衙门关了一年,还被贴了公告游街示众。

那之后,费凌霜向红儿讨教招数,奈何红儿嫌她筋骨太过僵硬,练不了什么,只教了几招日常防身用的。可就这不用怎么弯腰曲腿的几招,她也足足学了三个月...过后,红儿更是总结她,说她今生最大的亮点只有美貌了。

这七年,红儿似乎是越来越“嫌弃”她,每次她想尝试一些挑水担担的活,红儿都过来阻拦,只由着她浇浇花弄弄草。

卢城的教书先生和学堂很少,这里多数人认为女子读书无用,有条件的家庭都把精力放在培养男孩身上,只有极少数人能做到一视同仁。可惜读书的女孩数量太少,这样的人家只能自己去找肯接私活的教书先生。

费凌霜读书没费什么力气,因为家里本来就有姥爷和二舅这两个学问深的人。所以除了四书五经,费凌霜还经常听他们说起印象深刻的见闻。比如,她们生活的地方—卢城。二舅常说卢城表面看是个世外之地,实际却是个兵家宝地。这里地势复杂,环境潮湿,时常大雾,易守难攻...

当然,这些费凌霜只是当奇闻轶事听听,从未真正没放在心上。她唯一最大的烦恼,是怎么把都城那门婚事退掉。

十五岁...卢城的女孩大多这个年纪就嫁人了。

这些年都城来的书信不少,偶尔几封便是拿婚约一事催她回去,近两年书信来的更是频繁。有时是一些不痛不痒问候的话,有时是歪歪扭扭的图画。读了这么些年,费凌霜也积累了经验。字迹苍穹有力的是父亲写的,温润俊秀的是云姨写的,歪歪扭扭的鬼画符自然是费承志的杰作,毕竟除了他也不会有第二个这么幼稚的人了。

然而,前几天收到的一封信,她却分不清是谁的手笔。那笔迹清爽干净,一笔一画干脆利落,也是难得的好字。只是信的内容过于内敛含蓄,文绉绉引用了一堆诗句,把一封书信写成了文章。

这封信她看得头晕,却对了二舅的胃口,二舅大赞此人文采出众云云。光这样也就算了,二舅居然还没由头的说她有福气。

原来这封信来自她那个未婚夫,信的内容是表达相思之情...

关于这个未婚夫的情况,父亲信里也提到过,只是她大都自动无视了这部分内容,以至于现在连二舅都认得出是那人写的,她却一头雾水。

这几天前的事,本来她都要忘了,今天听红儿这么一说,郁闷之情又浮上了心头。她可以长大,但真的不想嫁人啊...

一碗面无味下肚,那头姥姥又派了人来找她过去。

进了房,姥姥招手示意她过来,等她坐到身边,就握住了她的手。她感到一环圆润冰凉的东西,交到了她手里。

“凌霜,我的宝贝,今天姥姥要把自己的宝贝送给你。”

姥姥的笑容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比平日更加和蔼。费凌霜转过手一看,是一枚深绿色的翡翠手镯。这枚手镯姥姥之前一直戴着,是姥姥最喜爱最珍贵的东西,今天为何要送给她?

“姥姥,这手镯是您的贴身之物,我不能要。”费凌霜认真回绝。

姥姥却听笑了,把她拉到怀里,“我们凌霜今天后就是大姑娘了,怎么能没有一件拿得出手的东西?姥姥这么年有过不少宝贝,其中最好的就是这个镯子,姥姥就想把它给你。”

“姥姥,你也想把我嫁出去吗?我不想回去,更不想嫁人,我只想陪着你们。”

姥姥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自己的眼角却泛起了湿意,“小女孩长大了,总是要迈出这一步的。你未婚夫的底细,姥姥全都了解过了,家底殷厚,为人正派,一表人才,勉强能和你凑一对。姥姥把你从你父亲那霸占了这么多年,已经很知足了。”

“可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喜欢上他,更不确定他不是第二个父亲,我不是第二个母亲...”

“不会的!”姥姥用力抱紧了她,“我绝对不会让同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凌霜,姥姥向你保证。”

“我当然相信姥姥,如果是姥姥和姥爷希望我回去,我...答应你们。”费凌霜感到有滚烫的泪水落在自己脸上,“但也请你们答应我,万一哪天我回来,就不能再赶我走了。”

“傻孩子,姥姥说过,你是我们魏家的人,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姥姥默了会,又轻声说:“除了这镯子,以后姥姥的一切,也都是你的。”

以前从未考虑过的归期,三年后提上了日程。生活了十年的地方,三天后就要走了,真的有些舍不得...

她和红儿的行礼本来不多,可姥姥今天装点用的,明天放点吃的,杂七杂八加在一起,就连红儿也要提不动了。她只好又去劝姥姥,二舅因为二嫂第三个孩子的产期近了,不能亲自送她们出城,她知道姥姥心里是不放心的。

劝好姥姥,她便用剩余的时间去爬了山,以前怕累从没想过去爬,现在到山顶看足了卢城的全貌,之后她就在家给自己养的花浇浇水。一番下来,她这几天的过得格外充实,整个人也显得很精神,而红儿这几天却是愁云密布。

两年前,红儿无意中解救了一个被恶霸欺负的书生,没成想这书生一眼就看上了红儿。去年,这书生还来家里探口风,想要娶红儿过门。这书生来自书香门第,样貌端正,姥姥对他还挺满意。考虑到红儿已到适婚年龄,姥姥本想替红儿做主,将她许配给书生,可红儿不愿嫁。

那书生也不死心,之后二人依然有些来往。这次,书生不知从哪里听到了口风,奔到家找红儿,说什么他心里早就把红儿认作娘子,说她不能狠心抛下他。红儿是铁了心不嫁,但又不知道怎么了断这不清不楚的关系,虽说不至于纠结,但也感到烦恼。

一晃到了离开的时候,驾车的是一对父女,听说是伺候姥姥的仆人推荐的。一来这父女二人常年做些小生意,对卢城内外的路线都很熟悉;二来父女二人相依为命,那仆人和他们有些亲戚关系,先前答应了照顾生意,这次刚好用来兑现。

出发时,原来好端端的天气突然下起了毛毛细雨,费凌霜伸出车窗,看到姥姥和姥爷还一直望着她的方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二舅坚持要送她们一段路,等过了城门口再回去。

到了城门口,书生过来拦住马车。原来他今天一早就等在了这里。这下连费凌霜都有些被感动了,红儿也立马跳下了车。

二人简短聊了几句后,红儿转身要走,书生又绕到她前面。刚刚还一脸平静的红儿,这时皱了皱细眉,竟一掌把书生打晕了,然后淡定把他交给二舅。

众人都未料到是这种场面,一时间都目瞪口呆。

车行驶了好一段路,费凌霜想到那个可怜的书生,有些同情的说:“今天看来,那人对你应该是真心的,你对他真的没感觉也不后悔吗?”

其实,费凌霜真正想问的,是红儿是不是因为她才拒绝的这桩婚事。

红儿知道她的心思,安慰道:“我不喜欢,也不想耽误人家,现在这样挺好的。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真正喜欢的,我就会嫁他。”

如果不是喜欢到骨子里的,她是不会舍得离开费凌霜的。

“红姐。”费凌霜郑重地看着她,“你可不能只看喜不喜欢,这样会容易不理智的。我认为,要“两要两不要”。一要尊重你、疼爱你,二要明媒正娶;一不要纳妾,二不要逼你生孩子。”

红儿深感无语,一指头戳了戳费凌霜的脑门,“真喜欢的话,才不会像你说的考虑这么多呢。”